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年間,漢口鎮江漢路有一家名為“德勝齋”的古董店。店老板50歲左右,一身清末遺老的打扮,后邊吊著半拉辮子,看起來神神秘秘。
俗話說,亂世黃金盛世古董。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能在鬧市口開這么一家古董店,這老板還的確有幾分魄力和實力。聽街坊說,這人是武昌起義之后從北京逃到武漢來的,帶了一馬車的行李。
數年過去,這奇怪的店老板也在武漢扎了根,也打出了名頭。武漢不少達官貴胄都跟他做過生意,不少人都在這里淘得不少好貨。南北朝名家的字帖、唐朝的佛頭、元朝的瓷器還有一些名家的字畫,應有盡有。
按理說有這么多寶貝,店老板應該請不少安保人員,設置很多防盜措施,或者給這些寶貝買點保險。可這店老板愣是什么都不請,就一個人守著店,這么多年,也沒見東西丟失。
不過這次,店老板失策了, 因為店里最重要的一個古董失竊了。
失竊的名畫
武漢三鎮,漢口是最繁華的區域之一,而江漢路更是人頭攢動,摩肩接踵。
午夜時分,一切回歸平靜。街上只有零星幾個醉漢搖搖晃晃地走著,還有幾個站街的流螢招攬著客人。
巡警李三友管著這片。他不喜歡白天巡邏,太熱不說,還太鬧,他就喜歡晚上一個人在這條街走著,就像皇帝巡視著自己的國土。
走著走著他就來到德勝齋門前。在這里要說說德勝齋的位置,江漢路與春盛路的交叉口。
斜對面是漢口銀行,門口有兩個印度人的保安,全天守護,24小時不休息。漢口銀行旁邊是龍記當鋪,號稱漢口最大的當鋪之一,可當一切能當之物。另外,這里還開創了24小時經營的先河。
李三友看著篆字書寫的門匾,內心充滿了好奇。他也聽過德勝齋的大名,據說這里擁有不少財寶。不過他只是一個底層的片警,永遠不會跟這個古董店產生什么交集。反正只要別有什么問題就行,要不然巡警的活兒也別想干了。
他轉身準備回去,兩個印度人看見他給他敬禮,他笑著揮手致意。突然間,他似乎聽到古董店傳來什么聲音。那聲音很低沉,窸窸窣窣,像是耗子在地板上快速爬過,又像人拖著東西在地板上滑過。
他悄悄靠近德勝齋門口,聲音卻消失了。他把耳朵貼在門上想再聽聽,可再也沒有聲音。他有一種沖動,推門提醒店老板注意一些,省的東西被偷走了。可他總覺得德勝齋里面藏著他所不知道的秘密。他偷偷沿著門縫朝里面看,竟然看到一只紅色的眼睛。
他嚇得跌倒在地,想叫上那兩個印度人跟他一起,回頭一看24小時都在的印度人竟然不見了。連那個24小時都營業的當鋪都關燈歇業了。頓時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籠罩全身,他再也顧不上通知店老板,大叫一聲抱頭鼠竄。
古董店門開了一道門縫,一個賊眉鼠眼的人躡手躡腳地走出來,背著一個巨大的包裹,里面鼓鼓囊囊,不知道裝的什么東西。他左顧右看了一番,快速消失在街角。他沒注意到的是,當鋪里面,正有一雙眼睛看到了這一切。
次日清晨,一陣刺耳的尖叫聲從古董店傳出。
“啊!哪個該死的佛爺偷了我的東西啊!要了我的老命嘍,這孫子!抓住他我一定活剮了他!”
店老板的喊叫聲吸引了不少人圍在古董店門前。白班巡警張長有聞訊趕來,人們見警察來了,更是激動地向前簇擁著看熱鬧。
店老板見警察來了,滿臉憤怒一下子變成了哭喪臉,“捕快大人,我東西被人偷了,你一定要給我做主啊,那可是我的傳家寶,要是找不回來,我也活不下去了。”
在自己巡邏區域發生這種事情,張長有直呼倒霉,但這種盜竊案不是他這個小巡警能解決的。他給局里打電話求助。
半小時的功夫,警長衛歆帶著助手郭旭來到古董店。他是當時武漢最有名頭的偵探之一。在上海申報舉辦的民國最佳偵探評比中,衛歆榜上有名。
現場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衛歆皺了皺眉頭,示意郭旭驅散人群,不要圍觀。幾個警察在郭旭的帶領下驅動人群散去,不少人依依不舍地離開。
衛歆站在古董店門口,里面已經被封鎖,店老板也被警察要求待在外面。衛歆看著一臉怒態的店老板,照例開始詢問案情。在這里要交代一下,店老板是個旗人,滿清正黃旗,瓜爾佳氏,清朝滅亡后,改姓關,店老板的名字叫關保,保險的保。
“關老板,昨天晚上的事情請你詳細說下,還有,你這里到底丟了什么?”衛歆讓郭旭打開筆記本記錄,自己卻點上了一支煙。
關保穩了穩情緒,聲音中依舊充滿怒意。
他告訴衛歆,昨天晚上他睡得很好,半夜依稀聽得有老鼠亂竄的聲音,他還起身去看,生怕老鼠咬壞了書畫。看了一圈之后,也沒發現老鼠,他感到有些奇怪,也沒多想,就繼續睡去了。早上醒來,古董店的鎮店之寶——展子虔的《落葉圖》竟然不翼而飛,這可是具有傳世價值的名畫,就這么丟了。
說到這里,關保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一改神神秘秘的樣子,反而像一個愛哭鼻子的孩子。
衛歆看著這個大哭的老頭,內心也泛起了惻隱之心。現在看來也問不下去了,就讓郭旭扶著老頭到車里休息,他進店去搜集一些線索。
暴斃的李三友
古董店面積不大,但到處都是擺放古董的架子。一些瓷器、古玩就那么擺在架子上。大理石地面光可鑒人,似乎能照出人的影子。衛歆小心翼翼地躲過架子,低頭打量著地面。
地面上確實有重物拖動的痕跡,大理石上甚至有一些拖痕,他將地面上的碎屑撿起來看了看,那是麻袋的碎屑。他覺得痕跡的顏色有些不對,用手指抹了一下痕跡,又放在嘴里嘗了一下,有些腥味,但具體是啥,暫時想不起來。
看過拖痕之后,他徑直走到擺放《落葉圖》的畫缸。按照關保的說法,他平常就將名畫放在缸中,防潮防蟲。花缸周圍沒有腳印,缸壁也潔白如新。
衛歆將那些書畫從缸中慢慢掏出來放在架子上,然后又仔細檢查了一遍。這次檢查不負所望,他在缸壁的深處發現一滴紅色的印記,像是凝固的鮮血。
他抬頭朝天花板望去,空無一物,又仔細查看了古董架子,也沒有發現多余的血跡。
“昨天晚上的李三友死了,暴斃。”郭旭急匆匆地跑進古董店,差點撞到了一個巨大的花瓶。
衛歆眼前一黑,意想不到的事情還是出現了。
早在來之前,衛歆就讓郭旭聯系昨晚巡邏的巡警李三友。既然是盜竊案,小偷肯定是晚上作案,一定會弄出點動靜。如果李三友正好巡邏到這個地方,一定能聽見什么。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李三友死了, 還是暴斃。
“怎么個暴斃法?”衛歆揉了揉腦袋。
“還是您自己去看看吧,我也是得到的消息,就第一時間過來跟你說了。”郭旭氣喘吁吁。
“看好古董店,沒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內。”
李三友家在漢口城郊一個胡同里,家里面就他自己。雖說攤上了巡警的工作,每個月10塊大洋,養活自己不成問題,可他老家還有個母親,每個月還得寄回家5塊大洋。這樣他自己過得就有點捉襟見肘,只能租住在這種地方。
本來警察局也給警員提供的有宿舍,但宿舍條件也不好,加上李三友的工作時間主要在晚上,也就退了宿舍,自己租住。
現場圍滿了警察,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正和一個年輕的警察說著什么。年輕警察見衛歆來了,停了問話,小跑過來匯報 。
“警長,現場已被封鎖起來了。那老太太是李三友的房東,今天早上她出門買菜,突然聞道李三友房間發出很大的血腥味,她有點害怕,敲門卻沒有回應。她拿出備用鑰匙打開房門,房間里的一切差點把她嚇出心臟病。”他剛進去李三友房間看過,也是嚇了一跳,太慘了。
衛歆站在李三友房間門口,里面到處都是紅色的血跡。墻壁上,天花板上,床上,地板上,血液幾乎要填滿這間不足8平米的小屋,而李三友的尸體就孤零零地躺在床上,渾身都是創傷。
法醫秦三歲早一步來到現場,她正在仔細清理李三友的尸體。創口太多讓她有些手忙腳亂,而李三友始終圓睜的雙眼讓她不敢直視,有些恍惚。
衛歆靜靜等著秦三歲把一切都做完。秦三歲看見這位老搭檔,臉上泛起哭笑,錘了錘有些疲乏的腰肢,略帶歉意的說道:“讓你久等了。”
“三歲,說說你這邊驗尸的情況。”衛歆又點起一支煙,秦三歲有些不滿,“公開場合不許抽煙。”
衛歆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把煙扔到腳下,使勁碾了碾。
“死亡時間大約在今天凌晨四點到五點之間,死因我有些捉摸不定。從現場的血跡及身上的創口來看,死者應該死于出血過多。比如脖子上的刀傷,大腿動脈的刀傷這些都是重要的出血點,但從他面部表情,以及肌肉的僵硬狀況來看,也有可能是驚嚇之后猝發心肌梗死而死,這一點還需要解剖才知道。”
“這一點很重要,直接關系著他死前到底發生了什么情況。”衛歆肯定的說著。
與此同時,死亡時間距離發現時間也就2個小時,那他什么時候回來的,兇手是什么時候殺掉他的?在哪殺掉他的,僅從現場血跡看,似乎是在屋里面殺死他的。
這一點從屋內的凌亂程度,尸體的傷口,及血跡的噴濺都可以證明。更重要的是,如果被人殺死,肯定會有很大的動靜,為什么老太太凌晨四五點沒有聽見,早上才發現呢?
隨后,衛歆又仔細驗看了現場,沒有找到兇手的腳印,現場也沒有兇器。整個房間除了從正門進入,也沒有別的出口,窗戶沒有損壞的痕跡,如果真的有兇手,肯定從正門進入。而李長友的床很小,下面也藏不住人。
幾個警察將尸體抬到車上送往警局解剖室。“大娘,這是我們長官,您把昨天晚上聽到的和他說下吧。”年輕警察帶著房東老太太過來。
之前年輕警察已經介紹了情況。衛歆看著還有些后怕的老太太,語氣溫和地問道:“大娘,昨天晚上你有聽到什么聲音嗎?有沒有見過什么特殊的人。”
老太太喘了口氣,臉上的皺紋抖動著,嘴角還有些哆嗦。
“三友是個好孩子,從來不拖欠房租,工作也很盡責。他晚上出去巡邏,早上七八點回來,讓我給他煮一碗米粉,吃了就睡下。今天早上七八點我沒見他人,還以為他沒回來,想去他房間看看,結果聞到了很重的血腥味,打開房門才知道他死了,太慘啦!”老太太說著,忍不住大哭起來。
衛歆急忙安撫,過了好大一會,老太太才平靜起來。
“不過我好想在五點左右聽見他屋里傳出什么聲音,很吵鬧的樣子,似乎是有人在翻找什么東西。我很奇怪,那個時候他不該回來啊,難道是進賊了?我又一想,什么賊敢去警察屋里面偷東西啊,肯定是我聽錯了,于是就沒往心里去。”
“你確定當時是五點?”
“當然確定了,隔壁李老太家養了十多只雞,那只大公雞天天五點都打鳴,吵死了。”
復盤案情
看來從老太太這里得不出什么線索,
李三友的死讓古董店盜竊案也變成一個死結,兩個案子都壓在衛歆頭上,巨大的壓力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在民國期間擊殺警察也是不小的罪過,尤其還是在九省通衢的武漢。
局長沈孤嚴臉上陰云密布,上頭給他下了死命令,要求他限期破案。他把衛歆叫過來言辭激烈的說了一頓。
“趕緊給我破案,不然就扣你獎金!”
解剖室內,秦三歲和衛歆大眼瞪小眼。
在衛歆來到解剖室之前,秦三歲已經解剖了李三友的尸體。她特意觀察了李三友的心臟部位,心臟有很多紅玫瑰色的斑點,這是心臟出血過多的癥狀。
她記得在一本國外的醫學雜志上看到過,“當人處于極度驚恐狀態時,腎上腺會突然釋放出大量的激素,促使心跳突然加快,血壓升高,心肌代謝的耗氧量急劇增加。過快的血液循環如洪水一般沖擊心臟,使心肌纖維撕裂,心臟出血,導致心跳驟停致人死亡。”
難道李三友是被嚇死的?那些血液只是假象,讓他們誤以為是出血過多而死,忽略李三友死前真正看到的景象。
秦三歲很快把這個發現告訴衛歆,衛歆糾結了,如果真是被嚇死的,兇手又何必做那么多假象呢。他完全可以脫身啊,畢竟已經達到殺死李三友的目的了。
“難道兇手和李三友有深仇大恨?”衛歆搖了搖頭,這不太可能。
李三友是局里面有名的孝子和老實人,又是個普通的巡警,不會有什么仇家。那殺死他的目的一定是那天晚上在古董店看見了什么?這就是說,如果能找到目擊者的話,可能會有突破。
衛歆和秦三歲決定兵分兩路,他負責再去古董店,尋找昨晚的目擊證人。秦三歲負責檢測現場血液和李三友血型是否匹配,同時再去現場,判斷血液的噴濺方向。
古董店外,郭旭早已等候多時。在衛歆前去李三友住處的時候,郭旭和關保也聊了許多。
據關保所說,漢口銀行的保安24小時都在門口站崗,而當鋪也是24小時都營業。關保有一次去漢口銀行辦理業務,親耳聽到經理和安保隊長強調,24小時都得有人。
漢口銀行是武漢規模最大的銀行之一,不少有錢人都把珠寶、金條、古董什么的存在這里,這里也號稱武漢最安全的地方。
銀行經理大約三十多歲,一身筆挺的西裝,金絲邊眼鏡,典型上流社會紳士的做派。衛歆出示了警官證,經理態度變得十分恭謹,聽聞衛歆要找保安,急忙把安保隊長叫了過來,安保隊長是個印度人。
“請你提供昨天晚上值班的保安資料。”郭旭說著。
經理跟安保隊長嘰里呱啦的說了一陣,保安隊長面露難色,又嘰里呱啦的說了一陣。銀行經理臉上浮現為難的神色,似乎有什么難言之隱。
“各位長官,實在不好意思,安保隊長說昨天那兩位保安一早遞了辭呈,說是要回印度去。今天一早就從武漢坐火車到了上海。”
“什么!”郭旭一下子站了起來,“這兩人一定有問題,怎么能在關鍵時候逃跑呢?”
衛歆倒是不意外,看來這兩個人真看到什么東西了,或者是拿了對方的報酬,當然趕緊跑路了。
“郭旭,封鎖武漢前往上海的一切陸路、海路、航空要道,并安排人手到火車站、機場、汽車站守候,一經發現立刻逮捕。”衛歆又打了幾個電話給局長,局長沈孤嚴痛快地答應他的要求,數百名巡警灑向交通要道,緝捕兩名印度籍男子。
龍記當鋪外,一個目光銳利的老頭看著衛歆和經理,臉上劃過一絲陰狠的表情。他轉身回去,卻被一個聲音叫住了。
“宮老,別來無恙啊,今天怎么有空出來了。”原來是關保看到龍記當鋪大朝奉出來,上前打了招呼。
老頭轉身過去,拼命用笑容遮擋滿臉的褶子。
“關大爺,聽說你們店丟失了東西,動靜挺大啊。”
“那可不,展子虔的畫啊,那可是值幾十萬大洋的啊。又是孤品,哎,氣得我啊,心臟病都快犯了。”
“哪個小賊這么不長眼,連關大爺的東西都敢偷。要是有人敢把那畫在我這當了,我第一時間揪住他,送給關大爺!”宮老頭說得義正詞嚴。
“那就多謝宮老,勞您費心,我這給您作揖了。”
兩人的對話衛歆看在眼里,聽在心里,尤其是宮老頭那句話,“要是有人敢把這畫在我這當了?!”難道這其中有什么貓膩?
衛歆再度復盤整個案件的經過。
在這個交叉路口,古董店、銀行、當鋪三家獨立分布,每一家都是財大氣粗,每一家都擁有不少的寶貝。
銀行以收集各種金珠寶玉為榮,一方面能夠吸引客流,另一方面也能彰顯銀行的實力。銀行還能用寶貝去賄賂一些高管顯貴,做一些灰色生意。
當鋪自然也是以擁有更多寶貝為最高目的,那些當地東西里面有很多都是來路不明的寶貝。當鋪以低廉的價格收取,再以高昂的價格賣給有錢人,這一來一去就能謀取巨大的利潤。
而古董店本身就有很多寶貝,如果當鋪能把古董店的那些寶貝弄過來,轉手賣出去,也是一筆飛來橫財。
有沒有可能當鋪雇小偷偷走畫,然后李三友在現場看到這一切,被人滅口。或者當鋪和銀行合作,由當鋪雇小偷偷走畫,然后當鋪再以低價賣給銀行,銀行在高價賣給那些有錢人。這樣的話,那兩個印度人的突然逃脫也能夠解釋了。
可這些都沒有證據啊,唯有找到那兩個印度人才能獲得進一步的線索。衛歆搖了搖頭,一臉凝重。
緝拿兇手
李三友的頭七,局長帶著一眾警察到李三友的房子處祭奠。盡管只是一個片警,但李三友也是警察的一份子,理應獲得全體警察的尊重和懷念。
路過一家院子的時候,衛歆注意到一個老太太正在喂雞,幾只母雞歡快地跑著,中間還有一只蘆花大公雞仰著高昂的頭顱,像個威武的騎士。
這可能就是房東老太太說的李老太。
“大娘,你家的公雞好威武啊,跟個斗士一樣。”衛歆看著這只公雞,公雞咯咯想叫,卻沒叫出來,這突然引起了衛歆的注意。
“真不知道哪個天殺地給我家蘆花下藥了,都八九天了,愣是不會叫了,哎!可憐的孩子!”李老太提起這事就想哭,在她看來,蘆花就是她的孩子,一直相依為命。
“八九天,有意思。”看來房東老太太沒說實話。
出租屋里面已經被打掃一新,幾平方米的小屋內擺了供桌和李三友的照片,照片周圍還圍滿了白色和黃色的菊花。
一列列警察排隊鞠躬,張長有等李三友生前好友往火盆里燒著紙錢。房東老太太站立一側招呼著前來吊唁的警察,看得出她悲傷至極。
這裝得還挺像啊,就跟死的是自己兒子似的,衛歆心中犯嘀咕,難不成是李老太在說謊?不過那個雞確實發不出聲音,裝是裝不出來的。
審訊室,郭旭看著兩個破衣爛衫的印度人,猛地砸了一下桌面,“說說吧。”
原來兩個印度人逃到了長江上,就差坐船逃回國了,被郭旭硬生生給攔下來,帶回武漢。而回去的路上,少不得被郭旭他們胖揍了一頓。
印度保安被打怕了,嘴里支支吾吾說著夾雜著咖喱味的漢語和英語。為了防止漏掉信息,郭旭還專門請來了一個英語翻譯。
從印度保安口中,郭旭了解了新的線索。
那天晚上十點左右,兩個保安看到李三友巡邏到德勝齋,還給他打了招呼。他們和李三友也比較熟,有時候還蹭煙抽。他們也聽到德勝齋傳來什么動靜,剛準備過去看看,卻看到街角的保安隊長。
“隊長將我們叫過去之后,說是銀行金庫要進一批貨,讓我們在后門等待。我們等了半天也沒見到隊長,就又回到了銀行門口值勤。”
“在我們回去的路上,突然間我們又聽見一聲尖叫聲,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李巡警從德勝齋門口跑出去,一臉驚恐的模樣。”
郭旭快速地記著,“除了這些,你們還看到什么?”
他們拼命搖晃著腦袋,似乎在苦思冥想。
“我想起來了,那個當鋪!我們看見隊長的時候,我往當鋪那邊掃了一眼,當鋪的燈突然滅了。可我記得當鋪是24小時營業,從來沒見過這么早就熄燈了。”
郭旭停頓了一下,“那你們跑什么!”
保安們對視一眼,臉上露出恐懼的神情。
“我們下班回到住處,床上放著血衣,還有一把帶血的刀。我們嚇壞了,連衣服都沒換就逃走了!”保安的聲音顫抖著。
“那這些東西在哪里,你們藏起來了嗎?”郭旭厲聲問道。
保安搖搖頭,“長官,那時候命都快嚇沒了,還敢碰這些東西!”
衛歆接到郭旭電話也第一時間來到審訊室,看到郭旭的審問記錄,就先讓這兩個人到看守所待著,隨時等候再次詢問。
“頭兒,看起來那個兇手想嫁禍給這兩個印度人。現在如果再去找血衣和兇器,恐怕早都不知道被扔到哪去了。”郭旭煩躁的說道。
衛歆卻在思索那天晚上出現的角色,保安隊長,關閉的當鋪,以及單獨出現在德勝齋的李三友。看起來,要到當鋪走一圈了。
“宮老,別來無恙啊。”衛歆打個哈哈,當鋪這些人他一向不喜歡,都是吃肉不吐骨頭的主。
“原來是衛長官,有失遠迎,說吧,您大駕光臨有什么事呢?”宮老顫顫巍巍從里屋走出,拱了拱手。
“聽說你們店鋪是24小時都不歇業,果然是工商業楷模。不知道在德勝齋丟失財物的那天晚上,您老有么有注意到什么奇怪的人和事呢?”衛歆試探著問道。
宮老頭仔細回想了一下,搖了搖頭,沒有。
“那天你們也是24小時營業嗎?”衛歆追問道。
“是的,這是我們的招牌嘛,怎么可能自己壞招牌呢?”宮老頭嘶嘶哈哈地笑著,讓人起一身雞皮疙瘩。
衛歆笑了笑,“那就不打擾您了。”
房東老太太,宮老頭,兩個保安,以及德勝齋的關保,他們都圍繞李三友建立了聯系。
兇殺殺人的目的是李三友一定聽到或者看到什么,嫁禍給保安的目的自然是為了轉移視線,而房東老太太和宮老頭的說謊明顯是在掩飾什么?這中間到底隱藏了怎樣的真相?
衛歆決定回到現場,開始重塑李三友的整體被害線路。
李三友在德勝齋發現了一些神秘的東西,然后被嚇到,逃回家里。回到家之后,肯定是害怕地躲在家里不敢出來。過了大約一兩個小時的功夫,兇手來到李三友家中,先是嚇醒他,之后再用利器割斷李三友身上主動脈,造成失血過多而死的假象。
隨后,兇手又趁著天黑,將血衣和兇器放在保安床上,導致保安逃跑,進而轉移警方的注意力,而當鋪和銀行正好趁此機會交易那幅失竊的畫,如果所料不錯的話,那幅畫現在應該已經流失國外或者送到哪個顯貴手上了。
那么兇手到底是誰呢?
真相大白
案子就這么拖著,兩個保安也回到了銀行,繼續擔任保安的職務。
衛歆開始把重心放在黑市上。這么名貴的畫如果交易一定會引起大批買家關注。如果能從買家找到賣家,進而順藤摸瓜找到真正的兇手,那也不枉是一個好辦法。
一連多日,都沒有《落葉圖》的消息,郭旭有些沉不住氣,覺得他們此舉只是在浪費時間,可衛歆卻不這么想,他勸郭旭要耐心,魚終會咬鉤的。
果然,距離李三友“五七”還有十天的樣子,一張有關《落葉圖》拍賣的傳單開始在黑市傳播。交易地點很有意思,龍記當鋪地下三層。
交易當天,所有感興趣的人齊聚現場。每個人臉上都帶著面具,整個氣氛緊張而肅殺。
主持人是個名不見經傳的中年人,寬大的長袍遮擋住了身材,但是剛一說話,衛歆赫然發現,這人竟然是漢口銀行的經理。一個年輕人將畫放在桌子上,衛歆覺得身形很熟悉,但想不起來是誰。
“朋友們,先生們,女士們!今天我們將共同見證來自南北朝大家展子虔四季圖之一——《落葉圖》。我們經過專門驗證,確保它是真跡,低價是30萬大洋!現在開始報價!”
報價聲此起彼伏,而衛歆和郭旭的目光卻一直盯著那個年輕人。整個拍賣現場,由于面具擋著,他們看不清年輕人的樣子,只覺得身形像一個熟人,對了,衛歆突然想起來,很像張長有。
這怎么可能呢?他就是個普通的片警,怎么會摻和到這件事當中。衛歆震驚之余,有點不相信自己的判斷。
而畫已經被拍賣到一百萬大洋,經理落錘,《落葉圖》最終被一個洋人買走。拍賣活動結束,人們從各個角落離去,衛歆和郭旭緊跟著張長有,從一個下水道口鉆了出來。他們朝四周看了看,那里竟然是李三友家附近。
這么說,張長有也有很大的作案嫌疑,甚至有可能德勝齋那晚的小偷就是他。
張長有從地道出來沒多久,就沿著胡同溜回家里,期間還跟房東太太聊了幾句。
“他怎么跟李三友的房東認識。頭兒,快看,他好像遞給她一個什么東西。”郭旭小聲說著。
衛歆眼力極好,他看出來,那是一張支票。看來這兩人果然有貓膩。又轉了幾道彎,張長有來到漢口銀行附近,他們竟然看到了那個保安隊長。隊長腳下的煙頭看得出,他等了很長的時間。張長有又遞給他一張支票。
就這會兒功夫,張長有消失在龍記當鋪,龍記當鋪又神奇的熄燈了。
大約一炷香的功夫過后,張長有走了出來,他向兩邊望去,偷偷地消失在深夜的街頭。
“我們一直在找幕后主腦是誰,沒想到他一直都在我們身邊。只是令我奇怪的是,怎么可能是他呢?”衛歆還是難以置信。
回到警局,衛歆得到一個好消息。
秦三歲從李三友的動脈傷口處提取到一段指甲,指甲毛糙不平。而在他的腿部動脈傷口,前三歲還意外發現了一顆佛珠,看上去有些年頭了。
“張長有就很信佛,我聽說他手腕上就有一串佛珠。這么看來,都對上了啊。”郭旭很興奮。
衛歆卻沒有這么樂觀,“先交過李問詢一下再說吧。”
當衛歆把這些情況給局長匯報過,局長也有些難以置信。
張長有跟李三友一樣,都是出了名的老實人,兩個人怎么可能互相殘殺呢?再說了,現在還是沒有確切的證據證明他就是兇手啊。
不過張長有還是被衛歆帶到了審訊室,剛開始死豬不怕開水燙,當衛歆把那個佛珠拿出來的時候,張長有慌了,竹筒倒豆子全說了。
德勝齋來到漢口之后就吸引了張長有的注意。他是一個小小的片警,卻也是個貪財好利之徒。表面看上去人畜無害,內心卻極度地貪得無厭。
那天他到當鋪去當家產,聽當鋪宮老頭說了古董店鎮店之寶的事情,就有了打算。他開始仔細謀劃路線,并將幾個關鍵人物納入計劃中。
他雖然是個小人物,卻也是個聰明人物。多年的片警生涯讓他非常了解這里的古董交易市場,也知道黑市的主持人就是漢口銀行的經理。這些衛歆也耳聞過,但并沒有在意。
隨后,他先搭上經理線,說自己有一個寶貝但是見不得光,希望能夠通過黑市交易。經理期初被張長有的警察身份嚇了一跳,但聽他這么一說,也是會心一笑。經理保證一定會給買家搭上線,讓張長有放心。
張長有又讓經理滿足他兩個條件,一個是讓安保隊長配合他,另外就是給他配一把保安住處的鑰匙。經理有些不解,不過也痛快地答應了。
隨后,張長有又來到當鋪。他告知宮老,在那天(他偷竊《落葉圖》那天),政府要求戒嚴,所有店鋪必須關門歇業。宮老雖說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不過也答應照辦。
于是,一場完美的計劃在張長有腦海中形成。
他先是到德勝齋去偷取鎮店之寶——《落葉圖》,在偷盜過程中,差點被關保發現。而李三友也從門縫中似乎看到張長有的身影。張長有一不做二不休,操起一塊紅寶石就放在眼睛處,從門外看去好像是一顆紅色的眼睛。
而此時,隊長也隨即出現,叫走了保安。當鋪正好也關門歇業,所有的時間都剛剛好。李三友本身就是個膽小鬼,在這種氛圍下,心臟受到巨大刺激,嚇得逃回家中。
見李三友走開,張長有偷偷打開門離開。他總覺得李三友看見他的樣子,就決定要殺人滅口。本身李三友的房東就是張長有的姑媽,李三友的突然回家驚喜了房東,而隨后趕來的張長有更是讓她大吃一驚。
張長有讓姑媽躲在房中不要多管閑事,而張長有則砍斷李三友的動脈,弄得到處都是鮮血。他又把血衣和兇器包好,迅速來到保安住處,將血衣和兇器扔在床上,制造出假象,而他回家換好衣服,休息了一會,正常巡邏。
關保報警之后,他發現警方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失蹤的保安以及李三友的死因上,就又獨自來到當鋪,讓宮老看到展子虔的真跡。宮老大吃一驚,張長有告訴他,如果這件貨賣出去就給他一筆報酬,宮老要做的就是保密,否則有什么后果自己承擔。
之后的事情就是衛歆遇到那些,本來張長有不急著出貨,可耐不住那么多人急等著拿報仇,就催促他趕緊把貨給賣出去,省的夜長夢多,結果那天晚上就真出事了。
于是乎,真相大白,張長有被收監。只是那幅畫卻跟著洋人流落海外,再也找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