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句聯,即上下聯出處為不同的詩文,大多作者不同,而且很多非同一朝代。但是卻天然巧成,非常有趣!
上聯:解衣衣我,推食食我
下聯:春風風人,夏雨雨人
“解衣衣我,推食食我”出自司馬遷《史記》語句;“春風風人,夏雨雨人”出自漢代文學家劉向《說苑》的語句。
《史記》是司馬遷的巨作;而《說苑》是漢代文學家劉向所著的雜史小說集,又名《新苑》。原二十卷,后僅存五卷,大部分已經散佚,后經宋曾鞏搜輯,復為二十卷,每卷各有標目。
一、“解衣衣我,推食食我”出自漢代歷史學家文學家司馬遷《史記 ? 淮陰侯列傳》中的語句:
“漢王授我上將軍印,予我數萬眾,解衣衣我,推食食我。”
“解衣衣我,推食食我”是個詞語典故,釋義是把穿著的衣服脫下給別人穿,把正在吃的食物讓別人吃。形容對人熱情關懷。
《淮陰侯列傳》是西漢史學家司馬遷創作的一篇傳,出自《史記卷九十二·淮陰侯列傳第三十二》。本傳記載了西漢開國功臣韓信一生的事跡。功高于世,卻落個夷滅宗族的下場。注入了作者無限同情和感慨。
司馬遷(前145年或前135年-不可考),字子長,生于龍門(西漢夏陽、即今陜西韓城南,另說今山西河津),西漢史學家、散文家。司馬談之子,任太史令,因替李陵敗降之事辯解而受宮刑,后任中書令。發奮繼續完成所著史籍,被后世尊稱為史遷、太史公、歷史之父。
司馬遷早年受學于孔安國、董仲舒,漫游各地,了解風俗,采集傳聞。初任郎中,奉使西南。元封三年(前108)任太史令,繼承父業,著述歷史。他以其“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史識創作了中國第一部紀傳體通史《史記》(原名《太史公書》)。被公認為是中國史書的典范,該書記載了從上古傳說中的黃帝時期,到漢武帝元狩元年,長達3000多年的歷史,是“二十四史”之首,被魯迅譽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
二、“春風風人,夏雨雨人”出自漢朝文學家劉向《說苑 ? 貴德》中的語句:
“管仲上車曰:‘嗟茲乎,我窮必矣!吾不能以春風風人,吾不能以夏雨雨人,吾窮必矣。’”
劉向(前77年—前6年),原名劉更生,字子政,沛郡豐邑(今屬江蘇徐州市)人。漢朝宗室大臣、文學家,楚元王劉交五世孫,陽城侯劉德之子,經學家劉歆之父,中國目錄學鼻祖。
以門蔭入仕,起家輦郎。漢宣帝時,授諫大夫、給事中。漢元帝即位,授宗正卿。反對宦官弘恭、石顯,坐罪下獄,免為庶人。漢成帝即位后,得到進用,任光祿大夫,改名為“向”,官至中壘校尉,世稱劉中壘。
曾奉命領校秘書,所撰《別錄》,是我國最早的圖書分類目錄。今存《新序》《說苑》《列女傳》《戰國策》《列仙傳》《五經通義》。編訂《楚辭》,聯合兒子劉歆共同編訂《山海經》。散文主要是奏疏和校讎古書的“敘錄”,較有名的有《諫營昌陵疏》和《戰國策·敘錄》,敘事簡約,理論暢達、舒緩平易是其主要特色,作品收錄于《劉子政集》。
【成語典故】原文
孟簡子相梁并衛,有罪而走齊。齊相管仲迎而問之曰:“吾子相梁、魏時,門下使者如何?”孟簡子曰:“門下使者約三千余人。”管仲曰:“今與幾何人來?”對曰:“臣與三人俱。”管仲曰:“是何也?”對曰:“其一人父死無以葬,我為葬之;一人母死無以葬,亦為葬之;一人兄有獄,我為出之。是以得三人來。”管仲曰:“嗟乎!我窮必矣!吾不能以春風風人,吾不能以夏雨雨人,吾窮必矣!”
【注釋】
梁、衛:指魏國和衛國
相:做宰相
走:跑,奔,逃奔
與:跟隨
對:回答
俱:一起,在一起。
是:這
獄:案件,如“小大之獄”
出:使……出,救出
是以:以是,由于這,因此
風:溫暖
雨:滋潤
為:給,替。
【譯文】
孟簡子在魏國和衛國做宰相,(后)獲罪逃到齊國,齊國國相管仲迎接他,問他說:“你在魏國和衛國做宰相的時候,門下使者有多少?”孟簡子說:“門下使者有三千多人。”管仲說:“今天幾個人跟隨你來呢?”孟簡子回答說:“三個人跟隨我一起來。”管仲說:“這是為什么?”回答說:“其中一個人的父親死了沒辦法埋葬,我幫助他埋了父親;一個人的母親死了沒有辦法埋葬,我也幫助他埋了母親;一個人的兄長身有訟案,我幫助他讓他的兄長從監獄里釋放出來。所以有三個人跟著我一起來了。” 管仲感嘆道:“唉!我肯定會處于困難境地了,我不能像春風一樣溫暖人,我不能像夏雨一樣滋潤人,我肯定會處于困難境地了啊!”
另外,在宋代詩人楊萬里的詩中也此句應用:
《送吉州太守胡平一寺正赴召 》
【宋】楊萬里
憶昔乾道游璧水,君為秀孝儂博士。
逮今嘉泰歸青原,儂為州民君剌史。
人生離合風中云,白發相逢有幾人。
與君相逢又相別,不待折柳眉先顰。
如君豈弟民父母,春風風人夏雨雨。
忽然一夜飛秋霜,驚殺鴈騖兼豺狼。
政聲無翼到天上,玉皇詔君登廟廊。
郎星卿月小借路,金華玉堂即高步。
中與賢關育鳳麟,向來未有秉鴻鈞。
秪今丞相破荒了,第一衣缽當傳君。
附:
1、《史記 ? 淮陰侯列傳》(史記卷九十二 · 淮陰侯列傳第三十二)全文
【漢】司馬遷
淮陰侯韓信者,淮陰人也。始為布衣時,貧無行,不得推擇為吏,又不能治生商賈(經商)。常從人寄食飲,人多厭之者。常數從其下鄉南昌亭長寄食,數月,亭長妻患之,乃晨炊蓐(同褥)食。食時,信往,不為具食。信亦知其意,怒,竟絕去。
信釣于城下,諸母漂,有一母見信饑,飯信,竟漂數十日。信喜,謂漂母曰:“吾必有以重報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孫而進食,豈望報乎!”
淮陰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若雖長大,好帶刀劍,中情怯耳。”眾辱之曰:“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袴下。”于是信孰視之,俛出袴下,蒲伏(同匍匐)。一市人皆笑信,以為怯。
及項梁渡淮,信杖劍從之,居麾下,未得知名。項梁敗,又屬項羽,羽以為郎中。數以策干項羽,羽不用。漢王之入蜀,信亡楚歸漢,未得知名,為連敖。坐法當斬,其輩十三人皆已斬,次至信,信乃仰視,適見滕公,曰:“上不欲就天下乎?何為斬壯士!”滕公奇其言,壯其貌,釋而不斬。與語,大說之。言于上,上拜以為治粟都尉,上未之奇也。
信數與蕭何語,何奇之。至南鄭,諸將行道亡者數十人,信度何等已數言上,上不我用,即亡。何聞信亡,不及以聞,自追之。人有言上曰:“丞相何亡。”上大怒,如失左右手。居一二日,何來謁上,上且怒且喜,罵何曰:“若亡,何也?”何曰:“臣不敢亡也,臣追亡者。”上曰:“若所追者誰?”曰:“韓信也。”上復罵曰:“諸將亡者以十數,公無所追;追信,詐也。”何曰:“諸將易得
耳。至如信者,國士無雙。王必欲長王漢中,無所事信;必欲爭天下,非信無所與計事者。顧王策安所決耳。”王曰:“吾亦欲東耳,安能郁郁久居此乎?”何曰:“王計必欲東,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終亡耳。”王曰:“吾為公以為將。”何曰:“雖為將,信必不留。”王曰:“以為大將。”何曰:“幸甚。”于是王欲召信拜之。何曰:“王素慢無禮,今拜大將如呼小兒耳,此乃信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擇良日,齋戒,設壇場,具禮,乃可耳。”王許之。諸將皆喜,人人各自以為得大將。至拜大將,乃韓信也,一軍皆驚。
信拜禮畢,上坐。王曰:“丞相數言將軍,將軍何以教寡人計策?”信謝,因問王曰:“今東向爭權天下,豈非項王邪?”漢王曰:“然。”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彊孰與項王?”漢王默然良久,曰:“不如也。”信再拜賀曰:“惟信亦為大王不如也。然臣嘗事之,請言項王之為人也。項王喑惡叱咤,千人皆廢,然不能任屬賢將,此特匹夫之勇耳。項王見人恭敬慈愛,言語嘔嘔,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飲,至使人有功當封爵者,印刓敝,忍不能予,此所謂婦人之仁也。項王雖霸天下而臣諸侯,不居關中而都彭城。有背義帝之約,而以親愛王,諸侯不平。諸侯之見項王遷逐義帝置江南,亦皆歸逐其主而自王善地。項王所過無不殘滅者,天下多怨,百姓不親附,特劫于威彊耳。名雖為霸,實失天下心。故曰其彊易弱。今大王誠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誅!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義兵從思東歸之士,何所不散!且三秦王為秦將,將秦子弟數歲矣,所殺亡不可勝計,又欺其眾降諸侯,至新安,項王詐坑秦降卒二十馀萬,唯獨邯、欣、翳得脫,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今楚彊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愛也。大王之入武關,秋毫無所害,除秦苛法,與秦民約法三章耳,秦民無不欲得大王王秦者。于諸侯之約,大王當王關中,關中民咸知之。大王失職入漢中,秦民無不恨者。今大王舉而東,三秦可傳檄而定也。”于是漢王大喜,自以為得信晚。遂聽信計,部署諸將所擊。
八月,漢王舉兵東出陳倉,定三秦。漢二年,出關,收魏、河南,韓、殷王皆降。合齊、趙共擊楚。四月,至彭城,漢兵敗散而還。信復收兵與漢王會滎陽,復擊破楚京、索之間,以故楚兵卒不能西。
漢之敗卻彭城,塞王欣、翟王翳亡漢降楚,齊、趙亦反漢與楚和。六月,魏王豹謁歸視親疾,至國,即絕河關反漢,與楚約和。漢王使酈生說豹,不下。其八月,以信為左丞相,擊魏。魏王盛兵蒲坂,塞臨晉,信乃益為疑兵,陳船欲度臨晉,而伏兵從夏陽以木罌缻渡軍,襲安邑。魏王豹驚,引兵迎信,信遂虜豹,定魏為河東郡。漢王遣張耳與信俱,引兵東,北擊趙、代。后九月,破代兵,禽夏說閼與。信之下魏破代,漢輒使人收其精兵,詣滎陽以距楚。
信與張耳以兵數萬,欲東下井陘擊趙。趙王、成安君陳馀聞漢且襲之也,聚兵井陘口,號稱二十萬。廣武君李左車說成安君曰:“聞漢將韓信涉西河,虜魏王,禽夏說,新喋血閼與,今乃輔以張耳,議欲下趙,此乘勝而去國遠斗,其鋒不可當。臣聞千里饋糧,士有饑色,樵蘇后爨,師不宿飽。今井陘之道,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成列,行數百里,其勢糧食必在其后。愿足下假臣奇兵三萬人,從間道絕其輜重;足下深溝高壘,堅營勿與戰。彼前不得斗,退不得還,吾奇兵絕其后,使野無所掠,不至十日,而兩將之頭可致于戲下。愿君留意臣之計。否,必為二子所禽矣。”成安君,儒者也,常稱義兵不用詐謀奇計,曰:“吾聞兵法十則圍之,倍則戰。今韓信兵號數萬,其實不過數千。能千里而襲我,亦已罷極。今如此避而不擊,后有大者,何以加之!則諸侯謂吾怯,而輕來伐我。”不聽廣武君策,廣武君策不用。
韓信使人間視,知其不用,還報,則大喜,乃敢引兵遂下。未至井陘口三十里,止舍。夜半傳發,選輕騎二千人,人持一赤幟,從間道萆山而望趙軍,誡曰: “趙見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趙壁,拔趙幟,立漢赤幟。”令其裨將傳飧,曰:“今日破趙會食!”諸將皆莫信,詳應曰:“諾。”謂軍吏曰:“趙已先據便地為壁,且彼未見吾大將旗鼓,未肯擊前行,恐吾至阻險而還。”信乃使萬人先行,出,背水陳。趙軍望見而大笑。平旦,信建大將之旗鼓,鼓行出井陘口,趙開壁擊之,大戰良久。于是信、張耳詳棄鼓旗,走水上軍。水上軍開入之,復疾戰。趙果空壁爭漢鼓旗,逐韓信、張耳。韓信、張耳已入水上軍,軍皆殊死戰,不可敗。信所出奇兵二千騎,共候趙空壁逐利,則馳入趙壁,皆拔趙旗,立漢赤幟二千。趙軍已不勝,不能得信等,欲還歸壁,壁皆漢赤幟,而大驚,以為漢皆已得趙王將矣,兵遂亂,遁走,趙將雖斬之,不能禁也。于是漢兵夾擊,大破虜趙軍,斬成安君泜水上,禽趙王歇。
信乃令軍中毋殺廣武君,有能生得者購千金。于是有縛廣武君而致戲下者,信乃解其縛,東向坐,西向對,師事之。
諸將效首虜,休,畢賀,因問信曰:“兵法右倍山陵,前左水澤,今者將軍令臣等反背水陳,曰破趙會食,臣等不服。然竟以勝,此何術也?”信曰:“此在兵法,顧諸君不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此所謂‘驅市人而戰之’,其勢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為戰;今予之生地,皆走,寧尚可得而用之乎!”諸將皆服曰:“善。非臣所及也。”
于是信問廣武君曰:“仆欲北攻燕,東伐齊,何若而有功?”廣武君辭謝曰:“臣聞敗軍之將,不可以言勇,亡國之大夫,不可以圖存。今臣敗亡之虜,何足以權大事乎!”信曰:“仆聞之,百里奚居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愚于虞而智于秦也,用與不用,聽與不聽也。誠令成安君聽足下計,若信者亦已為禽矣。以不用足下,故信得侍耳。”因固問曰:“仆委心歸計,愿足下勿辭。”廣武君曰:“臣聞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故曰‘狂夫之言,圣人擇焉’。顧恐臣計未必足用,原效愚忠。夫成安君有百戰百勝之計,一旦而失之,軍敗鄗下,身死泜上。今將軍涉西河,虜魏王,禽夏說閼與,一舉而下井陘,不終朝破趙二十萬眾,誅成安君。名聞海內,威震天下,農夫莫不輟耕釋耒,褕衣甘食,傾耳以待命者。若此,將軍之所長也。然而眾勞卒罷,其實難用。今將軍欲舉倦罷之兵,頓之燕堅城之下,欲戰恐久力不能拔,情見勢屈,曠日糧竭,而弱燕不服,齊必距境以自彊也。燕齊相持而不下,則劉項之權未有所分也。若此者,將軍所短也。臣愚,竊以為亦過矣。故善用兵者不以短擊長,而以長擊短。”韓信曰:“然則何由?”廣武君對曰:“方今為將軍計,莫如案甲休兵,鎮趙撫其孤,百里之內,牛酒日至,以饗士大夫醳兵,北首燕路,而后遣辯士奉咫尺之書,暴其所長于燕,燕必不敢不聽從。燕已從,使喧言者東告齊,齊必從風而服,雖有智者,亦不知為齊計矣。如是,則天下事皆可圖也。兵固有先聲而后實者,此之謂也。”韓信曰:“善。”從其策,發使使燕,燕從風而靡。乃遣使報漢,因請立張耳為趙王,以鎮撫其國。漢王許之,乃立張耳為趙王。
楚數使奇兵渡河擊趙,趙王耳、韓信往來救趙,因行定趙城邑,發兵詣漢。楚方急圍漢王于滎陽,漢王南出,之宛、葉間,得黥布,走入成皋,楚又復急圍之。六月,漢王出成皋,東渡河,獨與滕公俱,從張耳軍修武。至,宿傳舍。晨自稱漢使,馳入趙壁。張耳、韓信未起,即其臥內上奪其印符,以麾召諸將,易置之。信、耳起,乃知漢王來,大驚。漢王奪兩人軍,即令張耳備守趙地。拜韓信為相國,收趙兵未發者擊齊。
信引兵東,未渡平原,聞漢王使酈食其已說下齊,韓信欲止。范陽辯士蒯通說信曰:“將軍受詔擊齊,而漢獨發間使下齊,寧有詔止將軍乎?何以得毋行也!且酈生一士,伏軾掉三寸之舌,下齊七十馀城,將軍將數萬眾,歲馀乃下趙五十馀,為將數歲,反不如一豎儒之功乎?”于是信然之,從其計,遂渡河。齊已聽酈生,即留縱酒,罷備漢守御。信因襲齊歷下軍,遂至臨菑。齊王田廣以酈生賣己,乃亨之,而走高密,使使之楚請救。韓信已定臨菑,遂東追廣至高密西。楚亦使龍且將,號稱二十萬,救齊。
齊王廣、龍且并軍與信戰,未合。人或說龍且曰:“漢兵遠斗窮戰,其鋒不可當。齊、楚自居其地戰,兵易敗散。不如深壁,令齊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亡城聞其王在,楚來救,必反漢。漢兵二千里客居,齊城皆反之,其勢無所得食,可無戰而降也。”龍且曰:“吾平生知韓信為人,易與耳。且夫救齊不戰而降之,吾何功?今戰而勝之,齊之半可得,何為止!”遂戰,與信夾濰水陳。韓信乃夜令人為萬馀囊,滿盛沙,壅水上流,引軍半渡,擊龍且,詳不勝,還走。龍且果喜曰: “固知信怯也。”遂追信渡水。信使人決壅囊,水大至。龍且軍大半不得渡,即急擊,殺龍且。龍且水東軍散走,齊王廣亡去。信遂追北至城陽,皆虜楚卒。
漢四年,遂皆降平齊。使人言漢王曰:“齊偽詐多變,反覆之國也,南邊楚,不為假王以鎮之,其勢不定。原為假王便。”當是時,楚方急圍漢王于滎陽,韓信使者至,發書,漢王大怒,罵曰:“吾困于此,旦暮望若來佐我,乃欲自立為王!”張良、陳平躡漢王足,因附耳語曰:“漢方不利,寧能禁信之王乎?不如因而立,善遇之,使自為守。不然,變生。”漢王亦悟,因復罵曰:“大丈夫定諸侯,即為真王耳,何以假為!”乃遣張良往立信為齊王,征其兵擊楚。
楚已亡龍且,項王恐,使盱眙人武涉往說齊王信曰:“天下共苦秦久矣,相與戮力擊秦。秦已破,計功割地,分土而王之,以休士卒。今漢王復興兵而東,侵人之分,奪人之地,已破三秦,引兵出關,收諸侯之兵以東擊楚,其意非盡吞天下者不休,其不知厭足如是甚也。且漢王不可必,身居項王掌握中數矣,項王憐而活之,然得脫,輒倍約,復擊項王,其不可親信如此。今足下雖自以與漢王為厚交,為之盡力用兵,終為之所禽矣。足下所以得須臾至今者,以項王尚存也。當今二王之事,權在足下。足下右投則漢王勝,左投則項王勝。項王今日亡,則次取足下。足下與項王有故,何不反漢與楚連和,參分天下王之?今釋此時,而自必于漢以擊楚,且為智者固若此乎!”韓信謝曰:“臣事項王,官不過郎中,位不過執戟,言不聽,畫不用,故倍楚而歸漢。漢王授我上將軍印,予我數萬眾,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聽計用,故吾得以至于此。夫人深親信我,我倍之不祥,雖死不易。幸為信謝項王!”
武涉已去,齊人蒯通知天下權在韓信,欲為奇策而感動之,以相人說韓信曰:“仆嘗受相人之術。”韓信曰:“先生相人何如?”對曰:“貴賤在于骨法,憂喜在于容色,成敗在于決斷,以此參之,萬不失一。”韓信曰:“善。先生相寡人何如?”對曰:“原少間。”信曰:“左右去矣。”通曰:“相君之面,不過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貴乃不可言。”韓信曰:“何謂也?”蒯通曰:“天下初發難也,俊雄豪桀建號壹呼,天下之士云合霧集,魚鱗襍鹓,熛至風起。當此之時,憂在亡秦而已。今楚漢分爭,使天下無罪之人肝膽涂地,父子暴骸骨于中野,不可勝數。楚人起彭城,轉斗逐北,至于滎陽,乘利席卷,威震天下。然兵困于京、索之間,迫西山而不能進者,三年于此矣。漢王將數十萬之眾,距鞏、雒,阻山河之險,一日數戰,無尺寸之功,折北不救,敗滎陽,傷成皋,遂走宛、葉之間,此所謂智勇俱困者也。夫銳氣挫于險塞,而糧食竭于內府,百姓罷極怨望,容容無所倚。以臣料之,其勢非天下之賢圣固不能息天下之禍。當今兩主之命縣于足下。足下為漢則漢勝,與楚則楚勝。臣原披腹心,輸肝膽,效愚計,恐足下不能用也。誠能聽臣之計,莫若兩利而俱存之,參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勢莫敢先動。夫以足下之賢圣,有甲兵之眾,據彊齊,從燕、趙,出空虛之地而制其后,因民之欲,西向為百姓請命,則天下風走而響應矣,孰敢不聽!割大弱彊,以立諸侯,諸侯已立,天下服聽而歸德于齊。案齊之故,有膠、泗之地,懷諸侯以德,深拱揖讓,則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于齊矣。蓋聞“天與弗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原足下孰慮之。”
韓信曰:“漢王遇我甚厚,載我以其車,衣我以其衣,食我以其食。吾聞之,乘人之車者載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懷人之憂,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吾豈可以向利倍義乎!”蒯生曰:“足下自以為善漢王,欲建萬世之業,臣竊以為誤矣。始常山王、成安君為布衣時,相與為刎頸之交,后爭張黡、陳澤之事,二人相怨。常山王背項王,奉項嬰頭而竄,逃歸于漢王。漢王借兵而東下,殺成安君泜水之南,頭足異處,卒為天下笑。此二人相與,天下至驩也。然而卒相禽者,何也?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難測也。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于漢王,必不能固于二君之相與也,而事多大于張黡、陳澤。故臣以為足下必漢王之不危己,亦誤矣。大夫種、范蠡存亡越,霸勾踐,立功成名而身死亡。野獸已盡而獵狗烹。夫以交友言之,則不如張耳之與成安君者也;以忠信言之,則不過大夫種、范蠡之于勾踐也。此二人者,足以觀矣。原足下深慮之。且臣聞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蓋天下者不賞。臣請言大王功略:足下涉西河,虜魏王,禽夏說,引兵下井陘,誅成安君,徇趙,脅燕,定齊,南摧楚人之兵二十萬,東殺龍且,西向以報,此所謂功無二于天下,而略不世出者也。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挾不賞之功,歸楚,楚人不信;歸漢,漢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歸乎?夫勢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竊為足下危之。”韓信謝曰:“先生且休矣,吾將念之。”
后數日,蒯通復說曰:“夫聽者事之候也,計者事之機也,聽過計失而能久安者,鮮矣。聽不失一二者,不可亂以言;計不失本末者,不可紛以辭。夫隨廝養之役者,失萬乘之權;守儋石之祿者,闕卿相之位。故知者決之斷也,疑者事之害也,審豪氂之小計,遺天下之大數,智誠知之,決弗敢行者,百事之禍也。故曰‘猛虎之猶豫,不若蜂蠆之致螫;騏驥之局躅,不如駑馬之安步;孟賁之狐疑,不如庸夫之必至也;雖有舜禹之智,吟而不言,不如瘖聾之指麾也’。此言貴能行之。夫功者難成而易敗,時者難得而易失也。時乎時,不再來。原足下詳察之。”韓信猶豫不忍倍漢,又自以為功多,漢終不奪我齊,遂謝蒯通。蒯通說不聽,已詳狂為巫。
漢王之困固陵,用張良計,召齊王信,遂將兵會垓下。項羽已破,高祖襲奪齊王軍。漢五年正月,徙齊王信為楚王,都下邳。
信至國,召所從食漂母,賜千金。及下鄉南昌亭長,賜百錢,曰:“公,小人也,為德不卒。”召辱己之少年令出胯下者以為楚中尉。告諸將相曰:“此壯士也。方辱我時,我寧不能殺之邪?殺之無名,故忍而就于此。”
項王亡將鐘離眛家在伊廬,素與信善。項王死后,亡歸信。漢王怨眛,聞其在楚,詔楚捕眛。信初之國,行縣邑,陳兵出入。漢六年,人有上書告楚王信反。高帝以陳平計,天子巡狩會諸侯,南方有云夢,發使告諸侯會陳:“吾將游云夢。”實欲襲信,信弗知。高祖且至楚,信欲發兵反,自度無罪,欲謁上,恐見禽。人或說信曰:“斬眛謁上,上必喜,無患。”信見眛計事,眛曰:“漢所以不擊取楚,以眛在公所。若欲捕我以自媚于漢,吾今日死,公亦隨手亡矣。”乃罵信曰: “公非長者!”卒自剄。信持其首,謁高祖于陳。上令武士縛信,載后車。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亨;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天下已定,我固當亨!”上曰:“人告公反。”遂械系信。至雒陽,赦信罪,以為淮陰侯。
信知漢王畏惡其能,常稱病不朝從。信由此日夜怨望,居常鞅鞅,羞與絳、灌等列。信嘗過樊將軍噲,噲跪拜送迎,言稱臣,曰:“大王乃肯臨臣!”信出門,笑曰:“生乃與噲等為伍!”上嘗從容與信言諸將能不,各有差。上問曰:“如我能將幾何?”信曰:“陛下不過能將十萬。”上曰:“于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何為為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將兵,而善將將,此乃信之所以為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謂天授,非人力也。”
陳豨拜為鉅鹿守,辭于淮陰侯。淮陰侯挈其手,辟左右與之步于庭,仰天嘆曰:“子可與言乎?欲與子有言也。”豨曰:“唯將軍令之。”淮陰侯曰:“公之所居,天下精兵處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之畔,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矣;三至,必怒而自將。吾為公從中起,天下可圖也。”陳豨素知其能也,信之,曰:“謹奉教!”漢十年,陳豨果反。上自將而往,信病不從。陰使人至豨所,曰:“第舉兵,吾從此助公。”信乃謀與家臣夜詐詔赦諸官徒奴,欲發以襲呂后、太子。部署已定,待豨報。其舍人得罪于信,信囚,欲殺之。舍人弟上變,告信欲反狀于呂后。呂后欲召,恐其黨不就,乃與蕭相國謀,詐令人從上所來,言豨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賀。相國紿信曰:“雖疾,彊入賀。”信入,呂后使武士縛信,斬之長樂鐘室。信方斬,曰:“吾悔不用蒯通之計,乃為兒女子所詐,豈非天哉!”遂夷信三族。
高祖已從豨軍來,至,見信死,且喜且憐之,問:“信死亦何言?”呂后曰:“信言恨不用蒯通計。”高祖曰:“是齊辯士也。”乃詔齊捕蒯通。蒯通至,上曰:“若教淮陰侯反乎?”對曰:“然,臣固教之。豎子不用臣之策,故令自夷于此。如彼豎子用臣之計,陛下安得而夷之乎!”上怒曰:“亨之。”通曰:“嗟乎,冤哉亨也!”上曰:“若教韓信反,何冤?”對曰:“秦之綱絕而維弛,山東大擾,異姓并起,英俊烏集。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于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跖之狗吠堯,堯非不仁,狗固[3] 吠非其主。當是時,臣唯獨知韓信,非知陛下也。且天下銳精持鋒欲為陛下所為者甚眾,顧力不能耳。又可盡亨之邪?”高帝曰:“置之。”乃釋通之罪。
太史公曰:吾如淮陰,淮陰人為余言,韓信雖為布衣時,其志與眾異。其母死,貧無以葬,然乃行營高敞地,令其旁可置萬家。余視其母冢,良然。假令韓信學道謙讓,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則庶幾哉,于漢家勛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后世血食矣。不務出此,而天下已集(同輯),乃謀畔逆,夷滅宗族,不亦宜乎!
2、《說苑 ? 貴德》全文
【漢】劉向
圣人之于天下百姓也,其猶赤子乎!饑者則食之,寒者則衣之;將之養之,育之長之; 惟恐其不至于大也。詩曰:“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傳曰:自陜以東者周公主 之,自陜以西者召公主之。召公述職當桑蠶之時,不欲變民事,故不入邑中,舍于甘棠之下 而聽斷焉,陜間之人皆得其所。是故后世思而歌誄之,善之,故言之;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歌詠之。夫詩思然后積,積然后滿,滿然后發,發由其道而致其位焉; 百姓嘆其美而致其敬,甘棠之不伐也,政教惡乎不行!孔子曰:“吾于甘棠,見宗廟之敬也。”甚尊其人,必敬其位,順安萬物,古圣之道幾哉!仁人之德教也,誠惻隱于中,悃愊于內,不能已于其心;故其治天下也,如救溺人,見天下強陵弱,眾暴寡;幼孤羸露,死傷系虜,不忍其然,是以孔子歷七十二君,冀道之一行而得施其德,使民生于全育,烝庶安土,萬物熙熙,各樂其終,卒不遇,故睹麟而泣,哀道不行,德澤不洽,于是退作春秋,明素王之道,以示后人,恩施其惠,未嘗輟忘,是以百王尊之,志士法焉,誦其文章,傳今不絕,德及之也。詩曰:“載馳載驅,周爰咨謀。”此之謂也。圣王布德施惠,非求報于百姓也;郊望禘嘗,非求報于鬼神也。山致其高,云雨起焉;水致其深,蛟龍生焉;君子致其道德而福祿歸焉。夫有陰德者必有陽報,有隱行者必有昭名,古者溝防不修,水為人害,禹鑿龍門,辟伊闕,平治水土,使民得陸處;百姓不親,五品不遜,契教以君臣之義,父子之親,夫婦之辨,長幼之序;田野不修,民食不足,后稷教之,辟地墾草,糞土樹谷,令百姓家給人足;故三后之后,無不王者,有陰德也。周室衰,禮義廢,孔子以三代之道,教導于后世,繼嗣至今不絕者,有隱行也。周頌曰:“豐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廩,萬億及秭,為酒 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禮,降福孔偕。”禮記曰:“上牲損則用下牲,下牲損則祭不備物。”以其舛之為不樂也。故圣人之于天下也,譬猶一堂之上也,今有滿堂飲酒者,有一人 獨索然向隅而泣,則一堂之人皆不樂矣;圣人之于天下也,譬猶一堂之上也,有一人不得其所,則孝子不敢以其物薦進。
魏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顧謂吳起曰:“美哉乎!河山之固也,此魏國之寶也。”吳起對曰:“在德不在險。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義不修,而禹滅之;夏桀之居,左河濟,右太華,伊闕在其南,羊腸在其北,修政不仁,湯放之;殷紂之國,左孟門而右太行, 常山在其北,太河經其南,修政不德,武王伐之。由此觀之,在德不在險。若君不修德,船中之人盡敵國也。”武侯曰:“善!”
武王克殷,召太公而問曰:“將奈其士眾何?”太公對曰:“臣聞愛其人者,兼屋上之 烏;憎其人者,惡其余胥;咸劉厥敵,使靡有余,何如?”王曰:“不可。”太公出,邵公 入,王曰:“為之奈何?”邵公對曰:“有罪者殺之,無罪者活之,何如?”王曰:“不可。”邵公出,周公入,王曰:“為之奈何?”周公曰:“使各居其宅,田其田,無變舊新,唯仁是親,百姓有過,在予一人!”武王曰:“廣大乎,平天下矣。凡所以貴士君子者,以其仁而有德也!”
孔子曰:“里仁為美,擇不處仁,焉得智!”夫仁者,必恕然后行,行一不義,殺一無 罪,雖以得高官大位,仁者不為也。夫大仁者,愛近以及遠,及其有所不諧,則虧小仁以就大仁。大仁者,恩及四海;小仁者,止于妻子。妻子者,以其知營利,以婦人之恩撫之,飾其內情,雕畫其偽,孰知其非真,雖當時蒙榮,然士君子以為大辱,故共工、驩兜、符里、 鄧析,其智非無所識也,然而為圣王所誅者,以無德而茍利也。豎刁、易牙,毀體殺子以干利,卒為賊于齊。故人臣不仁,篡弒之亂生;人臣而仁,國治主榮;明主察焉,宗廟大寧, 夫人臣猶貴仁,況于人主乎!故桀紂以不仁失天下,湯武以積德有海土,是以圣王貴德而務行之。孟子曰:“推恩足以及四海;不推恩不足以保妻子。古人所以大過人者無他焉,善推其所有而已。”
晏子飲景公酒,令器必新,家老曰:“財不足,請斂于民。”晏子曰:“止。夫樂者, 上下同之,故天子與天下,諸侯與境內,自大夫以下各與其僚,無有獨樂;今上樂其樂,下 傷其費,是獨樂者也,不可。”
齊桓公北伐山戎氏,其道過燕,燕君逆而出境,桓公問管仲曰:“諸侯相逆固出境乎?”管仲曰:“非天子不出境。”桓公曰:“然則燕君畏而失禮也,寡人不道而使燕君失禮,乃割燕君所至之地以與燕君。”諸侯聞之,皆朝于齊。詩云:“靖恭爾位,好是正直, 神之聽之,介爾景福。”此之謂也。
景公探爵鷇,鷇弱故反之,晏子聞之,不待請而入見,景公汗出惕然,晏子曰:“君胡 為者也?”景公曰:“我采爵鷇,鷇弱故反之。”晏子逡巡北面再拜而賀之:“吾君有圣王之道矣。”景公曰:“寡人入探爵鷇,鷇弱故反之,其當圣王之道者何也?”晏子對曰: “君探爵鷇,鷇弱故反之,是長幼也;吾君仁愛,禽獸之加焉,而況于人乎?此圣王之道 也。”
景公睹嬰兒有乞于途者,公曰:“是無歸夫?”晏子對曰:“君存何為無歸,使養之, 可立而以聞。”
景公游于壽宮,睹長年負薪而有饑色,公悲之,喟然嘆曰:“令吏養之。”晏子曰: “臣聞之,樂賢而哀不肖,守國之本也;今君愛老而恩無不逮,治國之本也。”公笑有喜色。晏子曰:“圣王見賢以樂賢,見不肖以哀不肖;今請求老弱之不養,鰥寡之不室者,論而供秩焉。”景公曰:“諾。”于是老弱有養,鰥寡有室。
桓公之平陵,見家人有年老而自養者,公問其故,對曰:“吾有子九人,家貧無以妻 之,吾使傭而未返也。”桓公取外御者五人妻之,管仲入見曰:“公之施惠不亦小矣。”公 曰:“何也?”對曰:“公待所見而施惠焉,則齊國之有妻者少矣。”公曰:“若何?”管 仲曰:“令國丈夫三十而室,女子十五而嫁。”
孝宣皇帝初即位,守廷尉吏路溫舒上書,言尚德緩刑,其詞曰:“陛下初即至尊,與天合符,宜改前世之失,正始受之統,滌煩文,除民疾,存亡繼絕,以應天德,天下幸甚。臣 聞往者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獄吏是也;昔秦之時,滅文學,好武勇,賤仁義之士,貴治獄之吏,正言謂之誹謗,謁過謂之妖言,故盛服先生,不用于世,忠良切言,皆郁于胸,譽諛之聲,日滿于耳,虛美熏心,實禍蔽塞,此乃秦之所以亡天下也。方今海內賴陛下厚恩, 無金革之危,饑寒之患,父子夫婦戮力安家,天下幸甚;然太平之未洽者,獄亂之也。夫獄天下之命,死者不可生,斷者不可屬,書曰:‘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今治獄吏則不 然,上下相驅,以刻為明,深者獲公名,平者多后患;故治獄吏皆欲人死,非憎人也,自安之道,在人之死,是以死人之血,流離于市;被刑之徒,比肩而立,大辟之計,歲以萬數, 此圣人所以傷太平之未洽。凡以是也。人情安則樂生,痛則思死,捶楚之下,何求而不得; 故囚人不勝痛,則飾誣詞以示之,吏治者利其然,則指道以明之,上奏恐卻,則鍛煉而周內之,蓋奏當之成,雖皋陶聽之,猶以為死有余罪,何則?成煉之者眾而文致之罪明也。是以 獄吏專為深刻,殘賊而無理,偷為一切,不顧國患,此世之大賊也,故俗語云:‘畫地作獄,議不可入;刻本為吏,期不可對。’此皆疾吏之風,悲痛之辭也。故天下之患,莫深于獄,敗法亂政,離親塞道,莫甚乎治獄之吏,此臣所謂一尚存也。臣聞鳥鷇之卵不毀,而后鳳凰集;誹謗之罪不誅,而后良言進,故傳曰:‘山藪藏矣,川澤納污。’國君含垢,天之道也。臣昧死上聞,愿陛下察誹謗,聽切言,開天下之口,廣箴諫之路,改亡秦之一失,遵 文武之嘉德,省法制,寬刑罰,以廢煩獄;則太平之風可與于世,福履和樂,與天地無極, 天下幸甚。”書奏,皇帝善之,后卒于臨淮太守。
晉平公春筑臺,叔向曰:“不可。古者圣王貴德而務施,緩刑辟而趨民時;今春筑臺, 是奪民時也。夫德不施,則民不歸;刑不緩,則百姓愁。使不歸之民,役愁怨之百姓,而又奪其時,是重竭也;夫牧百姓,養育之而重竭之,豈所以安命安存,而稱為人君于后世 哉!”平公曰:“善!”乃罷臺役。
趙簡子春筑臺于邯鄲,天雨而不息,謂左右曰:“可無趨種乎?”尹鐸對曰:“公事急,厝種而懸之臺;夫雖欲趨種,不能得也。”簡子惕然,乃釋臺罷役曰:“我以臺為急, 不如民之急也,民以不為臺,故知吾之愛也。”
中行獻子將伐鄭,范文子曰:“不可。得志于鄭,諸侯讎我,憂必滋長。”卻至又曰: “得鄭是兼國也,兼國則王,王者固多憂乎?”文子曰:“王者盛其德而遠人歸,故無憂; 今我寡德而有王者之功,故多憂。今子見無土而欲富者樂乎哉?”
季康子謂子游曰:“仁者愛人乎?”子游曰:“然。”“人亦愛之乎?”子游曰: “然。”康子曰:“鄭子產死,鄭人丈夫舍玦佩,婦人舍珠珥,夫婦巷哭,三月不聞竽琴之聲。仲尼之死,吾不閑魯國之愛夫子奚也?”子游曰:“譬子產之與夫子,其猶浸水之與天雨乎?浸水所及則生,不及則死,斯民之生也必以時雨,既以生,莫愛其賜,故曰:譬子產之與夫子也,猶浸水之與天雨乎?”
中行穆子圍鼓,鼓人有以城反者,不許,軍吏曰:“師徒不勤,可得城,奚故不受?” 曰:“有以吾城反者,吾所甚惡也;人以城來,我獨奚好焉?賞所甚惡,有失賞也,若所好 何?不賞,是失信也,奚以示民?”鼓人又請降,使人視之,其民尚有食也,不聽,鼓人告 食盡力竭而后取之,克鼓而反,不戮一人。
孔子之楚,有漁者獻魚甚強,孔子不受,獻魚者曰:“天暑遠市賣之不售,思欲棄之, 不若獻之君子。”孔子再拜受,使弟子掃除將祭之,弟子曰:“夫人將棄之,今吾子將祭 之,何也?”孔子曰:“吾聞之,務施而不腐余財者,圣人也,今受圣人之賜,可無祭乎?”
鄭伐宋,宋人將與戰,華元殺羊食士,其御羊斟不與焉,及戰,曰:“疇昔之羊羹,子為政;今日之事,我為政。”與華元馳入鄭師,宋人敗績。
楚王問莊辛曰:“君子之行奈何?”莊辛對曰:“居不為垣墻,人莫能毀傷;行不從周衛,人莫能暴君。此君子之行也。”楚王復問君子之富奈何?對曰:“君子之富,假貸人不 德也,不責也;其食飲人不使也,不役也;親戚愛之,眾人喜之,不肖者事之;皆欲其壽樂 而不傷于患。此君子之富也。”楚王曰善。
丞相西平侯于定國者,東海下邳人也,其父號曰于公,為縣獄吏決曹掾;決獄平法,未 嘗有所冤,郡中離文法者,于公所決,皆不敢隱情,東海郡中為于公生立祠,命曰于公祠。 東海有孝婦,無子,少寡,養其姑甚謹,其姑欲嫁之,終不肯,其姑告鄰之人曰:“孝婦養我甚謹,我哀其無子,守寡日久,我老累丁壯奈何?”其后母自經死,母女告吏曰:“孝婦殺我母。”吏捕孝婦,孝婦辭不殺姑,吏欲毒治,孝婦自誣服,具獄以上府,于公以為養姑 十年之孝聞,此不殺姑也,太守不聽,數爭不能得,于是于公辭疾去吏,太守竟殺孝婦。郡 中枯旱三年,后太守至,卜求其故,于公曰:“孝婦不當死,前太守強殺之,咎當在此。” 于是殺牛祭孝婦冢,太守以下自至焉,天立大雨,歲豐熟,郡中以此益敬重于公。于公筑治廬舍,謂匠人曰:“為我高門,我治獄未嘗有所冤,我后世必有封者,令容高蓋駟馬車。” 及子封為西平侯。
孟簡子相梁幷衛,有罪而走齊,管仲迎而問之曰:“吾子相梁幷衛之時,門下使者幾何人矣?”孟簡子曰:“門下使者有三千余人。”管仲曰:“今與幾何人來?”對曰:“臣與三人俱。”仲曰:“是何也?”對曰:“其一人父死無以葬,我為葬之;一人母死無以葬, 亦為葬之;一人兄有獄,我為出之。是以得三人來。”管仲上車曰:“嗟茲乎!我窮必矣, 吾不能以春風風人;吾不能以夏雨雨人,吾窮必矣。”
凡人之性,莫不欲善其德,然而不能為善德者,利敗之也;故君子羞言利名,言利名尚羞之,況居而求利者也。
周天子使家父毛伯求金于諸侯,春秋譏之;故天子好利則諸侯貪,諸侯貪則大夫鄙,大 夫鄙則庶人盜,上之變下,猶風之靡草也,故為人君者明貴德而賤利以道下,下之為惡,尚不可止;今隱公貪利而身自漁,濟上而行八佾,以此化于國人,國人安得不解于義,解于義而縱其欲,則災害起而臣下僻矣,故其元年始書螟,言災將起,國家將亂云爾。
孫卿曰:“夫斗者忘其身者也,忘其親者也,忘其君者也;行須臾之怒,而斗終身之禍,然乃為之,是忘其身也;家室離散,親戚被戮,然乃為之,是忘其親也;君上之所致惡,刑法上所大禁也,然乃犯之,是忘其君也。今禽獸猶知近父母,不忘其親也;人而忘其身,內忘其親,上忘其君,是不若禽獸之仁也。凡斗者皆自以為是而以他人為非,己誠是也,人誠非也,則是己君子而彼小人也;夫以君子而與小人相賊害,是人之所謂以狐亡補犬羊,身涂其炭,豈不過甚矣哉!以為智乎,則愚莫大焉;以為利乎,則害莫大焉;以為榮乎,則辱莫大焉;人之有斗何哉?比之狂惑疾病乎,則不可面目人也,而好惡多同,人之斗誠愚惑夫道者也。詩云:‘式號式呼,俾晝作夜’,言斗行也。”
子路持劍,孔子問曰:“由,安用此乎?”子路曰:“善,古者固以善之;不善,古者固以自衛。”孔子曰:“君子以忠為質,以仁為衛,不出環堵之內,而聞千里之外;不善以 忠化寇,暴以仁圍,何必持劍乎?”子路曰:“由也請攝齊以事先生矣。”
樂羊為魏將,以攻中山,其子在中山,中山縣其子示樂羊,樂羊不為衰志,攻之愈急, 中山因烹其子而遺之,樂羊食之盡一杯,中山見其誠也,不忍與之戰,果下之,遂為魏文侯開地,文侯賞其功而疑其心。孟孫獵得麑,使秦西巴持歸,其母隨而鳴,秦西巴不忍,縱而與之,孟孫怒逐秦西巴,居一年召以為太子侍,左右曰:“夫秦巴有罪于君,今以為太子傅,何也?”孟孫曰:“夫以一麑而不忍,又將能忍吾子乎?故曰:‘巧詐不如拙誠’,樂羊以有功而見疑,秦西巴以有罪而益信;由仁與不仁也。”
智伯還自衛,三卿燕于藍臺,智襄子戲韓康子而侮段規,智果聞之諫曰:“主弗備難, 難必至。”曰:“難將由我,我不為難,誰敢興之。”對曰:“異于是,夫郄氏有車轅之難,趙有孟姬之讒,欒有叔祁之訴,范中行有函冶之難,皆主之所知也。夏書有之曰:‘一人三失,怨豈在明,不見是圖。’周書有之曰:‘怨不在大,亦不在小。’夫君子能勤小 物,故無大患;今主一謀而媿人君、相,又弗備,曰不敢興難,毋乃不可乎?嘻!不可不懼,蚋蟻蜂蠆皆能害人,況君相乎?”不聽,自是五年而有晉陽之難,段規反而殺智伯于師,遂滅智氏。
智襄子為室美,士茁夕焉,智伯曰:“室美矣夫!”對曰:“美則美矣,抑臣亦有懼也。”智伯曰:“何懼?”對曰:“臣以秉筆事君,記有之曰:高山浚源,不生草木,松柏之地,其土不肥,今土木勝,人臣懼其不安人也。”室成三年而智氏亡。
備注:
1)圖片來自網絡,有異必刪;
2)部分詩詞釋義及賞析資料選自《古詩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