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小的世界里,也是有許多變化的,也有許多事在悄然發(fā)生著。
我還是會去海軍那里玩,盡管我并沒有那么喜歡他建的羊圈,可能我喜歡他抽煙時吐出來的煙圈,也可能在那個山梁上更能近距離的看到鷹和古銅卷尾鳥打架。
時光在他“噠噠…”的敲擊聲中溜走著,那些他砍來的樹被他削尖了又一次敲進了地下,我有時也擔心那些樹會倒了,可他很有把握。那時候我還是一個小孩,沒有大人會很認真的聽一個小孩的話。
海軍在那個山梁里憧憬著他的未來。未來是一個特別美好的詞,雖然那時候我們被困在那個遙遠的山谷里,可我還是見過他眼里的光。
“等以后我要在這里養(yǎng)一百只羊。”海軍很多次這樣和我說,他每次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栓在一邊的馬就會仰頭鳴叫著。
“你的馬能聽懂你的話。”我很少驚訝。
“那當然。”海軍很是得意。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能聽懂人話的馬,雪白的身,頭頂黑著一蕞毛。那時候我還沒意識到,在今后漫長的歲月里,我將對馬這種動物癡迷著可能會是一生。
海軍那時候憧憬的未來,就是養(yǎng)足一百只羊,一百只羊很多嗎?那時候在我的眼里已經(jīng)很多了,多到我沒有辦法數(shù)得過來。
憧憬著未來的海軍,抽出的煙飄得更明顯了,像是給山染上了另一種青色,在從峽谷里飄向天空。
我還是會去找他玩,看他的馬,看他抽出來的煙飄在天空中。
可有一天我再去的時候,在那個必須經(jīng)過的溝邊,我見到了一個人,他站在那里手中提著一個鳥籠,鳥籠里關(guān)著一只畫眉鳥。
那是一種叫聲特別好聽的鳥,在那個山谷里經(jīng)常能聽到它們的叫聲。
“這里有這樣的畫眉鳥嗎?”看到我他問。
“有。”我很確定地回答他。
我看著他鳥籠中的鳥,難掩愛慕之情。我喜歡鳥或者說所有的小孩都喜歡鳥。
“你在這里做什么呢?”我問他。
“捉鳥。”
他雖然回答我的話,卻沒有看我,他把那個鳥籠掛在一棵樹上,在鳥籠的周邊用很細的線打了很多結(jié)。
“這樣能捉到鳥?”我很不理解,可他不再回答我的話,甚至顯出了不耐煩。
那時候的我還沒能感受到這些情緒上的變化,或者說就算感受到了那些好奇心還是戰(zhàn)勝了理智,我還是沒有離開,我蹲在那里認真看著他。
他在那里忙活了一陣,等一切都差不多的時候,讓我驚訝的一幕出現(xiàn)了。他從懷里拿出一個很短小的哨吹了起來,等他吹了幾聲后,那只關(guān)在鳥籠中的鳥跟著他的哨子叫了起來。這種聲音在這條溝里我聽到過,我很確定。
我呆呆地看著他做的一切,時間就在畫眉鳥的叫聲中流逝著,可就這樣過了沒多久,居然有一只畫眉從溝邊的草叢里飛了出來,起先它蹲在一邊的樹枝上不停地上下跳躍著,跳了一陣后它很快飛近了鳥籠,又在鳥籠邊跳躍著。它一邊跳一邊展開翅膀,像是要和鳥籠中的鳥一決高下,可很不幸的是很快他就跳進了那個圈套里。
我不明白這其中的一切,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只原本活蹦亂跳的鳥很快被他拿在了手中。
“你能不能給我一只呢?”我試探性問他,我實在太稀罕那畫眉鳥了,他只是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這次我被嚇得不輕。
我開始后悔起告訴他這里有畫眉鳥的事,可已經(jīng)來不及,小時候發(fā)錯很容易后悔也很容易,但唯獨不容易的是改正讓我們后悔的事。
每次被嚇的時候我都會去找四叔。
“我想要畫眉鳥。”我一邊哭一邊對著四叔說道。
“我又不會飛,怎么搞嘛。”四叔咧著那個南瓜一樣的笑臉。
“可那里有一個人很輕松就拿到了。”我嫌四叔沒本事。
“等我去瞧瞧。”四叔很不服氣,于是向著我指的方向走去。
他一邊走一邊吹著哨子,那是他的個性,我有時懷疑他如果不吹哨子就不會走路了。可這次我卻不敢跟著他去,我對那個捉畫面鳥的人,實在怕得很。
和我想的不一樣,我原本以為四叔一定能要一只畫眉鳥回來給我,可他回來得比我預期的要快很多。
“這些山里的鳥我都舍不得拿,他真是太不厚道了。”見到我四叔的臉已經(jīng)成了一個苦瓜。我看著他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有些想笑。
“他這樣搞,能把這山里的畫眉鳥給搞絕種了。”看著我四叔又嚷嚷道。
“那怎么辦呢?”聽著四叔的話,我也開始著急了起來,因為那實在是一種很特別的鳥,它們的叫聲極其動聽,而且數(shù)量確實不是很多,在我們鄉(xiāng)村里它們也是一種很受稀罕的鳥。
“等我收拾他。”四叔惡狠狠地說道,他的口氣和那個捉鳥人一模一樣。
于是在我不解的目光中,四叔打開牛圈出發(fā)了,他把所有的牛趕著向那個溝邊出發(fā),一邊趕一邊大聲的吆喝,他的聲音從剛出發(fā)就傳遍了整個山谷。
四叔把牛一直趕到了溝邊,在那個捉鳥人很近的地方才停了下來。現(xiàn)在想來我也會覺得好笑,四叔也不去打擾那個捉鳥人,就讓牛在溝邊吃草,他看著牛時不時大吼一聲,持續(xù)吹著口哨。
畫眉鳥肯定是不敢再來了,很快那個捉鳥人就提著鳥籠從溝里走了出來。四叔斜靠在一棵樹上,眼睛直直盯著那個捉鳥人。
“怎么不拿了?”看到出來的人,四叔問道。
“鳥不敢來了。”那人回答得也很誠實。
“哦哦,這個季節(jié)沒有青草了,就離溝邊近處才有,沒辦法啊。”四叔很是無辜。
捉鳥人看著四叔,不再說話。他提著鳥籠走了。
我記得他的背影,一頂草帽,肩上一根似乎用了很久的竹竿,竹竿上挑著那個鳥籠。他從我們前面走了過去,那是一條奶奶趕牛羊經(jīng)過時踏出來的路,路兩邊都是很茂盛的草,需要用手扒開才能走過去,等人過去后那些草立刻又圍攏了起來,路消失了。
“這些畫眉鳥會被他給拿絕了的。”看著他遠去四叔罵罵咧咧。
“怎么會呢。”我實在不懂,在我看來那實在是一種特別野性機敏的鳥,它們鬼精得讓人甚至只聽其聲卻見不了身。
“這種鳥都有自己的領(lǐng)地,在一定的范圍內(nèi)只能有一只公鳥,如果有另一只公鳥出現(xiàn)的時候,它們就會為了維護領(lǐng)地而打架,直到一方認輸為止。”四叔似乎知道很多。
“哦哦。”我只好似懂非懂地敷衍著,不過我確實相信是四叔保護了那些鳥,因為直到多年后,我還能在那個山谷里聽到那種畫眉鳥的叫聲,還是一如既往地動聽。
我相信四叔在那時候肯定也有過羨慕的心,因為他也很多次告訴我,他也特別想要那樣一只畫眉鳥,可他始終沒有捉到過。不管如何,在我的內(nèi)心深處,在那個遙遠的歲月里,他讓那個山谷里的那種畫眉鳥免于滅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