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陽光躲過一劫

話說90年代初，全國各地興起了酒店、KTV，當(dāng)時的酒店和KTV有一個特色，那就是都有陪酒的小姐，陪吃陪喝陪睡，1995年之后就更加盛行，就光興農(nóng)鎮(zhèn)這么一個小鎮(zhèn)，帶小姐的歌舞廳不下10家。我們家住在公路邊的門市房里，每天晚上能聽到歌舞廳傳來的震天響的音樂聲音。大姑的前夫劉陽光非常好色，經(jīng)常騙大姑說去興農(nóng)，去我家，他們家在縣城住，但其實(shí)每次都是下午來，在酒店過夜，然后第二天到我家點(diǎn)個卯，我家人自然也沒人嚼舌根，都知道劉陽光愛罵人，我姑和我大姑關(guān)系也不好，因此也沒人告狀。2000年的春天，記得是4月份，東北的4月份乍暖還寒，前一個冬天我爸用借來的錢跟二叔合伙用四輪車收黃豆，送到克山縣，返程時再運(yùn)回一車煤炭放在我爸單位的院子里賣給村民（當(dāng)時我家賣掉門市房后借住在單位的殺豬房里面，和我老姨承包的酒坊相鄰），就這樣干了一冬天，我爸記賬，我媽收錢，二叔沒文化也充分相信我爸，因此只管干活。到了第2年春天種地之前，兩家算賬，出資相等，利潤平均分配，我爸拿出賬本一結(jié)算，二叔賺12,000，隨即對我媽說：打開柜子把錢拿出來給他二叔，我媽打開柜子拿出幾張毛票，我爸抬高嗓門叫喊：讓你拿錢12,000給他二叔，你拿這幾個毛票干什么？這才幾十塊錢啊？這是他二叔掙的，快點(diǎn)！我媽說：總共就這么多錢。我爸立即像暴怒的獅子一樣咆哮起來：怎么可能呢？一冬天怎么就這一點(diǎn)錢呢？我這個賬記得清清楚楚，錢呢？哪里去了？你不是每天鎖在柜子里嗎？沒人收現(xiàn)金，就你在收現(xiàn)金！每天都上鎖了！鑰匙一直在你那里！難道不花嗎？我媽小聲的回懟著，我爸聲音更高了：你花哪里去了？這時的我媽又像是卡帶的錄音機(jī)，又啞巴了，任憑我爸怎么咆哮都是啞巴，我爸站在地上，咬牙切齒，握緊拳頭，但我媽不怕，她知道劉陽光就立在門口呢，我爸不會打她，好像從來也沒打過她。

二叔前些年由于躲避計劃生育搬到大楊樹種地，結(jié)果不順利，帶著妻兒又回到老家，本就生活不寬裕的他，就是指望著這一個冬天的營生，自然需要這個錢，我爸也沒有理由不給二叔，因此我爸和我媽就滿屋找錢，責(zé)令我媽打開所有的柜子、被櫥、炕上、地下、廚房、家里所有的角落翻個遍，大包小包都撇出來，衣服扔的滿地都是，沒有見到一張錢。我爸正在這滿屋的狼藉中憤怒地翻找著，這時劉陽光從歌舞廳心滿意足的來到我家點(diǎn)卯，讓他大吃一驚，這是怎么了？難道是招賊了嗎？隨即我爸就氣憤的跟劉陽光講找不到錢的事兒，劉陽光站在門口，不敢往房間里邁進(jìn)一步，生怕被賴上。

意料之中的，當(dāng)天我爸自然沒有找到錢，劉陽光在我家沒看到笑臉，也沒吃到飯，在那個大院子里更沒看到羊毛子的影子，也沒聽到打麻將的聲音，萬籟俱寂。（羊毛子承包院子里的酒坊，沒事整天在院子里晃，要么就是打麻將）。劉陽光拐著腿，像馬拉松一樣，帶著最新消息回到了縣城，然后就開始繪聲繪色的講我爸找錢的情景，并且自己還在那一邊講，一邊拍著大腿壞笑著感嘆：幸好我昨天沒去，幸好我去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在找錢了！聽完劉陽光手舞足蹈的描繪，我五味雜陳：按照我爸的計算方法，那次丟的錢一共應(yīng)當(dāng)是24000，

24000，能在高中的食堂吃多少頓飯啊；24000，能買多少件毛衣啊；24000，能買一個很溫暖的三間磚瓦房了；24000啊，應(yīng)該夠我讀完整個大學(xué)了（我的大學(xué)學(xué)費(fèi)每年3300塊）。沒過兩天，我爸媽出奇的安靜，再也不提丟錢的事了，仿佛沒有發(fā)生過。2000年東北的一個小鎮(zhèn)上丟了24000啊，不是2400，也不是240，為什么不去報警啊？可是我都不敢問我爸，連提都不敢提，直到二十年后的現(xiàn)在也仍然沒有機(jī)會問他。我能讀懂，我知道我爸媽根本不想讓孩子們知道丟錢了，更不想讓孩子們知道這錢是誰拿走了？丟到了誰的手里？當(dāng)時我在想究竟丟到了誰的手里呢？我不敢繼續(xù)我的猜想了。

盡管我爸媽對家里丟錢的事情守口如瓶，這么多年從來沒有跟這4個孩子說過丟錢的事，但是我們都知道了，我爸本打算用這一個冬天賺的錢買一間民房來住，結(jié)果沒有一分錢買房子，還借了錢支付了我二叔掙的那12000，我們家接著就搬到了那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房子里面去住（那個房子的房主欠我家沙子錢，用來抵扣租金）。

那次丟錢事件后不久，也是2000年的五一，我放假回家，聽說羊毛子帶著從潘二豁牙子那里借來的3萬元跑路了，留下酒坊滿地破鞋爛襪子，我爸帶領(lǐng)我和王超虎把那些破鞋爛襪子扔出去了，把酒坊打掃干凈還給單位，同時我爸也把羊毛子買來燒酒用的大鍋爐拉到了那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院子里去了。沒過幾天，三舅、劉建生（三舅的兒子）帶著他們村里的大力士來到了那個院子，三舅進(jìn)屋和我爸聊天，劉建生和那個大力士開始搬動大鍋爐，大鍋爐很重，使勁全身力氣也只是挪動一點(diǎn)點(diǎn)，王超虎發(fā)現(xiàn)了院子里的響聲，跑出去一看，劉建生正在搬鍋爐，馬上喝到：放下，誰讓你搬的？我老姑欠我家錢，我要拉這個鍋爐去賣錢，劉建生回答道。12歲的王超虎也不甘示弱：她欠我家的更多，這個鍋爐根本不夠，我看你們誰敢搬？說話就要準(zhǔn)備打架，我爸向屋外張望，此時三舅也不好意思了，讓劉建生不要搬了，他們不歡而散。那時的王超虎對他老姨恨之入骨，他老姨騙錢她已經(jīng)感覺到了，還知道我媽特別向著他老姨，因此把家過得那么窮，連鎮(zhèn)上的一個小民房都買不起（2000-3000元左右就可以買到一個泥房子），但沒想到，若干年后，王超虎發(fā)達(dá)后，有錢了，卻忘記了這些，他老姨的糖衣炮彈輕輕一攻（夸贊他是成功人士），就淪陷了，把他老姨當(dāng)作軍師。寫到這里我想起了一個成語：認(rèn)賊作父，不知道恰當(dāng)不恰當(dāng)？

那次丟錢事件過后的三個月，2000年7月，我考上了大學(xué)，根本沒有學(xué)費(fèi)，用擺酒請客收的禮金終于湊齊了學(xué)費(fèi)。

當(dāng)時我媽為了阻止我上高中，給我下了死命令：只要你念書，就一件衣服都不能買，要想買，就別念書！這句話反復(fù)說了幾十遍，因此我高中三年沒有買一件新衣服，都是小心翼翼的在后面揀老三的舊衣服，至于我媽擺在柜子里足有一米多高的一疊羊毛衫，我是連一個手指頭都不敢動的，別的衣服就更不敢動，看都不看，我也不屑于去看。我媽經(jīng)常會拿出過時的、或者是她不喜歡的衣服送給馬路對面村里的婦女，但絕不會給我穿。記得我上高二那年過年，在后來丟了24000的那間房子里，縣里的一個堂姑來我家串門，吃過飯，堂姑拿出一件綠色的新毛衣，對我說：二侄女，我給你買了一件毛衣，你看這顏色喜歡不？你試試，我接過毛衣，不用看就已經(jīng)感覺到了我媽站在旁邊那怒目圓睜的眼神，我就小聲說：我一會再試吧，結(jié)果老三上來一把搶手了那件綠毛衣穿在身上，我媽馬上說好看，堂姑也只能說：老三穿也挺好看的。第二年冬天，老三把那件沾滿了毛球的綠毛衣送給我穿了，我沒有拒絕，也沒有資本拒絕。

上大學(xué)報到臨走的前一天晚上，我媽過來檢查我的行李包，看看我有沒有拿走她的衣服，我嚇得出了一身冷汗，生怕她發(fā)現(xiàn)我放在包底下的一套新的秋衣秋褲，那是我自己的幾十塊錢偷偷買的，她在我的包里沒有看到她的衣服作罷了，我松了一口氣，躲過一劫。可是那24000，終究還是沒有找到，一點(diǎn)消息都沒有。我也一直在猜：我媽是如何短時間內(nèi)安撫了我爸那暴怒的情緒？什么樣的理由讓我爸心甘情愿的認(rèn)了呢？心甘情愿的丟了過日子所有的錢，還要再背上12000的債？這錢到底跟小姨子有沒有關(guān)系？這個疑問曾經(jīng)困擾了我多年。寫到這里，我想到兩個成語叫做：家賊難防、監(jiān)守自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