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剛一踏入客棧,顧風妤和花琴就看見了角落里坐著的花殘枝,小跑著過去跪在她面前,幾乎落淚:“總算是找到大小姐了?!?br>
顧風妤更是委屈:“風兒還當大小姐出什么事了?!?/p>
“起來吧,我能有什么事?!被堉πΦ?,沖楚念商點點頭,“多謝。”
楚念商擺擺手,待風花二人起身之后,方坐了下來。
此時桌上已有了酒菜,楚念商拿起兩個酒杯,便斟滿了酒。
“這酒不能喝?!被堉﹂_口道。
聞言,二者將酒杯放回桌上,楚念商問道:“好好的酒,哪里有不能喝的道理?”
“酒中有毒,自然不能喝?!被堉Φ?。
她才剛剛說完,不遠處的一張桌子旁坐著的人,面上表情就有了變化。
楚念商看在眼里,又問:“酒里怎么會有毒?難不成這是家黑店,要殺人越貨不成?!?/p>
“店是好店,酒是好酒,毒也是好毒?!被堉πΦ?,“我下的毒,哪里會不好?”
此時那桌有個人已經耐不住脾氣了,拍桌而起,口中不忘罵道:“你這婊......”
“不得無禮?!蓖荒凶雍鹊?,繼而站起身,緩步而來。
男子的穿著齊整體面,似乎來頭也是不小,到了桌前,略一拱手笑道:
“還請姑娘仁慈,將解藥贈予我那不成器的兄弟,盧某人銘感于心?!?/p>
“為何要給你解藥?”楚念商好整以暇地望著面前這人。
“光天化日之下,便恣意下毒殺人,各位心中,可還有‘王法’二字?”盧俊申臉色沉下去幾分,而他身后,那幾人已經站了起來,虎視眈眈地朝這邊望著。
“可別亂動,不然加速了毒在血液中游走,死得更快,還是安靜坐著的好?!背钌绦Φ?,便有兩人臉色煞白,摔坐在凳子上。
盧俊申的臉色又黑了幾分:“閣下的意思,是不打算給解藥。”
“動什么怒?解藥也不在我這,等我問問?!背钌痰?,盧俊申以為他怕了,這才舒心許多,直接便坐在了空位上。
“小枝,把解藥交出來吧。”楚念商伸出了手,站在花殘枝身后的顧風妤險些沒咬著舌頭。
能這么叫花殘枝的,除了家中那位祖奶奶,顧風妤所知道的,楚念商是第一個。
“沒有。”花殘枝道。
“難不成這是什么絕世奇毒,天下間還未有人能制出解藥?”楚念商問。
“不是。”
“莫非解藥的藥材珍貴,一時之間難以尋齊?”
“不是?!?/p>
“我知道了。”楚念商擊掌笑道,“是你氣惱了,不愿給他解藥?!?/p>
“也不是。”
“那是為何?”
“因為他們根本沒有中毒?!?/p>
“可你方才還說酒中有毒。”
“因為,”花殘枝眨了眨眼,竟還有幾分調皮,“我在撒謊。”
客棧中的人雖都不說話,可早已把注意力放在了這張桌子上,聽得花殘枝這么說,不免都笑出聲來。盡管他們極力控制住自己的音量,可聽在盧俊申耳里,還是刺耳不已。
握緊了雙拳,盧俊申胸口的怒氣幾乎要噴發而出。
可他的幾個朋友搶先了一步,尤其是那兩個“中了毒”的,羞得面色通紅,大喝一聲便沖了過來。
顧風妤正要上前,卻被楚念商攔住。
“兩個大男人在這,哪有叫女孩子動手的道理?!?/p>
說話間,已三兩步上前,手中折扇輕輕晃動,便把幾名男子手中的兵刃統統打落在地。
見他們揉了揉手肘,彎腰拾起刀劍還要砍他,連連擺手道:
“可別為難我了?!背钌踢B連擺手,“姓陳的不能動手,我又不愛動手?!?/p>
“怎的?怕了不是?”為首的一個大漢,面上一道長疤,由左眼眉角斜至唇邊。
楚念商看著他的刀,忽然大笑出聲:“原來竟是‘舍身忘我’舒同,失敬?!?/p>
舒同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道:“小娘子認識我?”
他將楚念商當作了女扮男裝的大家小姐,為了顯示出自己眼力好,特意點明。
楚念商眸色一暗,忽然聽見一聲輕笑。
回頭一看,花殘枝正掩唇而笑,她坐在窗邊,窗外陽光耀人,可與花殘枝比起來,都顯得黯淡無色。
楚念商心中的氣惱剎那間也就消失無跡了,古有烽火戲諸侯,而他不過被人誤會一把,便能換得這樣的一抹笑,倒也是值得。
因此也懶怠與舒同計較,只道:“舒大哥謬贊了,在下姓楚,大哥喚在下阿商便是?!?/p>
舒同一頓,視線落在了楚念商手中的折扇上,沉默半晌,走到了盧俊申旁邊,附耳說了幾句。
盧俊申雙眼登時睜大了些,扭頭看向楚念商,卻仍是有幾分懷疑的樣子:“你沒看錯?”
舒同看了一眼坐在旁邊,只知道喝酒的陳游舫,不免嘆了口氣:“若說剛才還有幾分疑惑,現在卻完全不必了?!?/p>
盧俊申順著他的視線望了過去,見這人以左手持杯飲酒,右手卻垂在身側,動也不動。登時便明白過來,只是還有著些許懷疑。
“獨臂孤星”的名氣那樣大,保不齊就有幾個宵小之輩偽裝假冒。
若這個獨臂孤星是假的,他卻被嚇得帶著人就走,將來若是傳出去了,豈非叫人笑掉大牙?
他往懷中一摸,再一揚手,一柄小刀直沖著陳游舫的咽喉而去。
陳游舫的手,正拿著酒壺在倒酒。而盧俊申又離他這樣的近,刀又那樣快,他便是想要那酒瓶子擋,也來不及了,更遑論拔刀。
因此他只能躲。
若他是假的陳游舫,自然躲不過去。
可若是真的,未上兵器譜排名的盧俊申,竟能逼得排名第二的陳游舫倉皇避開,只這一點,就足以作為他一輩子的談資。
小刀卻落在了地上,且已經斷成了兩半。斷口光滑,是利器所致。
是陳游舫的劍,將其斬成了兩半。
盧俊申的心臟也隨之被斬斷了一般,一時之間竟不能反應。
他根本沒看見陳游舫是何時拔的劍,甚至沒能發現他的手離開了酒壺。
心中不由得生了怯意,連笑也笑不出來。
舒同在一旁也被嚇得不輕,盡管他同樣驚嘆于陳游舫的速度,卻還是向前一步,擋在了盧俊申的面前,抱拳道:
“我家少爺仰慕閣下已久,一時魯莽,還請閣下莫要怪罪?!?/p>
陳游舫不語,仍舊喝著酒,仿佛客棧中再沒什么,能比他手中這壺酒更值得去注意。
楚念商大笑道:“他若是怪罪了,掉在地上的,可就不是那把刀了。”
舒同自然是明白,又朝楚念商一抱拳,方對盧俊申說道:“少爺,咱們先回去,如何?”
盧俊申仍有些心有余悸,聽了舒同這話,本是求之不得,忽又想起來客棧坐著的目的,猶豫了一會兒,方開口道:“不必……咱們坐咱們的便是。”
說著,站起身來,正要走回去,忽然便從外面沖進來一人。
那人身材高大,絡腮胡子又粗又密。許是跑得急了,還叫門檻絆了一個大跟斗,口中不忘喊著:“盧少爺,出事了!”
盧俊申正要發問,便聽得一道清冷好聽的聲音:“拿下?!?/p>
耳旁一陣風過,顧風妤已經到了絡腮胡子面前,便去捉他。
絡腮胡子往旁邊一閃,小腿卻是一痛。
不待他有所反應,顧風妤已經擒住了他的雙手,反扣在背后,將人的腦袋按壓在桌子上,一只腳踩著他的右小腿,叫他掙扎不得。
絡腮胡子本還要用力,抬眼看見了花殘枝,不由得大駭:
“你——你怎么在此處?”
“原來你還記得我。”花殘枝笑道,卻聲音冰冷。
她將筷子擱在碗上,笑道:“人,是我殺的?!?/p>
絡腮胡子先是一愣,繼而大怒:“好個毒婦,果真蛇蝎心腸。放了我,叫我與你好好打一架!”
花殘枝卻不理他說什么,只道:“我有問題要問你,你若老實回答,便放你一條生路。若撒謊不答——”
“撒謊不答又如何?”絡腮胡子問道,他見盧俊申不幫忙,心中已經沒什么底氣,卻不肯表現出來,只是裝作兇狠的樣子。
“便請你喝酒。”花殘枝笑道。
她這一說,不止絡腮胡子,就連旁邊看著的幾人,也有幾分疑惑。
怎的不回答,還要請喝酒了?
楚念商打開了折扇,笑而不語。
他隱隱猜到,花殘枝所請的酒,一定是連陳游舫都不想喝的酒。
果然,花殘枝按出一個屜子,屜中躺了幾個圓滾滾的瓶子。
拿出一個密色的,打開瓶塞,往面前的酒杯中撒了些許樹皮顏色的粉末。
那透明的酒液,頓時變得渾濁起來。
“我那兩個侍女,你們原本打算買給誰?”花殘枝慢條斯理地收好了瓶子,雖在問絡腮胡,一雙眼卻是看向了一旁的盧俊申。
絡腮胡子的功夫盡管不高,卻極會看氣氛。只是往自己身側看了一眼,便知絕對不能將盧家說出來。
他本是鎮遠鏢局的鏢師,那日早起出門買了點東西,一回來,便發現鏢局被衙門給圍了。
仔細一打聽,方知道那些“貨物”都叫救了出來。而鏢局上上下下,竟然一個活口也不留。駭得他日夜兼程趕到了烏綏鎮,求得盧家收留。
他此刻若是把盧家出賣了,便是自找死路,若是咬緊牙關,指不定盧俊申見他忠義,還能想辦法保他一命。
“你不是見過賬本了么?又何苦多問!”
“琴兒,請這位兄弟喝酒吧。”花殘枝也不追問,只吩咐道。
花琴道了聲喏,捧起酒杯,走到了絡腮胡子面前。
顧風妤則是抓住他的頭發,迫使他仰起頭來?;ㄇ俦闫∷南掳?,叫他張開嘴,便要把酒倒進去。
“且慢?!北R俊申忽然開口道。
若他真的任花殘枝毒了絡腮胡子,那么他家中的那些門客,只怕數日內便要作鳥獸狀散。
因此即便是不像得罪楚念商與陳游舫,也不得不硬著頭皮開口:“不知我這兄弟與姑娘可是有什么誤會?不如說出來,解釋清楚,以免傷了和氣。”
“沒有誤會!”絡腮胡子突然大喊道,“她殺了我鏢局幾十個弟兄,也不在乎多我一個!”
“錯。”楚念商開口道,他仍站在那處。
他站在那處,那幾個打手便不敢亂動。
因為只要他們動了,便會失去自己的性命。
“哪里錯了?”盧俊申見楚念商開口,自覺有了希望,便順勢問道。
“人不是小枝殺的,是我與游舫殺的。也不至于數十個那么多,只有二十個罷了?!?/p>
“不對。”陳游舫開口道,他的手,已經離開了杯盞,“是二十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