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樹終于又出了一本長篇小說《小城與不確定的墻》,最近一周,一口氣看完,有一點惆悵,就是那種怎么就看完了,還想要更多的感覺。
村上春樹的書最過癮的就是長篇小說,有足夠的長度,才可以營造出一種村上的氛圍,可以沉入那個氛圍,享受哪個氛圍。
在看書期間,偶爾會從書頁中抬起頭,稍微回到現實世界泡杯咖啡,吃點東西,甚至都會感覺,身邊現實世界的氛圍好像也因此變得不太一樣。
故事結束,氛圍就沒了,會覺得悵,那個空氣中村上式的氛圍會慢慢散去,意猶未竟。
我們活在現實的世界,但我們的心中,都有另一個世界。當在自己心中的世界,發生一些事,產生了一些變化,這些變化,也會帶給現實的世界改變。
就像沉入了書中世界的那段時光,書的氛圍如果是悲傷的,抬頭起來看現實世界,就算陽光燦爛,依然覺得悲傷。
氛圍塑了心情,心情帶來了行動,行動促成了改變。
我們的世界從來不是客觀的存在,一切都巧妙地關乎于每一個人的主觀,觀察、參與、然后默默地發生變化。
外面的世界與每個人內心的世界,用一種很微妙的方式連結著,互相影響,彼此牽絆,是這個宇宙幽微的運作方式。
這就是《小城與不確定的墻》所說的故事。
二元映照的世界觀
開始寫書評之前,我想要先跟大家聊聊所謂的“前場”與“后場”。
前場與后場,是木偶戲的用語。戲班中負責在舞臺上操演戲偶和口白的人,稱為“前場”。木偶戲仔在臺上的喜怒哀樂,飛天遁地,都由前場來操持。
而戲班中負責演奏樂器、唱曲的人,統稱“后場”。他們控制節奏與聲音,情緒的轉折與牽引,前奏的預告,轉場,還有終結。
村上春樹小說中最愛用的名詞來比擬的話,前場是“意識”,后場是“心”。
優秀的小說家,必須要能把意識與心,也就是前場與后場的分工理解透徹,前場是給讀者的路徑,有說白、有情節,使人能夠理解:后場則必須處理所有“不能說的”事物。前場與后場的使用越發精熟,它們就不再是固定的表面和里面了,前場的人可以溜到后場去,后場可以走在前場來。
村上春樹的小說中,向來以虛構和非虛構/真實與想像的世界為探討核心,命題涉及暴力、生死、人的存在意義。早期作品《聽風的歌》、《舞·舞·舞》、《1973年的彈珠玩具》,可看出村上春樹大量使用空間的隱喻,比如深入地底、比如玩具機臺的場域、蒙太奇式的西伯利亞荒原。人物上更是毫不避諱使用雙胞胎的存在、我與我的影子、老鼠和我、烏鴉和卡夫卡來做出映照。村上春樹的世界一直都是雙生的辯證,而雙生辯證便于產生各種投射的可能。例如《海邊的卡夫卡》以虛構世界的弒父來借位了真實世界的弒父,雖然殺戮并不發生在少年的手上,但是血確實染透他身上的衣服。
暴力并不發生在“我”手上,可是血染在我身上。
村上春樹對于人類天生暴力的困惑與反感,形成他特殊的反戰思維。村上春樹作品中一再描寫戰爭,那些歷史久遠的、看似逝去的戰爭,映照著當下正在發生的戰爭,正在發生的暴力復述著已經發生的暴力。恐怖與傷痛都會以其他方式反彈、重新成形,在暫時看不見的地方深挖,然后措手不及地折返回來。村上春樹的二元世界里沒有高姿態的對錯批判,也沒有正義,這個世界里真正存在的,只有生與死。只有行為與結果,有行為,就會有結果;扣下板機,子彈就會射出;子彈射出,無論飛向何方,終會有一個標的被射中,傷害也會發生。
有可能不讓子彈被擊發嗎?不可能。因為傷害早在我們出生之前,“我”認知這個世界之前就已經發生。人在成長過程中無可回避傷痛與失落,無可回避沖突,畢竟,這個世界是眾人共有的,而非為你一人打造的。甚至在《國境之南,太陽之西》之中,以這樣的句子直白寫出來:
“人類在某些情況下是:只要這個人存在,就足以對某人造成傷害。”
所以怎么辦呢?打造一個只有我一個人的世界,對誰都不會產生傷害,什么也沒有的世界。世界里沒有疫病沒有人侵的任何變動,只有不變的季節,以及永遠不想失去的人。
于是,在長篇小說《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1Q84》中,村上春樹干脆就建構了兩個世界出來。一個是真實的、主人翁剛開始認知的世界,一個則是主人翁在無意識中創造的心靈世界。在腦海中的黑盒子、意識的暗流之下,有一個冷。以墻構筑的城,而那城里不存在現實世界所有的任何東西(包含時間),卻有你真實人生里所有已經失去的東西。
是不是很吸引人?所有的遺憾都在城中被找回,所有的缺憾都在這里被包容、被原諒,在這里一切都是合理的。這是人類心理的補償機制,每一個讀者心中,都存在天空高懸兩個月亮的“1Q84”,都有一個飄著冰雪豢養著獨角獸的“城”。在那邊,有一個永遠錯過的人在等著我。那個地方就藏在我們內心深處。非常少年,有點中二,可是你沒辦法否認,自己心里有那樣一個天真之地。
這樣撫慰人心的世界觀,有沒有被打破的可能?在村上春樹提出《1Q84》、《沒有色彩的多崎作》時,村上春樹此生恐怕沒有機會打破他自己設下的少年魔咒。但他終于交出《小城與不確定的墻》。一舉打破他自己的二元世界觀,還讓永不長大的少年長大了。
村上春樹早期作品另一個特點(且時常被女性讀者詬病)則是少男對于“理想型情人”的投射,這樣的投射是人類認知“愛”的原型。早在柏拉圖的《饗宴》中,就已經提出過極為神妙的比喻一人原本是兩兩成對存在的,男男同體、女女同體、男女同體,后因為太完美驕傲而被神劈分開。于是我們終其一生都在茫茫人海中,找尋自己當初失落的另一半。這種集體潛意識的“自我投射”,是愛的第一個層次,也就是我希望我愛的人“就是我的影子”。這是自戀,人要先學會愛自己,每個人都會走過這一段。
世界上從不存在雙生的我,這只是一種幻覺,是投射,而不是事實“多少身心靈的騙徒打著雙生火焰的口號誘惑人心”。事實是:你在構建自己世界的同時,就會與其他人的世界碰撞——受傷、也傷害到人;直到你成為一個成熟的個體。
成熟的情感關系則是:
“我理解我對你的投射,其實全部都只是我自己的事。而你是一個獨立的、和我完全不同的人。真正的愛不是讓你成為我的影子,而是因為我愛和我不一樣的你,我愿意理解你,與你共同生活、一起成長、一起經歷每個當下。”
于是,有了《小城與不確定的墻》。
這部小說既是《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的續篇,也是村上春樹過去所有小說的續篇。在這部小說中有各種村上春樹書迷能找到的、似曾相識的舊人物,甚至有死而復生的角色。在這里,決定要回到真實世界的影子,有了自己的人生,有了新工作和新對象,漸漸轉變為成熟的個體。再也沒有比這一段更為炙熱而誠實的中年愛情告白:
“我所求的并不是她的一切。她的一切現在可能無法收進我手頭的小木箱里。我已經不是十七歲的少年。那時候的我,手上握有全世界的所有時間。但現在不一樣。我手上的時間,那能使用的可能性,變得相當有限。現在的我所求的,是她身上所穿的防御墻內側存在的安穩的溫暖。還有在那特殊材質圓型罩杯下跳動的心臟,那確實的脈動。”
“那個,對于我一直到了現在才展開的需求來說,是太過微小的東西嗎?或者是過于龐大的東西嗎?”
另一方面,留在那個心之封閉世界的“我”,則終于因為影子的種種際遇,而產生了悸動,“心”動搖了。
心一旦開始變動,墻也就隨之開始變化,墻內一切“我”的投射,也都產生微妙的變化一“心動”,則風就動、幡亦動,后場音樂已經響起,一切都要改變了。
其中一段,“我”作出決定后,與圖書館的少女說了“再見(さよなら)”,而不是之前說的“明天見(また明日)”的描述,使用了日文中微妙的語氣區別。日文中的“再見(さよなら)”是稍微嚴肅的說法,正式的是“珍重再會(さようなら)”更隱含有可能不會再相見的離別之意。相較之下,平易口語化的“明天見”則是代表我們的關聯很親近,這僅僅是例行的暫時分開,馬上會再見到對方。少年改變了語氣,終于跟自己心中的理想情人,跟自己永不長大的投射幻想,正式告別了。
要進入真實世界,未知的明天令人恐懼,會不會有人伸出手來接住我呢?會不會有個人像夢中的理想情人那樣無條件地理解并愛我呢?村上春樹先生在小說中,鮮少這樣溫暖直接地寫著:
“你的心就像天上飛的鳥一樣,高墻也無法阻礙你的心振翅飛去。………并且你要打從心底相信,你那勇氣可嘉的墜落,會有你的分身在外面的世界穩穩接住你。”
恭喜少年,恭喜烏鴉,恭喜卡夫卡,恭喜多崎作,恭喜阿始,你成年了。
何謂“重要的東西”
《小城與不確定的墻》故事從一對青澀的男女情侶開始說起,17歲的“我”和16歲的“你”。在那個夏天,男孩時常聽著女孩構筑一個個“被高墻圍繞的城”的故事,然而對女孩來說,城里生活的那個她才是“真正的自己”。
有一天女孩卻消失了,“我”究竟能否能前往那座城找到“真正的我”呢?
故事雙線并行,已經年老且始終執意找到女孩的“我”,為了想了解這座城,割舍掉自己的影子,刺傷雙眼并成為圖書館的讀夢人;而現實層面,那個青澀年紀的“我”一路渾渾噩噩步入中年,為了尋求為什么存在于這個現實的答案,突然辭掉工作,踏上未知旅程。
不管是男孩或是女孩,始終給我一種身心都在異地的違和感。然而這并不是陌生的情緒,你是否有曾在一個群體里格格不入的感覺?你明知道內心想做這件事,但現實卻不允許的矛盾?在這個看似正常的世界只有我感到孤獨,是不正常的嗎?舍棄掉自我意識卻能追回所愛,這樣才是快樂的嗎?
同樣的,卡在中間而感到兩難的“我”,進城時明白必須要有所取舍,然而看起來美好永恒的城,必須放棄那些會讓自己破敗的東西一一情感,才能得到永生。你看看,拋棄那些悲哀、迷惘、嫉妒、恐懼、絕望,這些“沒用的東西”就能永遠美好的生活下去了?
換個角度想,這有沒有可能是“重要的東西”?沒有了這些,也無法體會喜悅與幸福這些相反的情感了。那個“重要的東西”究竟是什么?我想讀者應該都能在閱讀過程中找到自己的解答。
從《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到《小城與不確定的墻》,村上春樹不斷塑造出追尋自我的角色。相隔四十多年,這或許也是很貼近村上內心的作品,“我”到底該屬于哪一個世界 ?該舍棄的重要東西,有改變了嗎?
進入城中有個很耐人尋味的設定,就是要割舍掉自己的影子,然而這個我們習以為常跟在腳邊的東西有了自己的意識后,是否可以把它視為能自主思考并產生與現實矛盾的隱喻?最后為了那個永恒住在城里的“你”,“我”與影子做出了大相逕庭的決定,然而分道揚鑣后,誰都不是誰的附屬品,卻也互相牽制。是否又可視為村上在年紀增長后,思考到人處在不一樣的現實,必然會做出與內心不一樣的選擇。
不知道屆時讀完的讀者,能否回想到你的人生當中有過取舍經驗嗎?做出那個決定的你,現在過得如何?
照見五蘊皆空的墻
《小城與不確定的墻》的開頭:少女說這個世界的我只是影子,真正的我在別處。她突然一天果然身臨邊界,并在消失,少男失魂落魄,一心只想前往她所描摩的那個別處,放棄自己的影子后成功跨越,如愿與少女重逢,只是少女已不再記得往事。
村上春樹雖已年過70,也已經寫到第15本長篇,卻又回來寫“遇見100%的女孩”那種青春純愛了。他在之前多本長篇都有讓主角進入平行時空,這次又使用同一筆路。
這次的平行時空也不是新創。圍著高墻的城,金毛獨角獸,夕暮角笛收藏古夢的圖書館,這些在《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都已寫過。當然不是完全雷同,例如:古夢在《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中的外形是獸頭骨,新作變成光滑石卵;鐘塔在新作是鐘面沒有指針,在《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則是指針靜止不動。專就意象而論,相當接近。
村上春樹拿新瓶裝舊酒已不只一次,《挪威的森林》一整章幾乎套用短篇《螢火蟲》,《發條鳥年代記》部分內容與發表的短篇《發條鳥與星期二的女人們》如出一轍。兩部長篇卻都相當轟動,《挪威的森林》一舉將村上春樹拋向暢銷榜上空的九霄云外,《發條鳥年代記》奠定文豪地位,根本沒人在說自我抄襲。
《小城與不確定的墻》與《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的主題很不一樣。異世界在兩本小說盡管設定相同,發揮效用卻南轅北轍。《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是科幻風的冒險,圍著高墻的城是經過科學實驗轉譯為故事的主角潛意識,整本書的主題是探討人類意識的多層次。同一主題在新作雖說若隱若現,主角卻是為了愛情而進城,回到現實后對那座城念念不忘也是為了愛情。《小城與不確定的墻》基本上是愛情故事。
村上春樹本人有承認新書是舊作重寫,不過不是《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而是1980年發表于文學雜志的中篇《小城,與不確定的墻》(篇名多了一個逗點)。
既然如此,我們不妨比較一下同一故事新舊版本有何異同。首先,舊版是男主角離開異世界就收筆,不像新版有加寫第二、三部,寫出主角年歲漸長之后的遭遇,并讓他在45歲之后回到圍著高墻的城。
新增場景,最重要是現實世界也多出一座圖書館,讓主角中年轉崗去當館長做此安排的舊館長則是沒有影子的人。
這又是村上春樹最擅長的筆法,他的比喻特別復雜,因為其意義會隨著情節變換。影子脫離本體,意象雖然借自安徒生名作《影子》,村上春樹卻變出許多畫外之境、弦外之音。
當少女說這里的“我”是影子,真正的“我”在別處,影子比喻的是痛苦人生。城中男女重逢,她說影子死掉后,黑暗想法也跟著消失,等于是把影子等同于負面情緒的感受力。但是等影子開始規勸主角回到現實,影子就搖身一變,變成理性化身了。
然后第二部出現一位沒有影子的舊館長,他有理性也有悲傷,卻已失去生命,所以這里的影子只能比喻生命。我們回去想第一部,主角為了追隨所愛到另一世界而不惜割舍影子,不也很像悼亡者悲痛至極哭喊“為什么不帶著我一起走”時,那種對生命的不舍之情?
新版的少女只是消失,音訊全無,舊版的少女則是死去。舊版的城還有一點很像殉情者生前想像的死后世界,盡管少女不再記得主角,兩人卻依然可以擁抱親吻。到了新版,進城后的主角已沒親親抱抱的需求,少女最常跟他講的一句話是:“不要擔心”。
也就是說,舊版的墻較像是區隔生死兩界,新版則更抽象,像是照見五蘊皆空的一面墻。
主角以為少女在城外是影子,在城內是本體,但有沒可能是顛倒過來,墻內圍起來的才是影子,本體則在墻外?舊版并沒出現這種質疑。新版新增的第二、三部,其實就在印證這個質疑:到頭來,別說影子位處哪一邊不是看墻內墻外,影子與本體之間的分合聚散也不是看有沒穿墻。
這是新舊版之間的最大差異:舊版僅止于悼亡,新版則寫出主角在跌入創傷的洞穴后是如何爬出。發展為長篇的《小城與不確定的墻》已不止是愛情故事,也是成長小說。
許多人解釋村上春樹風靡西方的現象,常指出他營造的世界很不日本。的確,他的角色總在讀西洋文學,總在聽西洋音樂,最常吃的食物是義大利面與沙拉。但光這些并不足以解釋他在西方的受歡迎。提到西方飲食與文藝的小說,西方作家寫的要多少有多少。西方讀者喜愛村上春樹,是因為他們讀到某種西方作家寫不出來的東西。
那是一種非常東方的人生觀與世界觀。以《小城與不確定的墻》為例,它寫主角如何放下我執,達到自在。我執與自在,都是非常東方的概念。書中的靈異也毫不驚悚呈現的就是人鬼同歸、生死同源的一片祥和。
當然是其他東方作家可能也有類似思想,卻沒想到要像村上春樹那樣,借用大量西方類型小說的筆法把這些思想轉成易讀的故事,并穿插大量的象征與比喻。這也許就是村上春樹厲害之處吧!
我的身在此,心卻在其他地方,究竟哪一個才是真實的我?
小說家的天命一成為夢讀
最后,小說設定中,最令創作者同行為之著迷的,就是讀古夢。
古夢到底是什么?在《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之中,主角一開始讀不懂古夢,且必須先被刺傷眼球,才能獲得夢讀的資格,這一點極為接近于希臘神話中的預言者。當你原本的視野被打破之后方能看見那些你以為不存在的事物。小說中如卵形的古夢,往往操持以“我”聽不懂的異國語言以過快或過慢的語速、不完整的影像訴說著故事,一邊發出微弱的光亮,夢讀只要一直注視著光亮,直到光消失、古夢說完自己的話為止。一開始,角色“我”以為那些古夢是墻中的人心的殘余,因為要放棄自己的心,總會留下殘余的力量、記憶、痕跡,最后,成為了城中的獨立圖書館。
心屬于意識,意識屬于靈魂。生命會消逝,靈魂會消解,記憶會變成破片,語言會成為灰燼,可是,意志是獨立于一切之外的。意志比光更快,比原子更小,可以穿越時空,意志遠在肉身意識與邏輯之上。直到生命告終,直到世界末日,意志都不會消失,它會以各種方式自由來去。
所以夢讀,就是說書人的職責,也就是小說家的天命:要把那些需要被訴說的、尚未被訴說的,深藏在各種角落的,在歷史深處遭遺忘的故事,重新閱讀并敘說。讓那些未盡之志微弱地發出光芒來。有一天,那光芒將會穿越高墻,傳遞到另一個真實世界去。那些故事里有真實也有虛構,有怨恨,有原諒,有永不消解的愛,有不存在的時間,有那靜靜落在海面上的雨,有藍莓馬芬蛋糕和小黃瓜三明治。
村上春樹的小說之中,一直以蒙太奇手法穿插各種二戰題材,屠殺與傷痛,毫無意義的大規模死亡。村上春樹在《邊境·近境》這本旅行游記之中,寫下一起親身經歷的超自然事件:村上春樹在古戰場地上撿了一塊金屬片,帶回旅館,放在桌上,猜想那可能是炮管爆炸后殘存的碎片。半夜,本來躺著熟睡的他,突然被狂烈的搖晃震到地上去,站都站不穩。那是比任何地震都巨大的搖晃、巨響。他驚慌失措了許久,才發現,其實并沒有地震,搖晃的是他自己。
那會不會是一次夢讀?村上春樹無意中帶回了一個古夢,而古夢向他述說戰場上炮擊的瞬間,讓人目盲耳聾失去方向感的極端搖晃,比地震更恐怖。殺的意志,通常,不是出自于按下板機的人。
后記
村上春樹在后記說,時隔了四十年,經驗與年齡的增長,他感覺現在的自己,應該有辦法把四十年前想傳達的想法,好好的把故事說好了。
雖然整本書看起來,就是很村上春樹。
村上春樹的角色、村上春樹的對話、村上春樹的情節、一定也有村上春樹的音樂。雖然元素都一樣,但味道更提升了一個層次。
自己從來沒有漏追任何一本村上春樹的小說。其實一直以來都覺得,村上的故事都很像。
結果村上自己坦言了,也許,他想表達的,其實一直以來都一樣。
“一個作家一生中能真實地說出的故事基本上數量有限。我們只是在那有限的創作主題中,用盡各種方法以各種形式,不斷改寫而已。”
人類的語言,本來就是充滿限制的。語言根本是一種桎梏。
內心的那個世界的精彩,當你用語言的方式,傳達到這個真實世界的時候,很多立體的意義早已經失去,失去了色彩,失去的軀體,只剩下投射在墻上的影子,我們只能從影子去猜測原始的樣貌。
語言就像是一種封印,封印了每個人內心的世界。而作家就像魔法師一樣,用一輩子的時間,努力想要魔法打敗魔法,突破這個封印把我們彼此的內心的那個世界,重新連結在一起。
村上春樹
(日語:村上 春樹/むらかみ はるき,1949年1月12日—),日本小說家、美國文學翻譯家。熱愛音樂。29歲開始寫作,第一部作品《且聽風吟》,即獲得日本群像新人獎,1987年第五部長篇小說《挪威的森林》在日本暢銷六百萬冊,廣泛引起“村上現象”。村上春樹作品的寫作風格深受歐美作家影響,基調輕盈,少有日本戰后陰郁沉重的文字氣息。被稱作第一個純正的“二戰后時期作家”,并譽為日本80年代的文學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