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三月看煙花,四月落英浸晚霞,八月十五釀桂花,九月九,茱萸插,待到花滿江樓幽香化清茶,百花釀,傾夜燈,鸞鳳棲花……”每每聽起這首歌,心中那涓涓往事頓時縈繞而來,讓我沉浸其中無法自拔。
江南,一個詩人魂牽夢繞的地方,一個文學作家窮盡畢生都要尋覓追尋的地方。而我,竟是如此有幸,出生于斯,成長于斯,骨子里早就和這個畫船聽雨眠的江南合二為一,一言一行都折射著江南的味道。那詩詞歌賦里所描摹的桃花潭水、西子湖畔、爐邊皓月,自己從幼年到少年,到如今的青年,時時刻刻都在被它們渲染著。每個輾轉反側的難眠之夜,總有桂香侵襲而來,雙目淚垂如夢。
幼時,老屋的南面有兩棵連體的桂樹,父親閑著兩棵在一起生長,互相競爭著生長因子,不容易養活,即便養活長勢也必定不如獨棵美觀。當時小舅正尋思著修繕自家庭院,父親就送了他一棵。
母親告訴我,這棵桂樹是長姐出生之前父親開辟庭院時種下的,當時屋前是大片的土地,鄰里間都是我家老屋建造完成后,陸續搬過來版筑。當年母親沒有嫁給父親時,父親一個人燒磚筑房,門前的那些棗樹、桃樹、杏樹、栗樹全是父親筑房時種下的,如今也只剩下這可桂樹了。母親每每談到過去父親為了娶她所做的一切,臉上總似春風拂面,笑靨如花。
雙老一起生活了大半輩子,前些年家里拆了老屋,原址重建。父親扔了所有的老家具,屋前的那些果樹也被清理的一干二凈,唯獨沒有扔掉他們的婚床和這棵桂樹。母親說,父親戀舊。父親卻說是母親不讓處理。其實,我們都知道,雙老就想留個念想。若不是家里人丁越來越多,老屋又小又擠,雙老是老屋都不舍得拆的。老屋以及屋前的一草一木,那都是父親給母親愛意,它們見證了我們姐弟的從幼年到青年,見證了雙老30年的情意綿綿,這漫長而又美好的歲月,這嬉笑怒罵與歡聲笑語,它們句句在心。
自家的老屋就在村口附近。
若你在每年的時至中秋左右,在某個晚霞漫天的下午,尋山訪水而來,待山重水復之后,入村第三戶,便是我家。
農家小院沒有太多奢華的裝飾。但凡點綴庭院之中的,那都是奢侈的。
六棵不同品種的桃樹,足夠我們兒時從三月吃到六月,酸、甜、脆、軟,各種口味的都有;兩棵棗樹,也在初夏時,果實掛滿枝頭,由于我們不愛吃棗,便在我記事不久,父親便砍了棗樹,種上芭蕉;老屋的東面和南面有兩棵杏樹,每年的梅雨季節到來之時,我就知道,杏子熟了。東南邊父親還種植了栗樹和桂樹,以至于,我每每看見那桂樹只開花不結果,總會抱怨父親,那時種植桂花作甚,又不能吃。父親總是笑笑,并不會解釋太多。
隨著年齡漸長,貪吃的習慣也隨之消失。父親伐掉了桃樹、杏樹、栗樹,轉而種植上了紫薇、紅梅、連翹等,加上之前的芭蕉,家里庭院中一年四季都有綠植盛開。
后來呀,迫于生計,父親外出工作,作為子女的我們,也都外地上學,獨留母親一人在家。母親閑來無事,在庭院中開辟了四畦菜地,種上四季豆、茄子、上海青、西瓜、西紅柿、香瓜、紅豆、絲瓜等些時令蔬菜和水果。每當瓜果蔬菜成熟時,母親都會打電話告訴我們,說青椒開始變紅了,絲瓜也開始變老了,那幾只小雞快把上海青吃完了。變著法的告訴我們,她想我們了。幾次之后,每當庭院中的瓜果蔬菜成熟之時,我們和父親就相約著,一起回家。我們家人一起聚聚。
二姐結婚,翌年添娃,小名紅豆。多好聽的名字呀,二姐說,準備生個二胎,叫紅棗或者紅糖。
我說,那就紅棗吧,紅糖這名留給我家小孩。
二姐說,你不要臉,女朋友都不知道在哪里?
我說,有本事你就在我結婚之前再生兩個,把紅糖紅棗都占用了。
一頓嬉笑怒罵之后,父親跟我們商量,家里人丁越來越多,待你們都成家之后,回來就住不下了,他和母親商量了一下,拆了老屋,修建兩層小樓,你們一人一間,他們一間。
母親沒有說話,看得出母親對老房子的不舍,畢竟,這是父親給母親的新婚禮物。
新房半年竣工。雖為原址建造,卻改變了老屋原有的格局。庭院中的那些花草和菜園,也在半年內,消失的一干二凈。
母親對我說,你是男孩,房間你先選。
我說,這怎么能讓我選呢?我年齡最小,況且房子是父親為你建的,還是你們先選吧。
結果,留下最大的一間向陽的房間給我。
紅豆放在老家寄養,由母親帶著。我在外地上學,長姐二姐也都在外地工作,父親在家修葺庭院。
來年清明,我們回家祭祖,發現家中庭院恢復了原來的生機,或者應該說,老屋更甚。海棠、連翹斗艷,牽牛、蝴蝶蘭、君子蘭爭奇,紅梅、迎春相繼落敗,那些還未到花季的波斯菊、松葉菊、鳶尾、紅梅、康乃馨、木槿、百合、杜鵑、凌霄、紫薇、芭蕉、月季、石竹等花在正待著它們的花季到來。庭院的西北角放著一尊破了口的陶缸,里面盡然種植了睡蓮和菡萏。
庭院煥然一新。但那東南角的桂樹,像母親一樣,從未離去,等待著我們回家。老樹配新房,卻也是這么相得益彰。
父親告訴我們,這是花卉都是母親種植的。庭院里的花種類繁多,我是叫不出名字,你母親那天告訴我,庭院里單就菊花的種類,就有七八種,什么朱砂紅霜、瑤臺玉鳳、羞女、輕見千鳥什么亂七八糟的名字,這些都是你母親花了一年多的時間,從別人家討要來的種籽或者幼苗自己種植的。父親訴說的滿是驕傲。
前些日子,母親在家人群里發來一段視頻,視頻中連綿不斷的秋雨敲打那株桂樹,桂樹枝椏之間,一大片一大片金黃色的桂花鑲嵌其中,視頻外音中,母親說道,“看哪,秋雨落桂花,香溢八方”。
我知道,母親想我們了。
我也知道,家中庭院中縱有萬種花卉綠植,都不及這桂樹一株。
惜老屋已拆,幸桂樹未伐。得以繼續花香四溢,令母親如少女般沉浸桂香之中。
原來,30年前,父親的親手種下的那顆桂樹,情義在30年后才會隨著時光慢慢呈現。
最浪漫事的永遠都是在時光的長河之中慢慢顯現,就像兩鬢斑白相互攙扶行走的老人,就像持久暗戀的情愫,就像父親30年前為母親種下的桂樹,
父親從未對母親說過一句情話,但歲月無言,父親早在30年前,把這全部的愛意灑進那棵秋桂樹苗之中,待時光沉淀,這愛意隨著桂香噴薄而出,潤澤著他的整個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