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了一些路后,才明白寫作是不需要提前沐浴焚香,不需要挑個黃道吉日,也不需要在某個失落或者離別的特定日子里才能進行。寫作是自由自在的,不需要想著怎樣開篇,怎樣鋪墊,怎樣隱喻,怎樣升華,怎樣去收尾,于是終于發現,信筆為之的文字往往比鄭重其事寫出的要更真誠,更可靠。是的,當一個人思考得越多,束縛便也就多了,有些路只是去腳踏實地去走,終點便會到達你的眼前。余華老師曾說過,讀書不是為了讀書,而是為了去感受生活,理解生活。或許于文字而言,亦應如是。
大抵每個人在年少輕狂時所寫的詩,最后都成為了記憶中盛夏里的蟬鳴,但也勿需過分苛責,畢竟曾經看到過的天空與現在是并不相同的,就像八年前那個夏天第一次嘗試寫一篇真正屬于自己的文章,如今重新落筆卻是永遠失去那種天馬行空的靈性了。只是讀了一段漂亮的句子便要工整地抄寫在筆記本上,遇見了一本精妙的小說便要通宵達旦讀完,偶然間泛起了某個靈感,就要花上一整個月的時間寫下近兩萬字的小說,對于曾經那段莫名其妙地堅定的去做一個夢的時光,現在想來,或許是因為:一個二十來歲且面對未來感到迷茫的年輕人,多半會把自己想象成一名作家吧。
不知不覺間,也到了一個可以令這個時代大部分人都會感到尷尬的年齡了,此時此刻,往前一步便要到達而立之年的懸崖邊上,往后一步,似乎人生仍然有著無限的可能性。但可以肯定的一點,便是如今的自己是需要自我安慰的,許多時候也只得對著自己說,人與人是不一樣的,夏日的蟬鳴與秋日的輕風一樣是生命里的一部分,無所謂恰當,人生的本質就是一場有去無回的旅程罷了。但時間仍是在走動的,二十九歲到達三十歲也不過一步之遙,那即將到來的,會是滄桑不訴,鋒芒不露,銳氣不減,拼盡最后一息青春氣也要與這歲月周旋的中年嗎?
小時候曾以為“輕舟已過萬重山”寫的是風景,長大了才明白它寫的是人生、是經歷。這幾年讀的書漸漸少了,但走過的路卻是多了起來,這似乎是對映起了許多年前那個偏安一隅的自己,終歸路是需要一步一步去走的,現在和過去也在某種契機下完成了一次互補。這些年走過了前面二十年人生都沒有走過的路,遇到了許多人半輩子都沒有遇過的人,于是便也活得通透些了,時間是個圓圈,你選擇了某條路的同時,那條路也選擇了你。
這個時代的大山似乎格外沉重,然而人的一生究竟需要追求的終極目標又是什么呢?我坐在副駕駛跟朋友天馬行空的聊起來了。這時恰好有一輛大貨車不偏不倚地攔在了前面,速度不快不慢,由于山區的水泥路格外狹小,朋友嘗試了幾次也無法完成超車,面對這一點我和朋友切入了話題。我說起了上個月自己突然感到對當前的工作變得乏味且沒有目標感了,于是索性便回老家休息了一個月,讓自己放空一陣子,越過內心的坎,再重新出發。就像此刻面對著前面的大貨車,要么奮起直追,在某個恰當的時機找機會超車,要么不疾不徐,讓它先走,找個路邊停下喝口水休息一下,再重新啟航,上述的兩種選擇見仁見智,但最終結果都是把這輛橫亙在心里的大貨車移走了。
隨即我們又聊到了堆積在每個人心里的世俗和欲望,無論在任何時代,人性最大的特點便是得不到的會永遠在騷動,正如那首歌謠所言:終日奔波只為饑,方才一飽便思衣。衣食兩般皆俱足,又想嬌容美貌妻。當某一個日思夜想的欲望終于滿足了,于是這個欲望便會漸漸喪失新鮮感,慢慢習以為常,直到下一個欲望出現。而當這某個欲望無論如何也得不到時,它便會慢慢成為心頭的白蓮花,圣潔且不可碰觸。我笑著對朋友說,偉大如一統六國的秦始皇不是什么世俗欲望都已經滿足了嗎?他最后卻依然想要追求長生不老呢。人往往喜歡做加法而抵觸去做減法,所謂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便是如此了。
小時候我們住著瓦房騎著自行車的時候并不會感到不滿足,但如今習慣了商品房與汽車后,再回頭去過曾經的生活便感到不可忍受了。我記起了與父母聊起過的一個話題,他們兩個人在老家一個月時間僅是日常買菜與生活用品的情況下,開支整體不會超過七百塊,而且生活起來也是很舒適的。我對著朋友也是對自己說,其實一個人純粹的生活成本是可以很低的,但是因為有了親戚、朋友、同事間的對比,于是便有了各自需要攀比的欲望,而往往這種欲望是無窮大的,每個圈子的盡頭依然會有更大的圈子。
于是資本發明了車貸房貸,發明了信用卡備用金,這讓人們有了提前滿足欲望的條件,而沉迷于欲望之中的人往往是不清醒的,只有在一段時間后,這個欲望變得不再新鮮,這時人們的心中才會后知后覺,內心也開始變得空虛起來。朋友對此也很認同,明明一個人很簡單就能活著,而且可以活得很舒適,為什么我們卻甘愿接受一個個本不該背上的枷鎖去行走呢?或許是因為情感,朋友提出了一個出乎意料又情理之中的觀點。是的,人類是情感動物,他反問我,如果這個世界沒有了你在意的人,你還會糾結怎么活著嗎?這種情況下大概每個人可以完完全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活著吧?
他的問題我只思考了一秒,便明白這是必然的,這時候的你可以不用買車買房,可以不結婚生小孩,可以躺平擺爛,可以抽煙可以宿醉,可以做你認為該去做的一切,人活一世不就是應該怎么痛快怎么活嗎?資本需要人們勤勞才能謀利,于是勤勞便成為了褒義詞,與之相反的懶惰則成為了讓人唾棄的貶義詞,但如果一個人真的沒有任何期待的人與事了,懶惰的去過一生似乎也挺不錯。勤勞地活著擁有意義,躺平放空自己任由時間去浪費,這個便沒有意義了嗎?至少在我看來,一個人是并不需要為虛度光陰而愧疚的。
但人真的可以完全脫離人群或者失去情感嗎?這只能當作一個假設,事實上并不會也不可能實現,或許這也是人與動植物的區別罷。我們在歷盡千帆后還是得努力生活,還是得去追逐,去超越,去對比,去突破,去完成一個又一個世俗給予我們的枷鎖或欲望,最后將這些東西赤裸裸的擺在眼前。伸手摘星即便一無所獲,也不至于滿手污穢,這才是一個即將三十歲的人看見的生活本質吧。我笑著對朋友說,或許我們終其一生所要追逐的終極意義便是自由了吧,你看這自由二字,看似條條框框,卻總有一筆沖出牢籠。
就在與朋友閑聊之際,走了許久的山路終于到了盡頭,前面開闊的多車道大路來到了眼前,油門輕輕一踩,阻擋了我們很長一段時間的大貨車便被甩在了身后,前方一片坦途,汽車在這夏日的晴空下揚長而去。
文-書海
2024.6.21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