我叫石榴,女媧在造我時可能打了一個盹,長得那叫一個鬼斧神工。
在家里排行老二,爸爸喜歡弟弟,媽媽惦記姐姐。我兩頭都落空,經常覺得自己是個多余的人。
在學校,是個小透明。我也有好朋友,是班上長得最好看的的女生,為了維持這段友誼,我花光了我所有的零用錢,每天鞍前馬后買早餐給她吃,晚上下課后去小吃攤從來都是我掏錢。可就算是這樣,我還是親耳聽到她對別人說:“那個丑八怪,我跟她哪是朋友,我只是想著跟她走在一起更能襯托出我的美而已。”
就算我天天跟著班花的身邊,可是還是沒有一個男生正眼看過我。我僅有的價值,只是班花的情書傳遞機而已。只有在那時, 他們才會和顏悅色的跟我說說話。平時,他們對我都是避之則吉,如果,我的名字跟一個男生排列在了一起,那個男生會視之為奇恥大辱。
我想過自殺,如果成功,我想這大概是我的生命中最引人注目的一次事件了吧。可是,我下不去手,我不甘心,我恨。
我恨世間人的有眼無珠,每個人都只注意皮囊,完全沒人注意到,我也渴望父母的疼愛,朋友的支持,愛情的甜蜜。如果有人對我付出一分的愛,我愿意獻出滿心的熱忱,可事實上,大家都對我視若無睹。
直到我遇到了芒果,一個妖艷賤貨。
那是大學入學的第一天,我一進宿舍,就發現了身著小吊帶跟熱褲的芒果,她身材高挑,渾身肌膚雪白,艷光四射,那一瞬間,昏暗的宿舍里所有的光似乎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就是我一霎那,我知道,我們即將成為朋友。因為,我羨慕她。
我卑微又弱小地活在陰暗的角落里,那里完全沒有陽光。我一直想沖破這一束縛,可最后,卻只是讓黑暗將我包圍得更緊。但這世上,還有一種女孩,他們什么都不做,就能成為眾人的焦點。她們大大咧咧,離經叛道,從不在意別人的指指點點。她們會喝最烈的酒,交往最多的男孩,你卻只會覺得那是真性情而已。
也許別人會鄙夷他們,可對于我而言,那是我渴望的生活。
在宿舍第一晚的臥談會上,芒果宣稱,她最愛的運動是床上運動。自從高一時跟男同學偷吃禁果之后,她就瘋狂地愛上了這個運動。
她說,你們,以后找男朋友,要記得看他的鼻子,鼻子越挺的男人,性欲越強,這樣,女生才容易獲得高潮,才會體會到什么叫水乳交融,沖上云霄。
“你們別不愛聽,以后你們都會感謝我給你們上的這寶貴一課的。”芒果意猶未盡地總結道。
聽著她的話,我如同開啟了一個新世界。
宿舍的其他女生卻不這么想,她們從不跟芒果說話,就當她是隱形一樣。有時候,我看見她們在一起交頭結耳,竊竊私語。我想,她們應該是在說芒果的壞話。
很快,另外三個女生如同避諱傳染病一般,急急忙忙地搬了出去。這個宿舍,成了我與芒果的天堂。
芒果很忙,忙得跟各種不同的男人約會上床,每天上課從來不見她的人影,但她會在熄燈的最后一刻竄進宿舍,然后,開始我們每日例行的臥談會。
芒果會在臥談會上跟我分享各色男人的不同,比如她會說,以前她總以為男人有胸毛很性感 ,可是真當一個男人光著身子,驕傲地展示著胸前那幾根稀稀拉拉的毛的時候, 你不會覺得性感 ,只會生理性的惡心。
我一般不說話, 只是聽,有時候也會問芒果一些問題 ,我們的臥談會,葷素齊上,百無禁忌。
那是我一天最快活的時光。在白天,我謹小慎微,低眉順眼,而只有在夜深人靜的那一刻,肆無忌憚,滿口黃腔, 我覺得那是真實的我。
我也跟芒果分享過我的小秘密,我喜歡上了一個男生,是我們高一級的學長,人長得不是很帥,但個子很高,是個活力十足的籃球選手。每次看他在籃球場上揮汗如雨的時候,我就癡癡地坐在場邊看著,滿眼全是星星,甚至有一次被飛過來的籃球砸到了頭我也沒察覺。
可我這暗戀的嫩芽才剛剛破土而出,就遭到一場前所未有的霜降。有一天,我慣例性的坐在了場邊,他就停下款款走了過來,那一刻,我的心跳得好快,感覺就快要從喉嚨里蹦出來了一樣,可他接下來對我說的話,就讓我的心立馬死了,再也不動了。
他叫我再也不要來看他打籃球了,因為,被一個丑女喜歡,那比被一個美女討厭受傷害的程度要大得多。
我是哭著跑回寢室的,我發瘋地摔破了桌上的罐子,那里裝的是一顆顆折出來的小星星,是我準備圣誕節跟他表白的禮物。
我一直哭到了芒果回來,眼淚其實早就沒了,但心卻一直痛得很厲害。也許,我被拒絕這件事本身并不值得如此傷心,但我哀悼的是我的命運。無論我做出什么樣的改變,只要我的樣子還擺在那里,我就得不到一絲的關注與重視。
開了門的芒果見到這個情景,嚇壞了,趕緊手忙腳亂地安慰我。在聽說了整件事情之后,她豪氣地拍著我的肩膀說:“你放心,我幫你,我要讓他成為全校的笑話。”
一個星期后,籃球學長的裸照貼滿了學校大大小小的布告欄,一時間,籃球學長的大名無人不知,那震撼的程度比來年的艷照門還來得強烈。
原來,芒果在經過調查之后,精心設計了跟籃球學長的相遇。籃球學長被迷得七犖八素,兩人相約開房。在籃球學長洗完澡光著身子從浴室出來之后,三個手持相機的男人對著他一頓拍,羞得籃球學長差點沒挖個洞鉆進去。
“欺負我沒關系,欺負我的朋友可不行。”芒果專心地修飾著指甲淡淡地說道,氣場兩米八。
我簡直愛死了這個女人。
校園四年的生活過得很快。畢業了之后,我與芒果一起來了深圳,我進了一家外貿公司做了一個小文員,芒果卻去了房地產公司當銷售員。
她閱人無數,又豁得出去,很快,就被公司調去賣別墅了,專門侍候高端客戶,一年就算只開一單,那也整年都不用愁了。
芒果雖然有錢了,可還是跟我擠在一個破出租屋里,一切還跟學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芒果開始夜不歸宿了, 有時早上一回來,妝暈了滿臉,眼圈黑得跟個熊貓一樣,一看就是折騰了一夜春色未褪的景象。
芒果有時也會抱怨有錢人難侍候,花樣太多,尊嚴完全被踐踏還要笑嘻嘻地陪著臉子。她每次氣呼呼地回來,大叫老娘不侍候了,可電話一響,她又帶著那職業化的笑容躊躇滿志地去了。
芒果跟我的距離越來越遠了,我在格子間里一個字一個字檢查著文件時,她在衣香鬢影紙醉金迷的Party笑靨如花,我苦心算計著中午外賣哪個滿減更劃算時,她在高檔餐廳一擲千金銷金如土。
可我們還是最好的朋友, 就如《流金歲月》的蔣南孫與朱鎖鎖一樣,無論她如何墮落,無論別人怎么說她,她始終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一直愛她。
愛她的還不止我一個,芒果有一備胎,是他們在工作中認識的,愛芒果愛得發瘋。我從來沒見過他。每次他來深圳,芒果都是約他在酒店見的。但我接過一次他的電話。在電話里,他說芒果的電話關機了,可否請我把電話給芒果,因為他現在就在深圳,準備給芒果一個驚喜。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我的電話的,我完全無心理會這些,當時最大的問題是芒果不在家,早就出去鬼混了,我該如何跟他解釋,一個女生,半夜12點還在外面浪蕩,電話還關了機。
我已經記不得自己找了一個什么樣的拙劣借口,但只要是個稍微有點理智的人,都知道,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可是,就算是那樣,最終備胎還是沒有離開芒果。也許,他后來想明白了,要想最后擁有芒果這樣色藝雙絕的女子,那只能等,而在等候過程中的細節是無需知道的。
大學畢業五年后的一天,正在上班的我,接到了一個電話,是我們大學時的班長蘋果,蘋果在電話里大呼,皇天不負有心人,終于可以成功地通知我參加晚上同學的聚會了。
我在大學的記憶,除了芒果,一切并不美好,所以,畢業了,我刻意跟他們減少了聯系,可沒想到,在五年聚會的這一天,蘋果還是成功地把我找到了。
我有點受寵若驚,于是答應了。
下了班之后,我便趕了過去,跟著一群記憶里完全很陌生的人見了面。
人來得很多,應該在珠三角的大部分同學都來了,每個人都人模人樣的聊著房子、票子、車子、孩子,而這些東西,離我是如此遙遠。
我索然無味地轉了一圈,沒有發現芒果,又轉了一圈,還是沒有。實在忍不住了,我拉著正聊得起勁的蘋果,納悶地問她:“我沒看見芒果,你沒通知她來嗎?”
一圈圍坐著嘰嘰喳喳的人似乎全都嚇住了,個個眼神恐懼地望著我,一副隨時準備拔腿就溜的樣子。
良久,蘋果咽了咽口水,顫顫巍巍的把手攀上了我的肩頭,小心翼翼地說:“石榴,你的病還是沒好么?我認識一個精神科醫生,等下把他的名片給你。”
我啪的打下她的手,厭惡地說:“我問你芒果怎么沒來,你說什么精神科醫生?”
蘋果訕訕地收回了手,憐憫地望著我,一字一句:“我說精神科醫生的原因是,我們從來沒有一個叫芒果的同學,那全是你想象出來的,不然,桔子他們怎么會嚇得搬走?不然,為什么你大學期間,都完全沒有人跟你說話? 不信,你可以問問其他的同學。”
在蘋果的手指環繞一圈下,每個人如搗蒜一般的點著頭。
“我以為,這么多年了,你的病應該好了,想著怎么著大家都是同學,誰知道看現在這情況,你是越陷越深了。”蘋果補充道。
“不可能” 我大叫,“你們不喜歡芒果,所以故意氣我。”
蘋果搖了搖頭,轉身從背后的包里抽出一張照片 ,擺在面前的桌子上:“這是等會要放幻燈片的畢業照,你現在看看,你說的芒果在哪里?”
我捧著畢業照四下搜尋,瑟瑟發抖。沒有,我找了無數遍,真的沒有芒果。
我抬頭望去,視線所及之處,全是模糊一片,四周如同一個巨大的旋渦。我抖得更加厲害了。
我害怕地想著,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芒果,那也就是說:
那個在大學里每晚溫暖著我的人,從來沒有存在過。
那個在我受委屈后替我出頭的人,從來沒有存在過。
那個賺了大錢仍愿意與我屈居蝸居的人,從來沒有存在過。
那個閱人無數卻仍得到真愛的人,從來沒有存在過。
生命里唯一的螢光,就此沒有了啊......
我一陣抽搐,頭腦空白,手捏照片,一頭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