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劍法
1
暮冬，大雪。
距離百花洲萬人賞花的日子不到一個月，百花洲早已人聲鼎沸，人來客往。就連平時比較冷清的摘月樓也異常熱鬧。
說到花，普陀山花仙谷最為出名，芬芳伊人，百媚嬌姿，每年冬天，濃霧漸起，萬花叢林猶如置身仙境，好不壯觀；當然峨眉萬花坊更是武林一絕，不但各色多彩，其功效能治百病，坊間盛傳峨眉能用花治病，也能用花作毒。
而百花洲的花并不是最出眾的，但是每年的百花節卻是萬人空巷的局面。無論是誰，都想來湊湊熱鬧，這里不外乎兩個玄機。
其一，百花洲有深冬季節開的海棠花，這不算奇，奇的是這朵海棠花只會開在百花潭的池底，一到時辰，百媚嬌艷，甚是奪目。傳聞這朵花的種子是當年達摩祖師西行的時候不小心丟下的，所以百花潭水底海棠，只開花并不結果。
其二，百花洲有一位美人葉海棠，她既不是百花洲的主人，也不是百花洲的座上賓，她只是百花洲一名唱曲的藝妓。
江湖傳聞，每年百花節只要能聽到葉海棠的歌聲和一睹水底海棠的盛開，算是滿足了。
而今年卻不太一樣。
因為葉海棠準備要做一件事兒，這可能是她一生中最為重要的事兒。
2
晚燈上闋樓，當月撫雙鬢。
葉海棠望著夜空中的月亮發呆，聽見有人說：“你真的認為他會來？”
葉海棠說：“別人可能不會來，他一定會來。”
“他來對所有人都不是好事，他不來對你卻不是好事。”
“我等了十年就為替他做這一件事兒，你等我這么多年，不也就為我做這一件事么？”
那人不在說話，只是“嗯”了一聲就退了出去。
百花節這么多屆，葉海棠從沒有像今年如此的隆重過，連花靈龍也有點差異，在看看摘月樓的主座的京城首富吳應天，他似乎也能明白幾分，雖然說這么多年葉海棠沒少給花靈龍這個老板臉色，但是關鍵時刻她還是很能維護百花洲的面子。
畢竟，會做人的人，人緣不會太差。
葉海棠不但人緣不錯，江湖中的愛慕者數不勝數。
前年唐門少公子唐破竹前來百花洲砸場子，聲稱要討葉海棠回去做老婆。少公子用毒了得，只是身手稍欠，還沒能登上摘月樓就被花靈龍的人打了下去；去年京城不二莊的三少爺李少恭，整整包下百花洲一個月，使出渾身解數也未能讓葉海棠多看他一眼，要知道李少恭還是禁軍統領，能帶刀進入御前，這樣的身份可不是想有就能有的。
有人問花靈龍，葉海棠二十有許，到底會中意什么樣的男人？
花靈龍笑而不答，池底海棠是我百花洲的寶貝，葉海棠更是我百花洲的活寶貝。
更有人斷言，這世上只怕除了皇上之外，任何男人也入不了她的眼。
這話傳入了百花洲，葉海棠曾當眾放話：金鑾殿太高太亮，容不下我這庸脂俗粉。
只有她的貼身護衛風影子知道，葉海棠的心里早就種了下了一個男人，拔不掉、除不去。
風影子是風一般的男人，如果他不愿意，就沒人能見倒他的樣子，因為他的輕功太好，速度太快，所以叫風的影子。
五年前，風影子中了苗疆的蟲毒逃到百花洲被葉海棠藏在摘月樓，苗人四處搜尋未能見到風影子也就作罷。事實上苗人的蟲毒比四川唐門暗器更為歹毒，但是池底海棠花常年浸泡在寒水之中不僅能解了蟲毒還治好了多年的火寒毒。
如果說風影子有影子的話，他一定只會是葉海棠的影子。
而葉海棠想為他做影子的那個人，消失了十年。
3
中秋過后沒有比今晚的月亮再圓再亮的了。
往年的大雪也沒有今年的冰天雪地，奇的是百花池的水并沒有結冰，還冒著熱氣，但是要試試水溫卻凍的要死。
百花洲閣主花靈龍早早的就在峨眉迎來上百株寒窟臘梅，為了池底海棠的奪艷之時做足了功課。如此麻煩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京城首富吳應天和皇族勢力交好，要親臨百花洲賞花。
百花潭前萬人空巷，摘月樓似乎離月亮最近，吳應天坐在對面的闋樓中，與摘月樓平起。
沒人知道池底海棠什么時候會開花，但是大家都很清楚一定是在今晚。
葉海棠一襲紅裙，撥弄著七色琴弦，那上面的弦都是重新搭過的，但是這把琴還是原來的琴。它很舊，因為已經活了幾十年，它也很新，因為十年前重獲新生。
十多年前，名震江南的昆腔葉銘天帶著女兒來到京城討生活，寄居于百花洲賣藝為生。那時候池底海棠還沒有這么出名，只是京城內聽說有這種奇花，但很少能一睹真容。
葉銘天自知即便逃到了京城就算隱姓埋名也難以逃脫仇家的追殺，而百花洲往來的達官貴人很多，老板花靈龍背后更有錯綜復雜的關系，花靈龍能收留他們心里就能掂量出份量。
畢竟這個世上沒人喜歡跟麻煩打交道，但是不怕麻煩的人，基本上在他們眼里這麻煩也不算是麻煩。
花靈龍就是這樣的人，所以他收留了葉銘天父女這個麻煩。
但是麻煩始終還是找上門來。
那天葉銘天彈琴，十多歲的葉海棠在閣樓里唱歌，周圍有人打賞，有人鼓掌也有人叫好，只有兩個人毫無關系的再喝酒，
一個悶悶的喝酒。
一個淡定的喝酒。
悶悶喝酒的是一個年輕小伙子，靠在木柱子上心不在焉，似乎好幾天沒睡覺，滿眼都是疲倦，葉海棠看了他好幾次。那位淡定喝酒的是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大喊，旁邊有一把大刀，葉海棠唱完之后，他就提著刀對葉銘天說：請。
這個字說的畢恭畢敬又很有份量，甚至還彎下腰。葉海棠攥著父親的袖子，眼淚大顆大顆的掉下來。葉銘天拍拍葉海棠安慰她，然后跟大漢說請。
大漢動手前說了一句，我是奉命前來取您的性命。
大漢那把刀似乎又千斤重，自己揮出去的時候都有些吃力，而葉銘天接招卻很穩，只不過有點心不在焉，周圍的人看的有些害怕，葉海棠坐不住，沖了過去幫父親，接過父親分神，大漢的刀劈在他背上，血濺當場。
那刀并沒有停，直接向葉海棠砍去，只不過在半空中的時候被拐角的小伙子一腳踢開。
“你已經如愿的取了人家的性命，何必趕盡殺絕呢？”
大漢怒視：“管你什么事？”
小伙子扶起葉海棠，說：“我們都是失去親人的人，你的心情我能理解。”然后從懷里掏出一支玉花雕遞給葉海棠說：“這是我母親送給我的，我一直帶在身上，她說過這個會給我帶來好運氣，我想從今天開始我的運氣只能靠自己掙了，所以這個能帶來好運氣的東西就送你了。”葉海棠含著淚看著他，緊緊將玉花雕攥在手里，激動的說不出話。
“我叫阿憶，你叫什么？”
葉海棠看著她，一刻也不敢松開，慢慢說出自己的名字：“葉..海棠。”
阿憶笑了笑：“很好聽的名字。”然后轉身問大漢：“你還要殺她么？”
大漢說：“還有你。”
阿憶說：“那真是對不起了。”
大漢說：“用不著道歉，反正你馬上快要死了。”
阿憶說：“要的，反正我以后也不會去拜祭你。”
大漢暴怒，凌冽的刀風襲過來，阿憶看了看葉海棠，露了個笑臉，然后撞開大漢，踢起桌邊的劍。那把劍似乎聽到了口令一樣，迫不及待的沖出劍鞘，大漢沒能來得及揮出第二刀，他用刀的速度其實并不慢，但是在阿憶的劍面前還是慢了很多。
大漢跪在地上，喉嚨出現一道細痕，雖然流了很少的血，但是他的眼睛卻沒了光澤。
阿憶呢？
葉海棠抬頭看見阿憶的影子飛身半空，從他飛出去的方向落下被切開的半片花瓣，飄到她手里，像是第一次的見面禮。
4
彈完曲子，葉海棠摸著那支玉花雕想起那個喝酒的少年。
花靈龍在百花臺上安排了西域舞會，葉海棠坐在寧王的對面，周圍有很多人，現在都在看她，畢竟葉海棠是京城第一美人，而她前面的百花潭中藏著天下第一美艷之花。
“他來了。”
葉海棠心中一緊，風影子說話的時候似乎也告訴了方向。葉海棠看到假山另一側的樓廊里有一個喝酒的人，靠著柱子上，心不在焉。
“不錯，是他。”
她幾乎不用肯定樣貌和聲音，就知道他一定是阿憶。
花靈龍告訴吳應天，是葉海棠要專門為寧王的到來彈一首從沒談過的曲子。那首曲子的確沒有彈過，在場的人可能沒聽過，但是有一個人一定聽過。
阿憶靠在柱子上，晃晃悠悠的喝著酒，聽到曲子之后睜開眼，望向摘月樓的葉海棠。葉海棠也望著阿憶，眼淚止不住的掉下來。
阿憶可能沒認出來葉海棠是誰，但是已經聽出了曲中的意思。
吳應天周邊的人似乎也察覺到什么，外面進來的很多眼神犀利的人，四處尋找著什么。
風影子說：“阿憶不見了。”
阿憶的確不見了，葉海棠知道，他要走或者去哪兒沒人能攔得了，也沒人能知道。
風影子說：“看來他是聽出來曲中的意思了，可能會罷手。”
葉海棠搖搖頭：“你不了解他，他要做的事情只有成功或者失敗，從不會罷手。”
風影子說：“吳應天的人已經進來了，四周都是弓箭手。”
葉海棠皺著眉：“希望他已經知道這次雇他殺吳應天的人就是吳應天，目標是他而不是吳應天。”
風影子說：“他顯然已經知道自己進了圈套，我們要怎么做。”
葉海棠說：“幫他逃出這個圈套。”
風影子說：“去刺殺吳應天？”
葉海棠說：“只要有人刺殺吳應天，吳應天的人才會攻擊他，這樣阿憶就能有機會逃出去。”
風影子說：“這個人要身手極快，輕功極好…”
他沒說完就嘆了口氣接著說：“接下來呢？”
葉海棠說：“就算為他贏得了時間，以他的性格也絕不會逃走，所以他還會去刺殺吳應天。”
風影子說：“你為什么這么了解他？”
葉海棠說：“我不了解他，我只是嘗試著去了解他。”
5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刺客，就看見一個人影從天而降。
緊接著埋伏在四周的弓箭手射出了箭雨，葉海棠往長廊里跑去，她沒敢想夜空看去，一邊跑一邊掉淚，她也終于知道，風影子這次是真的做了風的影子了。
百花洲一片混亂，賓客四處逃散，到處都是喊叫聲，外面涌出來了一大隊吳應天的人，葉海棠往吳應天的方向縱身一躍，人群中穩穩的射出一支利箭，眾人見她掉進百花池中不見了影子。
吳應天一臉孤冷的看著花靈龍。
花靈龍閉上眼，一揮手，放箭！
葉海棠的確不知道阿憶藏在了百花池底，她只是靠自己的猜測和嘗試去了解他。阿憶是可以逃走，但是他不會逃走，能藏得住人還不會被人發現的地方只有百花池。
葉海棠跳進百花池中看見阿憶正要沖出去，外面等著他的是千萬支利箭，葉海棠拉住他直搖頭，然后拿出那支玉雕花放到他手里，仿佛再說：謝謝你送我的好運氣，我終于能等到你的時候再把它還給你。
葉海棠緊緊的抱住阿憶，那些從岸上射進來的利箭大多數插進她的后背，不一會池底變成了紅色。她的手漸漸沒了力氣，阿憶快拉不住她漸漸上浮的身子，她的嘴里不停的流著血。
葉海棠飄在百花池李，旁邊的水被她的雪染成了紅色。
那朵池底海棠花靜悄悄的沖出水面，開的異常鮮艷。只不過不同的是往年人山人海的圍觀還有人就此景作詞吟詩，而今年，只有葉海棠靜靜的陪著它。
6
多年后江湖上流傳著一種神秘的劍法，說是當年百花洲那場刺殺行動，是吳應天早就安排，以自己做餌狙殺最后一個江湖殺手，而那人從百花潭里沖出來，使出來了那招落花劍，濺起的水花跟旋風一樣卷上天去，而那朵開的正艷的海棠花被削去了一半，沒人看清楚那劍法，只是那人出手的時候，吳應天已經人頭落地。
而那半朵海棠花落在了葉海棠的胸前，這可能是最艷最美最好看的夜海棠了。
百花洲再也沒有舉辦過百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