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九月二十四日,皇上前往驪山溫泉。
38、
皇帝敕令,因糧食豐收,谷賤傷農,令各州恢復常平倉法;江南、嶺南、淮南、浙江、劍南地區土地潮濕,不宜貯積糧食,不在此例。
胡三省注:
太宗時設置義倉及常平倉,以備災荒,豐收谷賤時政府買入糧食儲積,災荒時賣出或賑濟。高宗以后,這項預算漸漸被挪著他用,到神龍中年,幾乎完全中止。至此恢復。
39、
突厥可汗默啜衰老,越來越昏庸暴虐;九月二十八日,葛邏祿等部落到涼州投降唐朝。
40、
冬,十月,吐蕃再次入寇渭源。十月二日,皇上下詔,準備御駕親征,發兵十余萬人,馬四萬匹。
41、
十月四日,皇上還宮。
42、
十月十日,薛訥與吐蕃戰于武街,大破吐蕃軍。當時太仆少卿、隴右群牧使王晙率所部二千人與薛訥會師攻打吐蕃。坌達延率吐蕃兵十萬人屯駐大來谷,王晙選勇士七百人,身穿胡服,發動夜襲,多置鼓角于其后五里,前軍遇敵大呼,后面的人則鳴鼓角以響應。吐蕃人以為唐朝大軍已到,驚懼,自相殺傷,死者數以萬計。薛訥當時在武街,離大來谷二十里,中間夾著吐蕃軍隊;王晙再度發動夜襲,敵軍大潰,王晙才得以與薛訥軍會師。一同乘勝追擊到洮水,再戰于長城堡,又將吐蕃軍擊敗,前后殺死及俘虜數萬人。豐安軍使王海賓戰死。
十月十四日,姚崇、盧懷慎等人上奏:“以前與吐蕃以黃河為界,神龍年間娶金城公主之后,就越過黃河筑城,設置獨山、九曲兩支軍隊,距積石鎮三百里,又在黃河上造橋。如今吐蕃既叛,應該拆毀他們的橋梁和城池。”皇上聽從。
任命王海賓之子王忠嗣為朝散大夫、尚輦奉御,接到宮中撫養。
43、
十月十五日,突厥可汗默啜又遣使求婚,皇上許諾他明年來迎娶公主。
44、
突厥十姓胡祿屋等諸部到北庭都護府請降,命都護郭虔瓘撫慰保護他們。
45、
乙酉(十月無此日),命左驍衛郎將尉遲瑰出使吐蕃,慰問金城公主。吐蕃派大臣宗俄因矛到洮水請和,要求以平等國家禮節;皇上不許。自此每年都侵犯邊境。
46、
十一月七日,葬殤皇帝李重茂。
47、
十一月十二日,派左散騎常侍解琬到北庭都護府慰問突厥降者,授權可以便宜行事。
48、
十二月九日,沙陀部落酋長金山入京朝見。
49、
十二月十一日,設置隴右節度大使,統領鄯州、奉州、河州、渭州、蘭州、臨州、武州、洮州、岷州、郭州、疊州、宕州十二州,由隴右防御副使郭知運擔任。
50、
十二月十二日,立皇子李嗣真為鄫王,李嗣初為鄂王,李嗣玄為鄄王。
十二月二十八日,立郢王李嗣謙為皇太子。
李嗣真,是皇上的長子,母親是劉華妃。李嗣謙是次子,母親是趙麗妃;趙麗妃本是歌舞倡伎,有寵于皇上,所以立她的兒子。
51、
本年,設置幽州節度使、經略使、鎮守大使,統領幽州、易州、平州、檀州、媯州、燕州六州。
52、
突騎施可汗李守忠的弟弟遮弩,憤恨自己所分得的部落少于哥哥,于是叛入突厥,請為向導,以討伐李守忠。默啜派兵二萬攻擊守忠,將他俘虜帶回。對遮弩說:“你背叛自己的兄長,會忠于我嗎!”于是將兄弟二人都殺了。
開元三年(公元715年)
1、
春,正月二十日,任命盧懷慎為檢校吏部尚書兼黃門監。盧懷慎一向清謹儉素,不經營資產,雖然貴為卿相,所得的薪俸和賞賜,隨手就送給親朋舊友。妻子不免饑寒,居所破舊,都不能遮蔽風雨。
姚崇曾經因兒子去世請假十余天,政事堆積。盧懷慎不能裁決,惶恐入宮,向皇帝謝罪。皇上說:“朕以天下事委托給姚崇,只是讓你安坐而鎮撫雅士俗人罷了。”姚崇回來上班后,一會兒功夫,就全部裁決完畢,頗有得意之色,回頭對紫微舍人齊澣說:“我做宰相,可以與何人相比?”齊澣還沒回答,姚崇說:“比管仲、晏嬰如何?”齊澣說:“管仲、晏嬰之法,雖然不能施之于后,但在他們在世的時候,還能一以貫之。您所制定的法律規章,隨時變更,似乎趕不上他們。”姚崇說:“那你說我這宰相到底怎么樣?”齊澣說:“您可以稱得上是救時之相吧。”姚崇喜悅,投筆說:“救時之相,豈是容易做到的嗎!”
盧懷慎與姚崇同時為相,自認為才能不及姚崇,每件事都推給他裁決,時人稱盧懷慎為“伴食宰相。”
司馬光曰:
當年鮑叔之于管仲,子皮之于子產,都是位居其上,而能知道對方的賢能超過自己,能甘居其下,授之以國政;孔子也贊美他們。曹參自知趕不上蕭何,對蕭何制定的政策,全部保留執行,不做任何變更;漢朝的大業因此而成。那不肖之人掌權,作為他的僚屬,為了保全自己的權位和利祿而順從上司,不顧國家的安危,這誠然是罪人。如果賢智之人掌權,作為他的僚屬,愚蠢迷惑以攪亂他的治理,專橫固執以分割他的權力,嫉賢妒能而想方設法壞他的事,剛愎自用以竊取他的名譽,這也是罪人。姚崇,是唐朝賢相,盧懷慎能與他同心戮力,以成就明皇太平之政,他有什么罪呢!《秦誓》曰:“如有一介臣,斷斷猗無它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彥圣,其心好之,不啻如自其口出,是能容之,以保我子孫黎民,亦職有利哉。”這就是指盧懷慎這樣的人。
華杉曰:
司馬光評盧懷慎,引用《秦誓》,出自《大學》,我們在之前講過這一段。《秦誓》,是秦穆公告誡群臣的語錄。斷斷,是誠懇的樣子。技,是才能。休休,是平易寬宏的樣子。彥,是俊美。圣,是通明。媢疾,是妒忌。違,是拂逆。殆,是危殆。曾子認為,平天下之道,要緊之處,在于在上位者能不以好惡喜樂為偏倚,能公正地進用賢能之才。而要賢才能得以進用,則必須有一干好大臣,付之以進退人才之任。而不是用那嫉賢妒能者,阻斷了人才進身之階。所以,引用秦穆公告誡群臣的話說:
“如果有這樣一位大臣,真誠純一,他不逞一己之能,而是平易正直,寬宏大量,能容受天下之善,別人有才能,他真心喜愛,就如同他自己有一樣;別人德才兼備,他心悅誠服,不只是在口頭上表示,而是打心眼里贊賞。這等的人,著實能容受天下之賢才,沒有虛假,若用他做大臣,將使君子在位,展布施用,把天下的事,件件都做得好,必能保我子孫,使長享富貴,保我百姓,使長享太平!”
這個評價用在盧懷慎身上,稍微有點拔高,因為姚崇并不是他舉薦的,這跟鮑叔牙和管仲的關系是兩回事。不過,盧懷慎確實是“稱職”的,唐玄宗用他,本來就是用他的門第和身份,做一個門面人物,“坐鎮雅俗”,滿足人望。他什么也不要干,就算“使命必達”了。
事實就是這樣,有時候,你什么也別干,就是對國家最大的貢獻!因為你沒有添亂啊。
盧懷慎配不上司馬光的評價,因為這不是他設計的,是唐玄宗設計的,他只是確實沒能力,也沒野心,認慫而已。
我們再來看看姚崇和齊澣的對話,也是生動活潑,機鋒深刻了。姚崇對復雜的政事,剖決如流,件件都辦得妥當,然后顧盼自雄,自鳴得意,要齊澣給他個評價,我比古人如何!齊澣的話,則把宰相分了三個層次,而姚崇在最低一等。
第一個層次沒說出來,是由第二個層次推導出來的。第二個層次,是管仲、晏嬰,他們把國家都搞得很好,而且一生不變。但是,人亡政息,不能傳諸后世。人死了,國家也就亂了。特別是管仲,他保住了自己生前不亂,但都沒能保住他主公的性命。他死之后,齊桓公沒有遵守他的政治遺言,最后竟未能善終。孔子說:“管仲之器小也哉!”管仲的器局還是太小!孔子羨慕管仲得到的機會,稱頌他對國家的貢獻,但還是感嘆他器局太小!沒有建立起千秋萬代的制度,為萬世開太平!
如此,我們就知道第一個層次,最高層次的宰相,就是儒家的使命,北宋大儒張載說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樣的宰相是誰呢?沒有,歷史上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使命能不能完成呢?也不能,因為儒家的理論不足以達成這個使命。孔子說管仲器局太小,他自己的器局也不夠。如果孔子做宰相,大概率是趕不上管仲的。
姚崇在第三個層次——救時宰相——拯救時弊。拯救時弊嘛,就是見招拆招,隨機應變,左右逢源,解決問題。同時,在解決問題的過程中不斷制造和累積新的問題,因為如果不搞出新的問題,就沒有時弊要拯救,就不需要救時宰相了。這種宰相很忙,日理萬機,越干越能干!
齊澣的話,是金玉良言,姚崇本來應該悚然警醒,作揖道謝,再請齊澣先生指教。但是,他不愿意破壞自己得意忘形的快感,繼續興奮地把筆一扔,說:“救時宰相也不錯!”這就輕佻了,是輕佻宰相。這輕佻,就一步步累積了開元盛世下的巨大危機,釀成安史之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