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我打江南走過時,總會想起他落筆生花的綺麗。
趁著假期,我又看了一遍電視劇《問君能有幾多愁》,480p的畫質(zhì),全屏之后,李煜的鼻尖模糊得像是打了馬賽克,但是他那些清晰的愁緒卻豐盈如滿城風(fēng)絮。
小時候看到這個劇,只是被里面關(guān)于李煜的愛情和趙匡胤逆襲的故事打動,只是喜歡費玉清唱的那首歌,那時候放學(xué)回家,黃昏綿延在山路上,麥浪散發(fā)著燦黃的味道,我大聲唱著“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而對于李煜的愁緒卻并沒有真正知多少。
上了中學(xué),語文老師開始喋喋不休地分析《虞美人》的“思想感情”,我卻一句都聽不進去,望著窗外天空里云卷云舒,我腦海里回旋的依舊是電視劇片尾曲的旋律。
直到現(xiàn)在,我讀了一些李煜的其它詩詞,第二次看了電視劇,才開始理解他的那些洶涌如江水的愁苦。
人最大的痛苦,莫過于想努力做好一件份內(nèi)的事卻無能為力。
李煜的痛苦有一半是源于這種挫敗感,作為一國之主,守護國家是他份內(nèi)的事,可是他天性仁厚,不善權(quán)謀,以至于中了大宋的反間之計,誤殺國家重將林仁肇,加速了南唐的滅亡。
后來當他無言獨上西樓的時候,金陵城已被宋軍被重重包圍。當時已是深秋,梧桐寂寞,庭院深深,想到自己即將成為亡國之君,他的內(nèi)心一定不好受――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金陵城破時,他無限感傷,寫下這首《破陣子》: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
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
他之前一直對宋恭恭敬敬,生怕引來戰(zhàn)火。
但委曲求全從來都不是長久之計,內(nèi)心一片溫柔的人,如何抗拒得了千軍萬馬,鐵馬冰河入夢時,雕欄玉砌何處在。
公元975年,宋軍攻破金陵,李煜出降,南唐遂滅。李煜及其嬪妃都被押解到了開封。由于此前破罐破摔的李煜多次拒從宋廷的召見,趙匡胤封李煜為“違命侯”。
從此山河易色,一代君王淪為階下囚。門巷寂寥舊人去,回首恨依依。他說:“羅衾不耐五更寒。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在李煜成為南唐國主之前,他從沒想過要君臨天下,更沒想過逐鹿中原,他本想“一壺酒,一竿身”,快活度日,然而,命運卻告訴他,“年輕人,你長的不美倒想得美”。
公元959年,皇太子李弘冀身亡,身為第六子的李煜本來與皇位無緣,但無奈他前面的幾個哥哥相繼早亡,于是繼承大統(tǒng)的重擔(dān)只能落在他的肩上。
當時的南唐自三年前在后周帝國的大舉攻擊下就已經(jīng)上表稱藩,江北土地盡行割讓,此時與更加強大的宋帝國為鄰,亡國的壓力無時不在,他這個皇帝當?shù)煤懿挥淇臁?/p>
還好有心愛的人在身邊,先前有精通音律歌舞的周娥皇,后來有風(fēng)華絕代的周嘉敏。然而,李后主的另一半痛苦恰恰來自于她們。
大周后周娥皇精通詩詞、音律、歌舞、美容、服裝設(shè)計等各種上流社會最高雅時興的東西,李煜說她“佳人舞點金釵溜,酒惡時拈花蕊嗅”,兩人如膠似漆,恩愛無比。然而,非常不幸的是,19歲嫁給李煜的大周后只做了三年皇后,竟然在29歲就突然病故。
李煜為悼念周娥皇寫下了“雙鬟不整云憔悴,淚沾紅抹胸。何處相思苦,紗窗醉夢中。”的句子,可見用情至深,她的早逝讓李煜痛苦了許多年。
小周后周嘉敏是周娥皇的妹妹,容貌美麗,神彩端靜,警敏有才思,李煜對她愛護有加,恩寵超過了大周后。
張愛玲說:“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墻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朱砂痣。”
李煜卻相繼娶到了白玫瑰和紅玫瑰,應(yīng)該很幸運了。但遺憾的是,作為亡國之君的他卻無力保護自己心愛的人。
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fēng)。
趙匡胤死后,宋太宗趙光義繼位,而趙光義早就對小周后垂涎三尺,時不時就強召小周后入宮。
李煜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妻子被糟踐卻無計可施,其痛苦可想而知。
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公元978年,在李煜42歲生日這天,他寫下了這首流傳千古的《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fēng),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yīng)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他在這首詞中所表達的對故國的懷念,令趙光義勃然大怒,下令將其毒死。不久,小周后也自殺身亡。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葉子被染黃的時候,夏天落荒而逃,后來繁華逐漸枯萎,季節(jié)又陷入輪回。當繁華落盡后,問君能有幾多愁?
我們的人生可能不會有李煜那樣的大起大落,但我們同樣會經(jīng)歷無奈和痛苦,我們也曾想護所愛之人周全卻無能為力,我們也曾想把份內(nèi)之事做得完美卻力不能及。那我們該怎么辦?
世事如遠方,我們盡管去抵達,不遺余力就好了,剩下的,交給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