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參加【世界華語懸疑文學大賽】征稿活動,本人承諾,文章內容為原創?!?br>
0、
不二失蹤了。
公寓里空無一人。撥打手機,也無人接聽。
作為一個推理小說家,不二每天的生活,就是在家、在咖啡館、在地鐵上、在廣場座椅,在每一個他待的地方,看東西、想東西、寫東西。除非他去其他城市參加見面會或是訪談節目,否則每晚都會回這間小公寓睡覺。
時間一天天過去,仍然沒有任何有關不二的消息,他的手機已關機、社交媒體也沒有上線,相熟的編輯、經紀人都沒有他的消息,整個人從這座城市蒸發。
一個星期后,警方將不二失蹤立案。
媒體也橫插一腳。他們將不二與之前失蹤的三位推理作家聯系在一起,“推理作家集體失蹤,是陰謀,還是炒作?”,配合他們的身份,各類聳人聽聞的報道鋪天蓋地。
“魚香肉絲、齊卡西、飯糕,現在是不二,推理作家接連失蹤,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從媒體報道后,不斷有朋友跑來問我。
“我不清楚?!?/p>
“你不關心嗎?”朋友繼續發問。
“當然關心,只是不想妄加揣測?!?/p>
“好吧。你看,這兩年懸疑推理類小說在大眾文學圈里突然火起來,大有翻身農奴做主人之勢,之前慘淡經營的推理小說家借著這股勢頭翻身,他們的作品開始登上暢銷書架,收入也水漲船高。在那個圈子里扛大旗的幾位在即將邁向巔峰時失蹤,我看到很多報道都那么講,說他們的消失會不會是為了制造什么大新聞?”朋友欲言又止。
“怎么可能!”我打斷他的話,“誰會干如此低劣的炒作?對作家來說,時間就是生命,如果消失太久,只靠老作品吃飯,讀者總會看厭。之后復出再出作品,失去熱情的讀者也不會買賬了?!?/p>
“那你覺得是怎么回事?如果真是被綁架,那也該有人出面要贖金啊,而如果他們被殺,也沒發現尸體嘛?!迸笥衙髦聹y無依據,卻依然不依不饒。
我沒有理會他,自顧自打開電視,本地頻道正播放有關作家失蹤案最新進展的新聞。
“目前警方仍然沒有得到任何有價值線索,但相關調查仍然會繼續進行下去。”記者在鏡頭前的總結非常官方,但眼里卻閃爍著不耐煩的光。
“你看看,綁架,沒人要贖金;謀殺,沒找到尸體。所以我推測,這幾位作家應該正聚在一起,醞釀一部大作品,所以大家耐心點,時間會給我們答案?!碑嬅孓D到演播間,嘉賓席里一位頭銜為類型小說研究專家的胖子正夸夸其談。
“你看,連專家都這么說?!笨吹阶约旱挠^點與電視里的專家相合,朋友一臉得意。
說得都是些什么鬼東西,我一邊揉著眼睛,一邊拿起遙控器。
1、
我按下遙控器上紅色按鈕,電視畫面瞬間消失。
“總之柳橙,我覺得你還是小心一點。”朋友看著我,一臉擔憂,“已經有幾位推理小說家失蹤,說不定……”
“說不定下一個就輪到我了是吧?!蔽覍⑴笥褯]說完的補完,“這很有可能哦。”
此時我倆正坐在我位于景城和平街上公寓的客廳里。客廳寬敞明亮,落日的余暉透過落地窗撒進房內,每當看到陽光在客廳地板上鋪滿,我的心情都會開朗起來。
這棟位于鬧市的獨棟公寓,是父母留給我的遺產。由于家境殷實,雖然寫推理小說一直沒賺到錢,但沒有生活壓力讓我仍然可以自如地堅持。
這位久未謀面的朋友道訪,沒想到一坐下就談起這么沉重的話題,說實話就算陽光照得我渾身放松,我也開心不起來。
“你別不高興,我真這么認為。你看你,從出道至今,一直進步,最近的作品也大受好評。你們作家寫書,肯定很少上網吧,現在網上,你的作品被大家稱為‘國產推理之光’,現在你越來越火,說不定那個兇手下一個目標還真是你?!?/p>
“什么兇手不兇手的,警察不都說沒證據證明這些是綁架案嘛?!蔽覔u搖頭,從沙發上站起來,踱步到落地窗前,窗外是川流的車與來來去去的人,這個時間,是這座城市脈搏跳動最激烈的時候。
我拉上窗簾,本想再說幾句狠話來反駁他,但想到朋友初衷是為我好,我只是補充一句:“不過我會小心的,謝謝你?!?/p>
之后我們聊起了其他話題,氣氛慢慢活躍起來。再與他出門吃過晚餐后,我獨自一人回到公寓。
關上門,沒有打開燈,我蜷縮沙發上,“當然會小心啦,誰不擔心自己會突然消失啊?!蔽铱粗帐幨幍奶旎ò?,自言自語。
2、
擔心絕不是空穴來風,而是有被人跟蹤的感覺。
最近只要外出,我總感覺有人在后面跟著,轉過頭,卻沒看到任何可疑的人,而且不管我怎么躲,那種感覺都不會消失。甚至回到公寓,我也感覺有雙眼睛在暗處盯著我。
是自己太敏感了吧,還是因為神經緊張造成的幻覺。我不清楚,所以寫作之余,我常邀請朋友到家里做客,和他們談天說地,也說起作家失蹤案,和大家在一起時,這種感覺就會減弱大半。
剛才送走的那位朋友,名叫郭荃,是景城一名私家偵探。由于我國法律并不允許偵探公司營業,所以雖然他的公司掛牌名為“天行健對外貿易公司”,但他和手下員工做的,還是有關追債、跟蹤、調查等方面的工作。
我們談起了作家失蹤事件,他說自己雖沒參與調查,但也留意過相關信息。他認為這應該是一樁針對推理作家的惡性綁架事件,他提到目前消失的幾個推理作家每一位都有極具含金量的代表作品。所以對于我,他明確表示擔心,甚至建議我雇傭保鏢。
我努力維持著表面的平靜,婉拒他的提議。在沒有惡性事件發生情況下,雇傭保鏢對我來說,是一筆不小的支出。
“好吧,采不采取行動,決定權在你。但作為朋友,我會隨時關注的,但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狈謩e前,他鄭重叮囑道。
“沒問題,我可是以寫冷硬派小說立足的,反應敏銳得很?!蔽倚χ鴮λ麚]揮拳頭。
可回到家躺在沙發上,卸下所有防備,胡思亂想的我又感覺到那種被人從遠處盯著的刺痛感。我撐起身,打開客廳落地玻璃門,望向外面。
和平街上空無一人。風攜裹著一只破舊塑料袋飛過街邊的垃圾桶。
是我神經脆弱,想太多了嗎?我使勁揉著太陽穴,隨后鎖好門窗,拉上窗簾。
3、
拉上窗簾,自己就與世界隔離開來,而拉開窗簾,自己又同世界重新連接。就像每天睡覺前和起床時,關閉和打開路由器一樣。人與世界的連接,說起來就那么簡單。
我一邊瞎想著,一邊對著窗外伸懶腰。陽光經過隔壁寫字樓玻璃外墻反射照進室內,我抬起手,遮擋稍顯耀眼的陽光。
做了一會兒伸展運動,我坐回電腦前,繼續稿件的校對。雖然現在好幾名推理作家離奇失蹤,但我還是會繼續寫作。我忘了聽誰說過,寫推理小說是自己的工作,如果害怕卷入惡性事件,那從一開始,就不該選擇入行。
將完稿作品校對完畢,我通過郵件將它發給了慣常合作的編輯。
“柳橙,你這次的作品太棒了!它足以震撼整個中國推理小說圈!不,放到整個大眾文學圈也足夠分量?!边^了一段時間,編輯竟然直接打電話過來,“只要我們和經紀人一起做好宣發,這就是你成為國民作家的開端?!?/p>
“您別開玩笑了,有什么需要改的,請盡快告訴我。”聽到他的贊譽,我雖然心里喜悅,但仍然在表面維持謙遜。
“沒有沒有,沒什么需要改的,其中的一些小細節由我們修訂就行。您這次的作品,不論是詭計、情節,還是文學性、思想深度,都是華文推理作品的頂尖。說句冒犯他人的話,這部作品已完全超過那幾位消失作家的作品,如果你能繼續保持這個勢頭,中國,啊不,亞洲,啊不,世界推理小說之王會是你。”
“啊……您別這么說,那幾位前輩給了我很大的幫助,沒有他們,就沒有現在成為推理小說家的我?!本庉嫷脑捖牭梦颐邦^大汗,我連忙表示謙虛。
“你知道嗎?柳橙,作者會挑選對自己幫助最大的編輯,編輯也會挑選最適合的作者。你是我最喜歡的,那種自從出道以來就不斷進步的類型。你是一支績優股,我絕不會看錯?!本庉嫷穆曇舫錆M激昂,話語里的激情讓我一時不知如何回應他。
“不過,”編輯話鋒一轉,“幾位明星推理作家失蹤,到現在誰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不管怎么說,你一定要注意安全。畢竟,你現在已經是推理界的明星了?!?/p>
“我一定注意?!蔽亿s緊回答。
“好了,不多說了,剩下的事由我搞定。你繼續構思新作品,未來我們繼續合作?!?/p>
編輯大笑著掛掉電話。
得到編輯如此高的評價,讓我受寵若驚,也讓我想要放松一下。構思新作的事,過兩天再說。
戴上茶色墨鏡,換上一身嶄新的衣褲,我來到IFS四樓的一家粵菜餐廳。寫作時成天宅在家里,飲食來源基本靠外賣。這家粵菜館,是我關注很久的店,今天終于能帶著最閑適的心情來拔草。
我點了菜單上最貴的幾道菜。吃完東西,我順道去了位于太古里的方所書店,在進門最顯眼處暢銷書柜臺上,放著幾位失蹤前輩的再版作品,腰封上用夸張的字體寫著“失蹤作家巔峰之作,絕版,你值得擁有?!?,差勁的文宣,但掩蓋不了它們的價值。
我在書店里翻書,偶爾會有讀者認出我。他們興奮地要我簽名、拍照。當然,他們最關心的還是我的新作多久上市。
“快了,而且我保證一定會讓每個人大吃一驚!”我滿懷信心地回答。
他們很滿意我的回答。當然每個讀者在人離開前,都不忘說起失蹤事件,還順便叮囑我注意安全。看著他們誠懇的眼睛,我總感覺他們會更期待這些刺激的事情發生。
晚飯后,我來到位于蘭桂坊的酒吧,獨自享受了幾杯威士忌。不知不覺已近深夜,我邁著醉醺醺的腳步,踏上搖搖晃晃的回家路。
我一邊哼著歌一邊通過手機和剛剛在酒吧里認識的女孩聊微信。當聊天內容越來越曖昧時,那種針刺感突然又出現在我的后頸上。
我抬起頭,四處張望?;璋德窡粝?,只有零星幾個下夜班的人匆匆走著。
但這種感覺絕不會錯。我將手機放回褲兜,加快腳步。
后頸的針刺感不僅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重。我沒回頭,但確定有人跟著我。
我的額頭上布滿了汗珠,耳畔似乎有輕微的腳步聲逼近。我不敢猶豫,前進的腳步越來越快,快到幾乎跑了起來。
到了紅星路上的十字路口,我沒有像以往回家那樣直行,而是選擇左轉。
這條路左側有一家慢搖吧,我像逃難般推開酒吧大門,剛跨進店里就急不可耐地蹲下身子。不顧酒吧里酒保與顧客詫異的目光,我移動到窗戶旁,半蹲著看向窗外。不一會兒,一個身穿黑衣,頭戴鴨舌帽的男人拐入這條路,他站在路口,四處張望。有幾次他差點看到窗戶這頭的我,我只能不斷壓低身子,到最后只露出一只眼睛來關注他的動向。
一定是他,我在心里下了結論。同時在腦海里翻找,是否在哪里,見過這個人?可把記憶庫每一寸角落都翻遍后,答案依然是沒有。
黑衣人在路口又站了一會,就順著來的方向離開了。
我不敢大意,敷衍過酒保的關切后,在慢搖吧里待了近一個小時才離開。一出門,我立馬伸手攔下一輛經過的出租車。司機像送外星人般將我送到幾百米外的目的地。
一回到家,我立馬鎖上所有門窗。草草洗漱后,我就縮在床上輾轉反側?;丶衣飞习l生的跟蹤事件將之前所有來源的大部分猜測擊碎,矛頭直指其中的一種可能:綁架。如果是綁架,那個黑衣男人,他就是一系列作家失蹤事件的幕后黑手嗎?
4、
“聽你這么說……這果然是一系列惡性事件?!惫踝谖覍γ妫煌S檬帜﹃掳蜕系暮殻翱磥砟缓蠛谑忠呀浂⑸夏懔耍氵€是再考慮一下雇保鏢的提議吧?!?/p>
“還是算了,”我連忙擺手,“且不說這是很大一筆支出,如果那人遲遲沒有動作,那我要雇保鏢雇到什么時候?說實話,我獨居慣了,身邊突然多幾個人,一定會不習慣的。”
郭荃沒有說話,他低著頭,看著我遞給他的手機。手機屏幕上是我昨晚我回家路上偷偷拍下的,疑似跟蹤我的人。
“遮得可真嚴實,完全看不到臉。他這么做,會是因為怕你認出他來嗎?”郭荃將手機交給我,問道。
“有可能!不過昨晚我仔細想過,自己與失蹤的前輩并沒有共同朋友?!?/p>
“那他為什么要把自己裹得如此嚴實呢?不是朋友的話,他又會是誰?”郭荃神色凝重,陷入沉思。
對于這個問題,我也不能給出準確答案,我倆相對無言。之后郭荃突然想起什么,他迅速起身,將整個公寓仔細檢查了一遍。
“沒有竊聽器,也沒有針孔攝像頭?!币环垓v后,郭荃滿頭大汗坐回我對面的沙發,“突然想檢查一下,看他是否侵入你的私人空間?!?/p>
“好消息是,你的小公寓里還是一座安全島?!惫蹰_了一個不那么好笑的玩笑。
“對了,這段時間,你盡量別出門。一有異常狀況就馬上報警,或者打我電話也行。不如,你把我電話設置為一鍵通話吧?!币娢也灰詾橐猓鹾眯慕ㄗh。
“好啊。但我不可能一直窩在家里。因為明天我就要去參加一個書友會。”
“都什么時候了還要參加書友會。”郭荃冷笑一聲,“你還真是心大。”
“有什么辦法,”我想起那句話,脫口而出:“這是我的工作,如果害怕卷入惡性事件,那么一開始,我就不該入行?!?/p>
郭荃見說服不了我,也沒有強求。離開前,他再三叮囑我,一定要提高警惕。
5、
“你們是故意邀請我的吧。讓我暴露于鏡頭前,然后告訴兇手‘看,這里還有位名推理作家,別忘了他!’,然后兇手恍然大悟‘啊,居然忘了這家伙,我馬上就讓他消失?!^幾天,你們就能對著我失蹤的新聞哈哈大笑了。”節目開始前,我向電視臺工作人員打趣。
“柳橙老師,您說笑了。”女主持微微一笑,將垂下的頭發輕輕捋到耳后,“我們邀請老師來,是抱著學習的心態,做一期有關推理小說的專題。您也知道,懸疑推理現在在大眾文學圈越來越火,而老師是目前最有潛力的作家,我們都很希望能在節目錄制中聽到老師一些獨到見解呢?!?/p>
女主持笑起來很好看,看她閃著光的眼睛,應該是對我很有好感吧。我們聊得很愉快,甚至將這種愉快的氣氛帶上了節目。
整個錄制非常順利,雖然大部分問題都是隔靴搔癢,但我還是盡量讓自己的回答顯得俏皮且深刻。我聽說,一個善于交流的文人形象格外能博得讀者的好感。
“柳橙老師,在節目的最后能給大家談一談您是如何對看待那些對您作品不屑一顧的人呢?”暫停之后,女主持問出最后一個問題??粗龓Φ难劬?,我決定在錄制結束后一定要得到她的聯系方式。
“很尖銳的問題嘛。”我挺了挺胸,“不過我倒是很早就有感想了,今天就在這里與大家分享一下。有那么一部分人,他們根本就沒看過你的作品哪怕一頁,甚至好多人連題目都沒讀完,僅僅是憑借網絡平臺或是紙媒上他人對你作品的評價,甚至是對你個人的臆測,就妄言‘我不看他的書,因為我不相信他會有寫出好文章的品味?!?/p>
“且不說那些所謂的評價和臆測有多強的主觀性、指向性。單說那一部分讀者,他們只需要別人牽著鼻子,就以為自己已經掌控全局。像這種大言不慚地對那些付出辛勤勞動的作者進行不負責任的評價的人,我覺得沒有必要理會他們?!?/p>
女主持人微張著嘴,笑容凝固在臉上。看起來我在計劃外的發揮讓她有些手足無措,但我并沒有停止的意思,繼續說:“人類最大的缺點,就是不自知與自大。這一類人,就是將這兩個缺點無限放大的人群。他們太可悲,可悲到你根本不值得浪費時間浪費精力去討好他們,你只需要指著他們的鼻子說:‘給我滾去聽搖滾樂’,他們就會發蒙,就會想:‘是不是因為自己的品味獨特,觀點犀利,讓被批評的人都認同自己?’,根本不是這樣,這么說只是為了告訴那些毫無主見的人:你們,就像搖滾樂里嘈雜的吉他聲音一般,讓人討厭?!?/p>
“最后,我再補充一點?!笨粗砼耘鞒植粩喾瓌痈寮?,蹲在攝像機后面的工作人員滿臉茫然,我突然很享受這個過程。解答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給每一位觀者制造爆點,這才是一個合格推理小說家的職責。我的思維開始馳騁,原本計劃就此打住的我準備借此機會制造一個大新聞。接下來從我口中說出來的話,必然具備更勝于批判膚淺讀者言論的爆炸性。
“我想談談最近很火的知名推理作家消失事件。雖然目前警方沒有為事件定性,網絡上的報道與發言也大多為猜測。但我認為,這是一次惡性事件,有人,懷有某種動機,讓幾位作家一一消失??紤]這件事,應該從動機入手,也就是找出誰才是這個他們失蹤后受益最多的那個人?!?/p>
有道理,我聽到女主持人輕輕說了一句。受到肯定,我更加自信,話語就像炮般從嘴里不斷發射出來。
“另外,今天在節目里,我要對那位藏在整個事件背后的人說上幾句話:‘你可以來找我,我不怕你。從我踏入這一行,寫下第一個字時我就想好了,如果害怕,那從一開始,我就不會以此為職業?!?/p>
右手食指正對著攝像機鏡頭正中。我相信,需要爆點的節目絕不會在后期剪去這一段,只要等這期節目播出,出現在鏡頭里一臉堅定的自己,一定能贏得更多粉絲。
錄制現場一片寂靜,過了近半分鐘,導演才回過神來,隨后提示器上出現幾個字“主持人夸贊嘉賓。”
“柳橙老師……說得太好了!”女主持經驗豐富,立馬換上一副笑臉,她一邊拍手一邊瞟著提示器,“老師的觀點犀利,有態度,不迎合、不盲從。我想這也是老師您能寫出一部部優秀作品的原因吧?!?/p>
“也或許只是因為我每天花在寫作上的時間更多。”我半開玩笑說道,于此同時心里犯嘀咕:我后面那段宣言,你們就不考慮利用一下嗎?
工作人員沒有讓我失望,提示器上迅速出現一段臨時添加的文字,女主持不斷用不易察覺的眼光瞄提示器,之后我期盼的提問終于到來:“老師您后面說的那話,是對推理作家失蹤事件真兇下戰書嗎?”
“是的?!比藗兿矚g英雄,尤其中意能制造奇跡的英雄,“說起來,前兩天我僥幸拍到一位跟蹤我的人,或許他就是那位幕后黑手?!蔽夷贸鍪謾C,調出照片,屏幕里,正是那一晚站在路口四處張望,戴著鴨舌帽、身穿黑衣的男人。
“哇哦!”女主持吃驚地捂著嘴,“這就是一系列失蹤案的幕后黑手嗎?讓我們來看看?!?/p>
我將手機交給導演。不一會兒,男人出現在我身后大屏幕上。雖然照片被放大許多倍,但由于路燈昏暗和鴨舌帽壓低等原因,男人的臉無法看清。
“哇,這真是一條爆炸性的消息。”女主持人捂住嘴,“我們必須為柳橙老師的智慧與勇敢鼓掌。柳橙老師已不僅僅是一名推理作家,現在,他更是一名城市英雄!”
這就是我想得到的效果。相信未來看過節目的人,一定會被吸引吧。我盡量讓自己掛在臉上的笑容顯得謙虛,雖然內心早已狂喜。
之后女主持照著提示器問了幾個問題,節目錄制宣告結束。我長舒一口氣,走下臺,向導演要回手機。
“這期節目一定會掀起話題的。老師,這都多虧了您后面那段發揮!”導演一臉興奮,與剛聽到我的回答時臉上震驚表情形成鮮明對比,“沒想到柳橙老師很會制造爆點嘛!您放心,后期我們一定會精心制作?!?/p>
“柳橙老師,沒想到您還藏了一手王牌,之前您也不跟人家透露一點,剛開始人家真的嚇壞了?!迸鞒忠幻驵凉?,一面朝我走過來。
“不好意思,作為推理小說家,我們的目標就要為大家制造驚奇?!蔽椅⑽⒁恍?,朝她微微欠身。
“老師剛才說會獨立面對兇手,那您不會配合警方辦案嗎?”
“你別忘了,小說里偵探可是警察最大的冤家哦?!蔽液团鞒窒嘁曇恍?。之后,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趕緊掏出手機,叫住正要走開的女主持:“方便的話,能告訴我你的聯系方式嗎?”
6、
同主持人度過一個相談甚歡的夜晚后,我踏上回家的路。難得遇到一位三觀相符的異性,這讓平時少言寡語的我在節目及之后的相處中打開了話匣子。
時間已近午夜,昏暗的光照下,和平街上已空無一人。我邁著輕松的步子走向公寓,快到公寓時,耳朵捕捉到身后有輕微的腳步聲。
我猛地轉過頭,身后是空曠的小街。不遠處的路燈下,一片葉子從黑暗中登場,在燈光里盤旋數圈后,又消失于黑暗之中。
我回過頭。走了兩步后,腳步聲又出現了。
我轉過頭,街上依舊空無一人。
我不再回頭,三步并作兩步跑上樓。關上公寓大門后,我不顧自己急促的喘氣,在黑暗中摸到客廳窗前。
只要有窗簾遮擋,即使窗外有人,他也看不見我,但我能從縫隙里看到他。
透過窗簾的空隙,我的視線掃過深夜的和平街。在位于路口處的路燈柱背后,似乎藏有一團不自然的陰影。
我舉起手機,開啟照相模式。放大鏡頭,路燈后的陰影慢慢擴大,這是一個人的輪廓。
陰影突然一晃,多生出了圓球狀一塊。雖然鏡頭放大后畫面模糊,但我仍能清楚看見那是一個戴著黑色鴨舌帽和墨鏡腦袋從燈柱后方探出后的投影。
黑色鴨舌帽,墨鏡,難道又是他?難道我真的成了他下一個目標?
我躲在窗簾后,他躲在路燈后。他應該看不見我,但我卻覺得自己此刻已完全暴露在他目光之下。我們就像獵人與獵物,靜靜觀望對方,等待對方先行動。我一邊看著手機,腦子一邊快速運轉:他是誰?
從動機上來想,誰會是作家失蹤后受益最多的人?這個白天在我參加節目時無意想到的藥店在腦子里愈發清晰。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的話,那個人應該是……編輯?
只要心存懷疑,即使只是一片剪影,它也會像氣球般越吹越大。在為編輯貼上懷疑的標簽后,我開始想出越來越多他可能犯案的動機。
首先,他不僅是我的,也是幾位失蹤作家前輩的編輯;他手下不缺少作家,但推理作家雖然最近乘勢而起,總體看來卻并不像穿越玄幻類或是都市雞湯類作家能為他帶來巨大收益;況且推理小說熱不知什么時候會降溫,那時我們又成了他手里的雞肋。所以,讓這群推理作家消失,再將已出版過的作品再版,作為絕版書來出售,借助這股力量再推出一批新人,會不會就是他想出的極端手段?
太荒謬了,太恐怖了,雖然不敢相信,但似乎也沒有其他可能。如果真是這樣,那兇手就在我身邊。我的后背就像被老鼠爬過開始發麻。我收起手機,調出編輯的電話撥了過去。
鈴音響過七八聲后,電話被接起。“干什么啊?”電話那頭傳來編輯不悅的聲音,聽起來他應該是從熟睡中被吵醒的。
“您在干什么?”想了半天,我問出一個沒有水準的問題。
“睡覺啊,你不看看幾點了?”那頭的聲音充滿不耐煩。
“好吧……您繼續睡。”我連忙下結語。
“你打電話就是問這個?神經病?。 本庉嬃R了一句,掛了電話。
整個通話過程我都盯著路口的路燈。路燈下的身影雖然有些晃動,但并沒有明顯接電話、掛電話的動作。我舒了一口氣,看來我的猜測是錯的。
又過了一分鐘,另一個想法在腦袋里急劇膨脹:如果,編輯一直戴著藍牙耳機接電話,那當然不會有明顯動作了!
我再也無法平靜,也不敢繼續站在窗前。我鎖好房門,鎖好每一扇窗。我拿著菜刀檢查了公寓每個角落,在確定家里除了我沒有其他人后,我回到臥室,鎖上臥室門。躺在床上,被子裹住身體的我,卻遲遲無法入眠。
兇手已經如此猖狂,我是繼續觀望,還是主動出擊?
我是尋求幫助,還是單打獨斗?
無數想法在我腦袋里縈繞、漫游、交叉、糾結。我本以為這是個不眠之夜,沒想到沒過多久我就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一早,客廳落地窗前。景城的天空少見地漾出清澈如湖水般的晨光時,我一邊伸懶腰,一邊望向窗外。樓下是步履匆匆的上班族。這座城市,每天都跟隨每一位早起工作的人一同蘇醒。而那些在整夜都沒入睡的人,是否就被拋下了呢?
我望向街口,路燈下已空無一人。
7、
手指按動遙控器上頻道按鈕,電視頻道一個個出現,又一個個消失。
電視里放著城市新聞,主播用字正腔圓的普通話播報新聞,聲音與這座城市日益冰冷的氣質別無二致。
“站點附近居民抗議,地鐵十七號線無法正常開工”、“執法人員進駐PZ石化公司,將進行24小時監控”、“區域性污染持續12天,未來3日污染持續”、“城西二環路上發生特大追尾車禍,造成17人死亡”、“景城某小區內公寓莫名起火,發現時房子已燒空”、“記者暗訪,揭秘‘裸條’事件始末”……無論是城建還是民生,每個板塊都沒有美麗的新聞。
我的心情隨之低落。關掉電視,打開手機新聞軟件,調出里面娛樂/文化版塊。有關自己的新聞還不太多,目前只有少數幾家到過錄制現場探班的媒體有報道,“推理作家向失蹤事件幕后兇手宣戰:‘如果怕你,我就不會入行’?!?/p>
標題足夠吸引眼球。我仔細看了內容,報道里將我塑造成一位敢于發聲、無所畏懼的英雄。而在文章前面,正是我指著鏡頭的照片。
由于還有后期制作,訪談節目會在三天后的周五晚播出。我相信,當節目播出后,一定會有更多新聞出現。到時候,我就會成為全民熱議的對象。
想到這里,我的心情變好了點。放下手機,回到書房??上Ш眯那椴]有帶來好靈感,在書桌前坐了很長時間,文字處理軟件上依然空空蕩蕩。
換個環境說不定能產生新的想法,不要強迫自己坐在電腦前。我關上電腦,在公寓里檢查一圈后,出了門。
若是毫無目的亂逛,一天很容易就被浪費。我站在和平街口,望著街上的車水馬龍,陷入沉思。
早晨看過的新聞一一出現在海馬體上,其中一條我特別在意。反復回憶新聞內容后,我已經找到接下來要去的地方了。
既然已經夸下???,那就絕不能袖手旁觀。英雄,可不是光靠嘴皮子說的,我要揮出一記漂亮的直拳反擊。因為那些無數個只知道你筆名卻與你素未謀面的人,可都在關注著你啊。
8、
身旁的馬路,就像吸收掉助助消化藥丸的腸道般回復了活力。汽車從我眼前疾馳而過,早晨出現電視畫面里的擁堵早已不見。然而在左側的行車道上,仍然用隔離帶隔離出事故區域,交警正在區域內調查取證。
我走向前方,路邊綠化帶上,坐著兩位等待打掃的環衛工人。我向他們打聽起早晨連環車禍情況,他們紛紛打開話匣子。
“太恐怖了,我掃了二十三年馬路,從沒見過如此嚴重的車禍?!?/p>
“對了王叔,十七車連環追尾,這該創了景城記錄吧。都怪早上大霧,司機只要反應稍微慢點就危險了?!?/p>
“這哪里是霧,這是霾啊,”上了年紀的環衛工人指著天空,此刻天空雖已放晴,但依然蒙著一層灰幕,陽光也無法完全穿透它,“還不是怪城西北的PZ石化公司,要是沒有他們,我們景城的天絕不會這樣,今天這場車禍,他們應該負全責。說起來,國家怎么還不管管?這種公司,不查封它,就放任它肆無忌憚地排放嗎?難道全景城一千多萬人的呼吸都沒有關系嗎?”環衛工人說到激動處,臉頰通紅,口水四濺,引來無數路人側目。
“王叔,您別生氣啊。那種公司,一定不會有好下場的,我也一定會把它們寫進我的歌里。不過今天這場車禍如此慘烈,有這么多人傷亡,政府一定會重視的吧?!蹦贻p的環衛工趕緊拉住老環衛工,“說不定,未來某一天,那個工廠會遭受天譴,突然爆炸的哦。”
見兩位環衛工人聊到興起,完全將提問者——我晾到一旁。我連忙上前一步,插口問道:“請問你們知道傷員都送到哪里去了嗎?”
“哦!”老年環衛工人突然發現了我,他一臉抱歉地回答,“他們都被送到離這最近的七醫院了,怎么,你有朋友也受傷了嗎?”
我謝過兩人,攔下一輛出租車。關上車門,出租車朝七醫院的方向駛去。
不會錯的,早晨新聞里的現場畫面又在我的腦袋里滾動,攝像機拍下的影像里,最后那輛被撞到引擎蓋變形的白色漢蘭達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將腦中畫面調大,視點聚焦于漢蘭達車牌上,不會錯的,從車牌號看,這是編輯的座駕。
下了出租車,我跑進醫院。一路打聽,最終推開一間病房的門。病房正中間的床上,一張帶著眼鏡的大餅臉慢慢抬起來。
看見是我,那張貼滿膠布的大餅臉上現出一抹勉強的笑。編輯撐起身子,向我打招呼:“是你來了啊……”
9、
根據我提供的信息,警方逮捕了一系列作家失蹤事件的幕后黑手——知名編輯劉奕凡。雖然到現在他依然拒不認罪,但確鑿的證據讓他不得不一直被羈押,接受警方調查。
到最后,果然和小說一樣,愚蠢的警察需要聰明的偵探出馬,才能擺平一起復雜的案件。
回過頭來看,作家失蹤事件一開始并不為世人注意,而當推理作家一個個接連消失時,事情越炒越熱,但持續高熱度,并不能為事件圓滿解決帶來任何轉機,反倒是不少別有用心的人借著這團迷霧的事件大肆炒作,謀取了不少好處。
我也是其中一員。訪談節目上的驚天一語,讓我獲利匪淺,而幫助警方抓獲兇手,雖然違背了一開始我不與警察合作的諾言,但好的結果為我戴上了城市英雄桂冠。從此以后,微博粉絲數像坐火箭般上竄、公眾號已經開到第二十八個、各類訪談節目邀約不斷。現在,我若是不變裝,出門很容易被認出來。
最重要的是,我的作品開始大賣。無論是舊作,還是新作,每部作品不斷再版,每版都能擺上暢銷書架,然后很快被一掃而空。之后,不僅有各大圖書網站和書評人的好評,還有紛至沓來的各大影視、游戲公司代表,他們甩出一張張寫有天文數字的支票,想買下我的作品,將它們進行影視、游戲等方面的開發。
“柳橙,現在你不僅僅是個作家,還是個明星了哦。來,我們好好規劃一下你未來發展道路吧?!贝丝套趯γ嫔嘲l上的,是我新雇傭的經紀人,他會為我打理除寫作以外的一切事物,這是我經過接連不斷的打擾后作出的決定。
“沒問題,我相信你,幫我把這些事處理好,我還是把精力放在寫作上為好。”我一臉滿足地環顧四周,麗思卡爾頓樓頂酒吧,以前從未光顧過的地方,現在成了我的基地。我端起酒杯,向他微微頷首。
“看到媒體報道了嗎?他們都說你未來會成為華文推理界第一人,甚至還有評論家認為你會是華文大眾文學第一人!吃驚嗎?你放心,有我在,這一切絕不是空談!”經紀人提高嗓門,將杯中威士忌一飲而盡。
結束與經紀人的會面后,我懷著愉悅的心情走回公寓。關上房門,我一邊哼著民謠一邊換上拖鞋,走上玄關,我打開燈。
就在一瞬間,我又那種熟悉的針刺感又回到我的頸后。難道……我快速沖進室內。
我站在客廳,仔細打量公寓里的每一樣東西,就像我是初次進來的小偷一般。雖然室內陳設也與我出門前無二,但慢慢一種感覺從我心底升騰而起:家里的東西被人動過。
我像個瘋子般在室內尋找,我不知道自己想找到什么,也不知道會在哪兒找到。原本整齊的房間,被我翻得一團糟。也不知該說功夫不負有心人,還是說結果讓我大吃一驚,最終我在客廳的鏤空花瓶、臥室的福爾摩斯雕塑、書房的墻角等地方找到了暗藏的攝像頭。
一定是有人潛入過我的公寓,安裝了這些東西。會是誰呢?是已經在警局里的劉奕凡,還是……另有其人?
大腦飛速旋轉。突然,龐大信息流中一閃而過的一絲不和諧被我抓住,那是記憶深處的一塊碎片,但我卻在一開始就忽視了它。
在我出門時,曾順手將書房門關上,但我剛才走進書房時,并沒有推門,而是直接進入。
如果有人趁我不在家時潛入公寓,那在離開時,一定會將每一樣東西還原。
可現在書房門打開,那是否意味著,潛入我公寓的人,他還沒有離開,那他會在……
我從廚房抄起一把水果刀,輕步走入書房。
書房里除了我,再沒有其他人。小心點,再仔細找一下。書房里異常安靜,我放低身子,小心查看書柜與書桌間的空隙。身后的連墻書柜靜靜注視著我,它的身體里傳出低沉的隆隆聲,我沒有在意。隆隆聲停止后,一個沉默的男人在我身后冷眼注視,他身穿黑衣,頭上黑色的鴨舌帽壓得很低。
10、
等到我想要回頭,已經遲了。
前一分鐘我還在為他人思考平安是福這種人畜無傷的問題,后一分鐘自己就陷入平安無望的困境。
身體被另一個身體緊貼住,一只帶有手套的手從我腦后伸出,箍住我的脖子,另一只帶有手套的手將一張手帕蒙到我的嘴上。
一股刺鼻的氣味沖入鼻翼。我來不及屏住呼吸,身體就已開始失去控制。
腦袋愈發沉重,眼皮開始打架,整個世界都在離我遠去。別睡,千萬別睡。
身體終究抵不住乙醚的威力,那個不斷告誡的聲音越來越弱。見我身體變軟,后面那個人放松了對我的控制,我趁機將手伸進了褲兜。但隨后,失去支撐的我,開始慢慢向著地面滑下。
我一定不能就這樣被打敗,手在褲兜里摸索著,摸到它了!
睡吧,就這樣睡下吧。身后傳來聲音,聽起來是如此熟悉。
我的手趕緊從褲兜里伸出,完成了,但我整個人也已完全倒在地上。在閉眼前最后一瞬,我看到了一雙套上鞋套的腳,以及腳旁的巨大拖箱。
11、
聽到身后傳來奇怪的聲響,我趕緊回頭。
在我身后的黑衣男人,沉穩如山。
黑衣、鴨舌帽,口罩掛在脖子上。是那晚跟蹤我的男人!我終于能夠看清他的面貌,是一個瘦削的冷峻男人。他面無表情,就像一位即將敲下木槌的判官。
在他身后,連墻書柜緩緩關上。
我的瞳孔急速收縮。
“你是誰!”我舉起手里的水果刀對準男人,后退一步。
“我是誰不重要,關鍵是你,柳橙,你是誰,還有被你藏起來的人,他們又是誰?”男人毫無畏懼,上前一步。
“你別過來!”我舉刀的手不住顫抖,整個人不停后退,“你要干什么?”
“我不干什么?!蹦腥艘徊讲匠冶平?,“只是順著線索,一步步走到這里。我剛剛找到了我的好朋友不二,順便也找到了魚香肉絲、齊卡西,還有飯糕。”
“柳橙,你完了。”瘦削男人為我即將到來的命運下結語。
男人就像一個惡魔,他在我面前越變越大。我的后背已抵住墻,再沒有地方供我后退。水果刀從我手中滑落,我抱住頭,身體順著墻緩緩下滑。
我的夢想,我的野心,所有人都認為的,我應該成為的,在我剛看到它們向我揮動的雙手時,就開始枯萎凋亡。
完了,一切都完了。
0、
推開不二公寓大門,屋內空無一人。
我是在接到不二的電話后,才趕到他的公寓的。
電話里沒人說話,只有一些奇怪的聲音傳出。
是他不小心碰到通話鍵了嗎?那家伙應該聽了我的話,將我的電話號碼設置為一鍵通話吧。所以是無意碰到嘛,他不是這么馬虎的人。
那是他遇到什么狀況了嗎?
不管怎么樣,還是去看一看比較好。所以我用最快速度來到了景城西面的和平街,不二家樓下。
坐電梯到六層,我用備用鑰匙打開不二公寓大門。
我將公寓翻了個遍,確定除我以外公寓里沒有第二個人。另外,我在公寓書房里發現了奇怪的痕跡。
是地上兩道淺淺的壓痕,之間相隔約半米。壓痕從書房正中延伸而出,但在沒有鋪設地毯的地板上就越來越淺,到了玄關就幾乎看不見了。
這應該是什么東西被帶出去時在地上磨出來的。會是什么呢?
帶著疑問我離開了不二的公寓,之后再給不二打電話,提示是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一個星期后,還是沒有任何與不二有關的消息,他是自己玩起了失蹤游戲?還是卷入了作家連續失蹤事件?沒有任何證據可以支撐我得出結論。在這段時間里,不止一個知道我和不二關系的朋友向我問起過對于失蹤事件的看法,但我無法給出一個合理解釋。
我想,當時在不二的公寓里,我是否遺漏了什么,才讓我沒有辦法做出推斷。
于是我又一次來到不二的公寓,用他給我的備用鑰匙打開門。又是一番大搜索,確定沒有什么遺漏。
正當我準備離開時,我發現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確實沒有遺漏,但本該存在的東西消失了。
一個星期前我在書房看到的兩道壓痕不見了。而我上次離開前,它們還是存留于地上。
我記得很清楚,上次離開前,親手鎖上了房門。
那么,一定是還有一個人有不二公寓鑰匙,他在這個星期來到公寓,撫平地上的壓痕。
消失的壓痕,或許跟不二失蹤有關。
幾天后的清晨,我開車送一位多年的老友離開景城??粗は渥哌M候機大廳,我陷入了沉思。
我回到公司,又開始思考另一個問題,一個不二在參加書友會時曾提到過的問題:作家們失蹤后,誰會是受益最多的人?
不二肯定被人拐走的,消失的壓痕就是證明。當時兇手用了一些手段讓不二失去意識,之后將他塞進大號皮箱里拖著帶離公寓,這樣即使在路上被人發現,也不會引起懷疑。而壓痕就是裝有不二的大皮箱底部輪子,在地上摩擦后留下的。
現在看來,只要能想清楚誰會因為作家失蹤而受益最多,那基本就能鎖定他是擄走不二的兇手,一系列事件或許能解決。
可想弄清這個問題談何容易。我回想不二失蹤前的生活軌跡。他與我聊天,告訴我有人跟蹤他;他在回家的路上偷拍下跟蹤的人,照片里看不清楚那人的長相;他去參加書友會,散場與主持人在餐廳相談甚歡,但在回家時被人跟蹤;他在窗前觀察了很長一段時間,甚至因為懷疑還打了編輯的電話;之后他在電視里有關十七車追尾的特大車禍新聞報道里看見了編輯的車,他還專程跑到醫院看望編輯,但就從醫院回來后,他就從這座城市消失了。
從開始到現在,一切的一切就像這座被霧霾籠罩的城市。
某天晚上,一無所獲的我到公寓附近一家書店散心。
暢銷柜臺上,原本擺放著失蹤作家再版書的區域,現在已被另一位推理作家的作品占領。
柳橙?作為資深推理小說迷來說,我對這個名字有印象,但他之前一直不算出名,因此我也沒有關注過他的作品。出于好奇,我翻開他的一本作品。合上書后,腦袋里忽然出現一絲奇怪的感覺。
他的小說很奇怪,讀起來確實配得起腰封上“華文推理界集大成之作”幾個字。但,我在小說字里行間,看到了魚香肉絲小說里縝密的邏輯推理、看到了卡西齊作品里宏大的詭計、看到了飯糕作品里不經意間埋伏筆的本事,還看到了不二冷硬派的敘述風格。
不,不能說看到。嚴格說來,整個作品讀起來就像是讓那四個人同時寫一本小說,然后再將四人的成果揉起來合成一本書。
柳橙,這個人值得注意。我記下他的名字,開始對他進行暗中調查。
我找到不少與他有關的信息,發現他同樣生活在景城,更巧合的是他和不二一樣也住在和平街。不同的是,他所住的和平街在城市東南面,柳橙所住和平街是在西北面。
我通過對比網上地圖里街景照片與柳橙社交媒體上的照片,在和平街上鎖定柳橙住址。并開始在閑暇時間對他進行跟蹤調查。
但他似乎有所警覺,幾次都巧妙甩開了我。
在調查他時,我發現他越來越紅,幾本新書都大受歡迎?!巴评碇?,方興未艾時降臨的扛旗人”。對他,媒體給出了極高評價。而隨之而來的,是各種活動與節目錄制讓他越來越少回家。
某次他在訪談節目里嗆聲的兇手時,我驚訝地發現自己的照片居然上了節目,不過幸好照片不算清楚,拍攝角度也不是特別好,對我也沒有太大影響。我回想了一下,應該是那晚我在他公寓前一個街口跟丟他時被拍下的,難道他當時躲進了街旁那家酒吧里?還真是被他擺了一道啊,我不禁為自己的大意感到慚愧。
由于公司的任務很多,有關不二的調查我只能有一搭沒一搭地進行。這期間柳橙的作品連續刷新銷量,接連被翻拍、被改編,被搬上電視、大銀幕、被做成頁游、網游、手游在各大平臺付費下載。看起來,他已快成為華文推理界,不,大眾文學圈,不,是文化圈?的領頭人了吧。
與之前深居簡出的生活方式不同,他現在外出次數越來越多,經常不在家。不過,這倒給了我入室搜查提供了機會。
某次他去其他城市參與節目錄制時,我溜進他家里,那是一棟很老的獨棟別墅。站在客廳,看著夕陽如潮水般在地板上后退,我想起了不二的公寓,客廳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在每個清晨,能看到朝陽撒進客廳。
我停止回想,繼續在柳橙家中搜索,但一無所獲。
正當我計劃更進一步調查時,突然出現的一條新聞打亂了我的節奏。
城東一套燃燒后的公寓里發現了四具尸體。尸體已被燒到完全碳化,但通過現場物品以及散落的毛發等線索,警方判斷為之前失蹤的四位作家。而此處公寓為景城知名圖書編輯劉奕凡匿名購買的單位。
雖然劉奕凡拒不認罪,但證據確鑿,推理作家失蹤案仍已令人難以想象的速度告破。隨后又有八卦新聞爆出,向警察提供數條關鍵信息的,正是推理作家柳橙。
我相信,真兇絕不是那位曾經歷過恐怖車禍,雙腿因為后遺癥而行動不便的可憐編輯。
趁著柳橙外出,我又進過他家兩三次,但同樣毫無收獲。不過最后一次進入時,我在幾間房間的隱秘處安上了針孔攝像頭。
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從安裝在書房吊燈里的攝像頭,看到柳橙移動書柜上書本形狀開關,打開一面書柜墻的畫面。
之后鏡頭里只??諢o一人的大書房。一段時間后,柳橙又從書柜墻里走出,他來到電腦前,將一個U盤插上電腦,之后他點了幾次鼠標,屏幕上出現一個個文檔。
一段時間后,柳橙一本短篇集問世,又掀起了一場“柳橙熱”。
我想我已知道了答案。在確定他下一次離家時間后,我決定進行最后的行動。
模仿柳橙在攝像頭里的動作,我移動藏在書本中的書狀開關,書柜墻在我面前緩緩開啟。
我走進去,書柜在我身后緩緩關上。一盞小燈懸在頭頂,慘白的光芒照亮書柜墻后面并不算大的空間。在我右手邊是一個按鈕,我按下去,發現它是操縱書柜開啟的開關。
在我左側有一扇門,推開后,一道長長的樓梯連接著地下室黑暗的空間。我打開手機電筒,一步步順著樓梯走進地下室。
就在我腳掌即將接觸地下室地面時,一串密密麻麻的“噼啪”聲敲打著耳膜。就像鞭炮爆炸聲,也像物體被燒灼的聲音。細細分辨,似乎是手指敲打鍵盤的聲音。
遠處有四點微弱的亮光。我朝亮光走去,舉起手機照亮前方的路。待我走進,前方的景象差點嚇得我扔掉手機。
魚香肉絲、卡西齊、飯糕,還有我的朋友不二,四人分別被鎖鏈綁縛在椅子上,每人面前一張桌子,桌上一臺電腦。他們四個人就像機器人般不停敲打著鍵盤。
手機電筒光掃過他們的臉,他們抬起頭,每個人都形容枯槁,面色白到嚇人,他們就像四具骷髏,瞪著無神的眼睛看著我。
不二認出了我。他雙眼圓蹬,身體扭動,綁住手的鐵鏈發出刺耳的響聲。
“郭荃……是你!”不二的聲音沙啞,顯然是多日飲水不足造成的。
“是我,終于找到你們了?!蔽以俅螔咭暳怂娜?,這些曾經為了中國推理小說發展不斷貢獻自己想象與生命的作家們,如今卻被囚禁在這狹窄且黑暗的地方,成為那個欺世盜名之徒背后的影子。
我做出禁聲的手勢,側耳聽著樓上的動靜,聽腳步聲,應該是有人跑進書房,又跑了出去。
“好了,”我放低聲音,對著他們壓下雙手,“一切都結束了。大家不要出聲,安心等待,等待被救出去?!?/p>
“現在,”我朝樓梯方向走去,“我要先上樓,直面那個惡魔?!?/p>
我踏上臺階。站在書柜墻背面,在按下開關前,我在手機上按下了“1、1、0”三個數字。
尾聲
“所以,這就是你的推理小說處女作?”李桃看罷,將稿紙扔到我面前。
“喂,對它好一點,為了完成它我好幾天沒睡著覺。”我一面抱怨,一面將稿紙裝回挎包。
“我不明白。”李桃喝下一口水,半瞇著眼看著我,“到底是柳橙還是不二?”
“什么意思?”
“又是不二失蹤,又是柳橙被跟蹤,最后還有人莫名其妙的獨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桃一臉不解。
“兩人都有啊。而在開頭和末尾,是以名為‘郭荃’的偵探的視角來敘述?!庇捎谧约旱谝淮螄L試小說創作,所以在回答李桃時,我必須不?;貞浿皩懽鲿r的種種細節。
“還是不懂?!?/p>
“好吧,我詳細說一下?!蹦X中雜亂的線條已順貼,我的語氣也自信了許多,“柳橙是生活在景城的推理小說家,他沒什么名氣,也沒什么創作才能,但由于對推理小說的愛,讓他執拗地想在這一行闖出名堂。于是他接連綁架了同在景城的魚香肉絲、齊卡西、飯糕三位知名作家,將他們囚禁在自己家的地下室里,之后他將第四個目標鎖定為不二,在一番跟蹤后,他成功潛入到不二公寓里,將參加完書友會回來的不二綁架。不二是一位很有名的冷硬派推理小說家,在之前三位作家被綁架時,他就已經有些擔心了,他的朋友,名為偵探的郭荃給了他不少建議,但不二還是被綁架了。但在被擄走前他撥通了郭荃的電話,接到電話的郭荃來到不二公寓,沒有看到不二,于是就展開了調查?!?/p>
“可是……在你文章里完全看不出來你說的這些。”聽完我洋洋灑灑一番劇情講演,李桃不僅沒有豁然開朗,眉頭反而皺得更緊了。
“那就是騙到你嘍?”我一臉得色,“在我的文章里,單數章節是柳橙的視角,如果將單數章節連起來,就是柳橙綁架不二、躲過郭荃跟蹤、靠幾位作家的作品出名、參加節目爆紅、制造縱火事件讓劉奕凡成為替罪羊、秘密被郭荃看破的過程。而雙數章節是不二的視角,將雙數章節連起來,則是出現失蹤事件后,不二擔心自己、與朋友郭荃商量、發現自己被跟蹤、懷疑編輯、看見新聞去看望編輯、回家后被柳橙綁架的過程。而在首尾兩個‘0’號章節,則是偵探郭荃的視角,訴說了接到電話趕到公寓撲個空和后面調查的過程。你,沒看出來吧?”
“確實沒有……因為完全看不出來嘛。”李桃眉宇間的皺紋依舊沒有化開,我真擔心這樣下去一會兒吃完飯她會讓我買更多的護膚品。
“是你自己不仔細啊,小桃子。”我搖搖頭,為了省下買護膚品的錢,我只能繼續解釋下去:“明明我在文中已經給出不少線索了。比如柳橙的公寓,是父母留給他的獨棟別墅,而不二的公寓,是電梯公寓,而且在兩家客廳朝向也恰好相反;又比如兩人參加的節目,柳橙參加的是訪談節目,而不二參加的是讀書會;還有車禍,柳橙看到的是造成17人死亡的惡劣車禍,而不二是在看到17車追尾車禍報道才注意到主編的汽車,其他還有不少細節,能夠看出兩人是在不同的時空,要仔細看才會發現哦?!?/p>
李桃嘴唇微張,身體動了動,但最后還是松了口氣,雙手上舉,“算了不說了,我們好好吃東西吧,一會兒陪我逛逛LA MER和Sulwhasoo吧。”
到最后還是沒有省下護膚品的錢啊,我不禁感到氣餒。
這里是太古里新開的一家高檔日料店,挑高的層高配合略微暖色系的燈光,為店鋪平添了一份溫馨和奢華的混合感受、坐在里面的食客,也都刻意壓低聲音交談。
服務員來到桌前,陸續將菜品端上桌,我們沒有再繼續討論這個話題,默默將筷子伸向中意的食物。
“對了,郭荃。”李桃吞下口中食物,她抬起頭,“你寫的故事,到底是真事,還是虛構的?”
“你覺得呢?柳橙當嘉賓的那期節目不是你主持的嗎?而且你之前也和他約會過啊?!?/p>
“什么約會嘛,那家伙蠻輕浮的,那晚告別后我就沒和他聯系過了,你就別吃醋了?!彼龘u著頭,臉上綻開燦爛的微笑。
“嗯……我這篇故事嘛,你認為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你認為是假的,那我也可以說,這一切都是我杜撰的?!?/p>
“可柳橙也確實被警方逮捕了啊,但是警方并沒有透露案件的細節,所以不好判斷嘛?!?/p>
“警方怎么可能向小說里寫的,隨意向公眾透露案情細節嘛,自己去想。不過,現在四位消失已久的作家重出江湖,正好與我的小說接上。雖然他們對于消失原因一直閉口不談,但不得不說,他們合作推出的新作還蠻好看的?!?/p>
“你這個壞蛋,你還是沒回答我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崩钐易テ鹨桓曜尤舆^來。
“這件事……誒,你看,那不是不二嗎?”躲過筷子的襲擊,我的視線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我像尋到救星一般伸手指向店門口,“沒想到他也來這里吃飯,我馬上把他叫過來,你想知道就自己問吧?!?/p>
我高聲叫住不二,朝著店門的方向揮動手臂。剛進店的男人看到了我,面帶微笑朝這邊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