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檻菊愁煙蘭泣露。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
【注釋】
[1]晏殊:(991—1055),字同叔,著名詞人、詩人、散文家,漢族,北宋撫州府臨川城人(今屬江西進賢縣文港鎮沙河人),是撫州籍第一個宰相。公元1005年(景德二年)以神童入試,賜同進士出身。宋仁宗時官至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樞密使。當時名臣范仲淹、富弼、歐陽修和詞人張先等,均出其門。卒謚元獻,世稱晏元獻。以詞著于文壇,尤擅小令,亦工詩善文。詩屬"西昆體",詞風閑雅,承襲五代馮延巳,語言婉麗,音韻諧和,有《珠玉詞》。
[2]作品創作背景及時代:
??作品背景是在秋天,所以全詞帶有秋天特有的悲涼色彩。對于多愁善感的詩人來說,傷春和悲秋是他們在春、秋兩季中最易感發的季節病。所以他們筆下的秋天是一種"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的"有我之境"而本詞的顯著特色,就在于通過秋景所抹上的濃郁的感傷色彩。反映出"我"的愁情。
[3]體裁:婉約詞。但它不僅具有情致深婉的共同特點,而且具有一般婉約詞少見的寥闊高遠的特色。它不離婉約詞,卻又某些方面超越了婉約詞。
韻腳:i
[4]檻:欄桿。
??檻菊愁煙蘭泣露:漢武帝《秋風辭》:"蘭有秀兮菊有芳。"此處蘭菊并提,是說花草凋零。江淹《別賦》:"見紅蘭之受露。"
羅幕:絲羅的帷幕,富貴人家所用。
諳(ān):了解,熟悉。
朱戶:猶言朱門,指大戶人家。
尺素:書信的代稱。古人寫信用素絹,通常長約一尺,故稱尺素,語出《古詩》"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
[5]譯文:
??清晨欄桿外的菊花籠罩著一層愁慘的煙霧,蘭花沾露似乎是飲泣的淚珠,羅幕之間透露著縷縷輕寒,燕子雙飛而去.皎潔的月亮不明白離別之苦,斜斜的銀輝直到破曉都穿入紅紅的門戶.
??昨夜西風慘烈,凋零了綠樹,我獨自登上高樓,望盡了天涯路.想給我的心上人寄封信,可是高山連綿,碧水無盡,又不知道我的心上人在何處.
[6] 賞析
??起句"檻菊愁煙蘭泣露",寫秋曉庭圃中的景物。菊花籠罩著一層輕煙薄霧,看上去似乎脈脈含愁;蘭花上沾有露珠,看起來又像默默飲泣。蘭和菊本就含有某種象喻色彩(象喻品格的幽潔),這里用"愁煙""泣露"將它們人格化,將主觀感情移于客觀景物,透露女主人公自己的哀愁。"愁""泣"二字,刻畫痕跡較顯,與大晏詞珠圓玉潤的語言風格有所不同,但借外物抒寫心情、渲染氣氛、塑造主人公形象方面自有其作用。
??次句"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寫新秋清晨,羅幕之間蕩漾著一縷輕寒,燕子雙雙穿過簾幕飛走了。
??這兩種現象之間本不一定存聯系,但充滿哀愁、對節候特別敏感的主人公眼中,那燕子似乎是因為不耐羅幕輕寒而飛去。這里,與其說是寫燕子的感覺,不如說是寫簾幕中人的感受,而且不只是生理上感到初秋的輕寒,而且心理上也蕩漾著因孤孑凄凄而引起的寒意。燕的雙飛,更反托出人的孤獨。這兩句純寫客觀物象,表情非常微婉含蓄。接下來兩句"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從今晨回溯昨夜,明點"離恨",情感也從隱微轉為強烈。明月本是無知的自然物,它不了解離恨之苦,而只顧光照朱戶,原很自然;既如此,似乎不應怨恨它,但卻偏要怨。這種仿佛是無理的埋怨,卻有力地表現了女主人公離恨的煎熬中對月徹夜無眠的情景和外界事物所引起的悵觸。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過片承上"到曉",折回寫今晨登高望遠。"獨上"應上"離恨",反照"雙飛",而"望盡天涯"正從一夜無眠生出,脈理細密。"西風凋碧樹",不僅是登樓即目所見,而且包含有昨夜通宵不寐臥聽西風落葉的回憶。碧樹因一夜西風而盡凋,足見西風之勁厲肅殺,"凋"字正傳出這一自然界的顯著變化給予主人公的強烈感受。景既蕭索,人又孤獨,幾乎言盡的情況下,作者又出人意料地展現出一片無限廣遠寥廓的境界:"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這里固然有憑高望遠的蒼茫之感,也有不見所思的空虛悵惘,但這所向空闊、毫無窒礙的境界卻又給主人公一種精神上的滿足,使其從狹小的簾幕庭院的憂傷愁悶轉向對廣遠境界的騁望,這是從"望盡"一詞中可以體味出來的。這三句盡管包含望而不見的傷離意緒,但感情是悲壯的,沒有纖柔頹靡的氣息;語言也洗凈鉛華,純用白描。這三句是此詞中流傳千古的佳句。
??高樓騁望,不見所思,因而想到音書寄遠:"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彩箋,這里指題的詩箋;尺素,指書信。兩句一縱一收,將主人公音書寄遠的強烈愿望與音書無寄的可悲現實對照起來寫,更加突出了"滿目山河空念遠"的悲慨,詞也就這渺茫無著落的悵惘中結束。"山長水闊"和"望盡天涯"相應,再一次展示了令人神往的境界,而"知何處"的慨嘆則更增加搖曳不盡的情致。
??
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
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
【注釋】
[1]秦觀(1049-1100),字少游,一字太虛,漢族,北宋高郵(今江蘇省高郵市)人,別號邗溝居士,學者稱其淮海居士。北宋文學家、詞人,被尊為婉約派一代詞宗。元豐七年(1084年)秦觀自編文集十卷后,蘇軾為之作書向王安石推薦,王安石稱他"有鮑、謝清新之致"。宋神宗元豐八年(1085年)進士。曾任太學博士(即國立大學的教官)、秘書省正字、國史院編修官。政治上傾向舊黨,哲宗時"新黨"執政,被貶為監處州酒稅,徙郴州,編管橫州,又徙雷州,至藤州而卒。他與黃庭堅、晁補之、張耒號稱為"蘇門四學士",頗得蘇軾賞識。秦觀生性豪爽,灑脫不拘,溢于文詞。他十五歲喪父,自幼研習經史兵書。代表作品:《鵲橋仙》《淮海集》《淮海居士長短句》。
[2]作品創作背景及時代:
??此詞為作者紹圣四年(1097)作者因坐黨籍連遭貶謫于郴州旅店所寫。表達了失意人的凄苦和哀怨的心情,流露了對現實政治的不滿。
??紹圣四年,作者因新舊黨爭先貶杭州通判,再貶監州酒稅,后又被羅織罪名貶謫郴州,削去所有官爵和俸祿;又貶橫州,此詞作于離郴前,寫客次旅舍的感慨。
??元祐六年七月,蘇軾受到賈易的彈劾。秦觀從蘇軾處得知自己亦附帶被劾,便立刻去找有關臺諫官員疏通。秦觀的失態使得蘇軾兄弟的政治操行遭到政敵的攻訐,而蘇軾與秦觀的關系也因此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有人認為,這首《踏莎行》的下闋,很可能是秦觀在流放歲月中,通過同為蘇門友人的黃庭堅,向蘇軾所作的曲折表白。
[3]體裁:婉約詞。
韻腳:u
[4]津渡:渡口。
可堪:那堪。
驛寄梅花:陸凱在《贈范曄》中有"折梅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寄一枝春。"
魚傳尺素:《古詩》中有"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
幸自:本自,本來是。
為誰:為什么。
[5]譯文:
??漫霧遮沒樓臺,月色朦朧中,渡口顯得迷茫難辨,一片霧籠煙鎖的景象。謫居在遠離家鄉的郴州這個湘南小城的客舍里,桃源美境任你怎樣盼望都是無法找到之處。春寒料峭時節,獨處客館,念往事煙靄紛紛,瞻前景不寒而栗,又怎能忍受這孤獨的館舍,特別是在杜鵑悲啼不停夕陽將暮的時候,整個的身心都被吞噬在這片充斥天宇的慘淡愁云之中。
??驛站寄來了梅花,魚雁傳送到書素,堆砌起來的怨恨重重疊疊無法指數,這是遠方的親友送來安慰的信。每一封裹寄著親友慰安的書信,觸動著那根敏感的心弦,奏響的是對往昔生活的追憶,痛省著今時困苦的處境,如一曲曲凄傷哀婉的歌。郴江啊,你本來是圍繞著郴山而流的,為什么卻要老遠地北流向瀟湘而去呢?生活的洪流,依著慣性,滾滾向前,總把人帶到深不可測的遠方,它還將把自己帶到什么樣苦澀、荒涼的遠方啊!
[6]賞析
??上片寫謫居中寂寞凄冷的環境。開頭三句,緣情寫景,劈面推開一幅凄楚迷茫、黯然銷魂的畫面:漫天迷霧隱去了樓臺,月色朦朧中,渡口顯得迷茫難辨。
??"霧失樓臺,月迷津渡。"互文見義,不僅對句工整,也不只是狀寫景物,而是情景交融的佳句。"失"、"迷"二字,既準確地勾勒出月下霧中樓臺、津渡的模糊,又恰切地寫出了作者無限凄迷的意緒。"霧失"、"月迷",皆為下句"望斷"出力。
??"桃源望斷無尋處"。詞人站在旅舍觀望應該已經很久了,他目尋當年陶淵明筆下的那塊世外桃源。桃源,其地在武陵(今湖南常德),離郴州不遠。詞人由此生聯想:即是"望斷",亦為枉然。著一"斷"字,讓人體味出詞人久佇苦尋幻想境界的悵惘目光及其失望痛苦心情。他的《點絳唇》,諸本題作"桃源"。詞中"塵緣相誤,無計花間住。"寫的當是同樣的心情。"桃源"是陶淵明心目中的避亂勝地,也是詞人心中的理想樂土,千古關情,異代同心。而"霧"、"月"則是不可克服的現實阻礙,它們以其本身的虛無縹緲呈現出其不可言喻的象征意義。而"樓臺"、"津渡",在中國文人的心目中,同樣被賦予了文化精神上的蘊涵,它們是精神空間的向上與超越的拓展。詞人多么希望借此尋出一條通向"桃源"的秘道!然而他只有失望而已。一"失"一"迷",現實回報他的是這片霧籠煙鎖的景象。
??"適彼樂土"之不能,旨在引出現實之不堪。于是放縱的目光開始內收,逗出"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桃源無覓,又謫居遠離家鄉的郴州這個湘南小城的客舍里,本自容易滋生思鄉之情,更何況不是宦游他鄉,而是天涯淪落啊。這兩句正是意在渲染這個貶所的凄清冷寞。春寒料峭時節,獨處客館,念往事煙靄紛紛,瞻前景不寒而栗。一個"閉"字,鎖住了料峭春寒中的館門,也鎖住了那顆欲求拓展的心靈。更有杜鵑聲聲,催人"不如歸去",勾起旅人愁思;斜陽沉沉,正墜西土,怎能不觸動一腔身世凄涼之感。詞人連用"孤館"、"春寒"、"杜鵑"、"斜陽"等引人感發,令人生悲傷心景物于一境,即把自己的心情融入景物,創造"有我之境"。又以"可堪"二字領起一種強烈的凄冷氣氛,好像他整個的身心都被吞噬在這片充斥天宇的慘淡愁云之中。
??王靜安先生吟誦至此,不禁揮筆題曰:"少游詞境最為凄婉,至'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則變而為凄厲矣。"(《人間詞話》)前人多病其"斜陽"后再著一"暮"字,以為重累。其實不然,這三字表明著時間的推移,為"望斷"作注。夕陽偏西,是日斜之時,慢慢沉落,始開暮色。"暮",為日沉之時,這時間順序,蘊含著詞人因孤寂而擔心夜晚來臨更添寂寞難耐的心情。這是處境順利、生活充實的人所未曾體驗到的愁人心緒。因此,"斜陽暮"三字,正大大加重了感情色彩。
??下片由敘實開始,寫遠方友人殷勤致意、安慰。"驛寄梅花,魚傳尺素。"連用兩則有關友人投寄書信的典故,分見于《荊州記》和古《飲馬長城窟行》。寄梅傳素,遠方的親友送來安慰的信息,按理應該欣喜為是,但身為貶謫之詞人,北歸無望,卻"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每一封裹寄著親友慰安的書信,觸動的總是詞人那根敏感的心弦,奏響的是對往昔生活的追憶和痛省今時困苦處境的一曲曲凄傷哀婉的歌。每一封信來,詞人就歷經一次這個心靈掙扎的歷程,添其此恨綿綿。
??故于第三句急轉,"砌成此恨無重數。"一切安慰均無濟于事。離恨猶如"恨"墻高砌,使人不勝負擔。一個"砌"字,將那無形的傷感形象化,好像還可以重重累積,終如磚石壘墻般筑起一道高無重數、沉重堅實的"恨"墻。恨誰?恨什么?身處逆境的詞人沒有明說。聯系他在《自挽詞》中所說:"一朝奇禍作,漂零至于是。"可知他的恨,與飄零有關,他的飄零與黨禍相聯。在詞史上,作為婉約派代表詞人,秦觀正是以這堵心中的"恨"墻表明他對現實的抗爭。他何嘗不欲將心中的悲憤一吐為快?但他憂讒畏譏,不能說透。于是化實為虛,作宕開之筆,借眼前山水作癡癡一問:"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無理有情,無理而妙。好像詞人在對郴江說:郴江啊,你本來是圍繞著郴山而流的,為什么卻要老遠地北流向瀟湘而去呢?關于這兩句的蘊意,或以為:"郴江也不耐山城的寂寞,流到遠方去了,可是自己還得呆在這里,得不到自由。"(胡云翼《宋詞選》)或以為詞人"反躬自問",慨嘆身世:"自己好端端一個讀書人,本想出來為朝廷做一番事業,正如郴江原本是繞著郴山而轉的呀,誰會想到如今竟被卷入一切政治斗爭漩渦中去呢?"(《唐宋詞鑒賞辭典》)見仁見智。
??依筆者拙意,對這兩句蘊意的把握,或可空靈一些。詞人在幻想、希望與失望、展望的感情掙扎中,面對眼前無言而各得其所的山水,也許他悄然地獲得了一種人生感悟:生活本身充滿了各種解釋,有不同的發展趨勢,生活并不是從一開始便固定了的故事,就像這繞著郴山的郴江,它自己也是不由自己地向北奔流向瀟湘而去。生活的洪流,依著慣性,滾滾向前,它總是把人帶到深不可測的遠方,它還將把自己帶到什么樣苦澀、荒涼的遠方啊!正如葉嘉瑩先生評此詞說:"頭三句的象征與結尾的發問有類似《天問》的深悲沉恨的問語,寫得這樣沉痛,是他過人的成就,是詞里的一個進展。"(《唐宋詞十七講》)與秦觀悲劇性一生"同升而并黜"的蘇軾,同病相憐更具一份知己的靈感犀心,亦絕愛其尾兩句,及聞其死,嘆曰:"少游已矣,雖萬人何贖!"自書于扇面以志不忘。是以王士禎云:"高山流水之悲,千古而下,令人腹痛!"(《花草蒙拾》)
??綜上所述,這首詞最佳處在于虛實相間,互為生發。上片以虛帶實,下片化實為虛,以上下兩結飲譽詞壇。激賞"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的王國維(靜安),以東坡賞其后二語為"皮相"。持論未免偏頗。深味末二句"郴江"之問,其氣格、意蘊,毫不愧色于"可堪"二句。所謂東坡"皮相"之賞,亦可謂"解人正不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