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慢與偏見
--黑山老幺從警隨筆連載(第十章)
第十章
一
謊言的最高境界就是有選擇性地說大實話。
比如,你問江開元期末考試考得如何?
他會有選擇性的說他們班有50人,他考了第6名。
咋一聽,這老計成績還不賴,處于上游水平,然而他選擇性未說的是他們班并列名次很多,光第一名就有10人,第二名有20人,他雖然順數是第6名,但倒數也是第6名。
這老計天生是個當國家干部的料。
二
老幺曾曰:有時感覺自己就像一頭蒙著雙眼拉磨的驢,自認為在一路向前,其實不過是在原地轉圈。
然而,生活的真相往往是:有一天蒙著你雙眼的那一塊布取掉了,你什么都看見了,什么都明白了,但你仍然得繼續拉著磨,茍延殘喘地原地著轉圈。
這比蒙著雙眼拉磨更操蛋。
羅曼.羅蘭曰:世界上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那就是在認識生活的真相后,仍然熱愛生活。
我是英雄主義者嗎?
三
夜真短,我還沒怎么睡著,天就亮了。
--黑山老幺
不管睡多晚,每天早晨六點左右總會自然醒來。
前后相差不超過十分鐘。
能睡也是一種幸福。
顯然,我遠離這種幸福有些年頭了。
小說《百年孤獨》里,馬孔多鎮一人得了失眠癥最后整個鎮的人都給傳染上了:想睡的人并非由于疲乏,而是渴望做夢,他們采取各種辦法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盡,聚在一起,不住地絮絮叨叨,一連幾小時把同樣的奇聞說了又說,大講特講閹雞的故事。一直把故事搞得復雜到了極點。后來,他們由失眠癥轉成了健忘癥:人們在物品上貼上標簽,努力掙脫這種健忘命運。
我不知道失眠是不是真的會傳染,反正到目前為止,每天晚上,我睜著眼在數小羊的時候,全家人倒能酣然入夢,只是偶爾丑狗半夜會哭一下奶。
但我覺得失眠確實容易健忘。
我的親身體驗是,經常拿著手機找手機,經常遇到一些熟人名字都蹦到嘴邊就是叫不出來,經常會出現提前在腦殼里打的文章腹稿----事先靈光一閃想到的一些章節或語句,可等坐到鍵盤跟前時卻怎么也想不起來了…
我都想不起我曾經借錢出去的那些錢,現在都收回來了沒有。
而今天早上,上班臨出門時,我總覺得還有一件事情沒做,于是我反復檢查了提包和褲袋:鑰匙、手機、充電器、U盤、飯卡等等,都帶了的,然而還是不放心,于是又到書房、臥室、廚房、客廳去地毯式巡查了一遍,確認該帶的都帶了,該做的也都做了,才出門。
直到走到小區門口,碰到一女同學時,才突然靈醒:原來我今天沒有刮胡子。
四
去大辦公室,見婕婕妹獨守空房。
“人呢?”我問。
“難道我不是人么?”伊神情專注地盯著電腦屏幕,腦殼都沒抬。
“她們到哪里去了?”我有些失落。我本身是想來聽會八卦的----俗話說三個女人一臺戲,而政治部大辦公室有四個女人。
“倪莎到縣委一號樓拿文件去了,王大姐到打印室印文件去了,鄭青到市局送文件去了。”伊說了一串排比。
“哦。”我應了聲,心不在焉地翻動著王麗娜辦公桌上堆放得亂七八糟的文件,心想這個女人真Tia,“有啥子好吃的沒有?”我話一出口還沒問完就意識到問也是白問,這個辦公室的人多喝口白開水都怕長胖,不像十三樓指揮中心大辦公室,在八樓都聞得到食物的飄香。
婕婕妹拉開抽屜,扔給我一個泡泡糖。
泡泡糖也是糖,我心想,好歹可以哄一下嘴巴,猶如我家丑狗的安撫奶嘴。我剝開糖紙,將糖塞進嘴里,正欲轉身離開。
“老幺”,婕婕妹卻將我叫住了,一臉的神秘,“你曉不曉得老梁要來政治部當主任了?”
“啥子啊?”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哪個說的?”
“嘿!”伊冷笑一聲,“都在說,聽說上周五都過常委會了。”
“不是說老梁到國保大隊當大隊長嗎?”我提醒道,我真希望她搞錯了。
“老王到國保大隊當大隊長。嘿!老幺你是真不曉得還是假不曉得?”
“真不曉得,我前幾天不是在耍陪護假今天才來上班嗎?這次人事變動與之前民間組織部傳出來的消息出入很大哦。那倪主任到哪里呢?”
“提拔為副政委。”
“哦,難怪我今天碰到他幾次都是笑咪咪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老梁走了,那哪個來當指揮中心主任呢?”老梁以前是指揮中心主任。
“據說是你師兄唐家則。老幺,坊間傳言老梁不太好打整,你以前與他共過事,你怎么看?”
“豈止不好打整。”
“怎么說?”
“這么跟你說吧,如果你是老梁的領導,那老梁就是一個很好的下屬,他會把各方面的工作弄得巴巴適適,規規矩矩,而如果老梁是你的領導,那你可能就會脫一層皮,主要是因為老梁這個人嘛要求太高,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下屬都是如此,比如,上班不能遲到一分鐘,走哪里去辦點事,哪怕離開辦公室一秒鐘都得寫假條,工作更是精益求精,高標準嚴要求,甚至吹毛求疵,沒事的時候就跟你扯扯袖紅紅臉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因而很多人都不太適應,反正你以后會嘗到辣子湯的。”
“哈哈,我才不懼呢,我悶到腦殼做我的工資人事警銜晉升工作就是了,哪個來當領導都不會受到多大影響,而像你從事辦公室綜合性工作的就有福了。”伊有些幸災樂禍。
“嘿!”,我苦笑道,“到時我見情況不對,就去禁毒大隊去當我的教導員。”當時我在禁毒大隊掛了個教導員職務。
“你去禁毒大隊還得現學業務,你那么大歲數了,你說黃大隊會待見你嗎?”伊的話抵得我胸口痛。
“鬼腦殼都是人雕的,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只要給我機會,我肯信我會比那幾爺子差好多。”我有點不服氣。
“呵呵,最主要是組織會給你機會嗎?而且,我聽他們說,老幺我說了你不要生氣嗷,聽說你和黃大隊有點不對付。”
婕婕妹的話讓我很不舒服,心想年輕人就是年輕人,怎么能說這些話來冒犯老同志呢,這個梁子算是被結下了,自然,我也不會讓她痛快,“據以往的經驗,老梁每到一個新的部門都要帶一個心腹,而且這個心腹會在新部門任一個職,現在政治部就缺一個團委書記,也就是說他可能會帶一個心腹來任團委書記。”我之所以說這些,是因為婕婕妹一直是團委副書記。
果然,伊的臉色驟然間變得很難看,“是說?那你說老梁會帶誰來政治部當團委書記?”
“不曉得。”我在心里冷笑,其實腦殼里早已想到了人選:蔣波、劉旭輝、舒良雨等等都有可能,但我可不會說出來,讓她自己去琢磨好了。
“唉,老實人總是吃虧,反正我也沒什么追求。”伊像是在自言自語,看得出她心里很渣。
見伊心事重重的樣子,我吐著泡泡糖離開了大辦公室。
從大辦公室出來,見鄧得莉站在過道里用鑰匙在戳她辦公室門鎖,咯吱窩夾了一個筆記本,另一只手端起個茶杯,手腳不空。
“鄧主任,在哪里視察完工作回來?”我笑道。
“視察個頭,老子剛在十二樓開完會,日媽的,又有一大堆活路,累死蛋求不疼,老幺你狗日的也跑不脫。”
“不存在,我的活路你刨給我就行了。”
“喂!老幺,你走啥子?到我辦公室來,我有個機密要告訴你。”她把我叫住了。
“啥子機密?”我轉過身來問道,“晚上約我吃飯不得行嗷,晚上我有安排了。”
“你想到嘛,一天就曉得吃,撐死你狗日的。”
我跟著在走進辦公室,“快把窗戶和門打開,流通哈空氣,你辦公室啥子味道,沾到我身上,回家不好交代。”
“沒聞過吧?老土,要不我在你身上再噴點。”她拿起個印著洋文的玻璃瓶瓶在我面前晃。
“別、別、別”,我不停地揮手,“莫開玩笑,你知道我是耙耳朵,老婆又在坐月子,疑心重。”
“哦,忘了你是有‘前科’的人。”
“你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我有點尷尬, “你不是說有個機密要告訴我嗎?什么機密?”我轉入正題。
“老幺,我要告訴你個好消息。”她突然神秘起來。
“啥子好消息?說出來改善一下我憂傷的心情。”
“老梁要到我們政治部來當主任啦。”她說,一臉幸福的榮光。此時我突然想起,鄧得莉與老梁是高中同學,鄧得莉老公跟老梁又是鐵哥們,鄧得莉老漢以前是公安局的老領導也是老梁的師父,對老梁有知遇之恩,也就是說他們都是一條線上的。
“哦,誰說的?老梁不是到國保大隊當大隊長嗎?”我裝瘋賣傻。
“老王去國保大隊當大隊長。你知道倪主任到哪里?”
“不曉得。”
“當副政委啦。”
“哦,可喜可賀,哪天叫倪政委請我們吃頓串串哦。”
“切!餓死鬼投胎,你喊他請你吃嘛,《八項規定》、《黨風廉政規定》、《從嚴管理隊伍二十條規定》、《組織人事管理規定》里面的任何一條都可以把人套起!瓜戳戳的。”
“也是噶?”
“老幺,老梁到政治部了,我們的好日子就來了,老梁這個人特耿直,你以后跟他打了交到就曉得了,哦!對了,你們以前在指揮中心共過事都嘛。”
“沒錯。”
“他這個人是不是特好處嘛?….”
接下來,我知道我會與她話不投機半句多,因而找了一個借口,雞飛狗跳地逃離了。
別看我和鄧得莉平時嘻嘻哈哈,其實我們是面和心不合。她是政治部副主任,我也兼了個政治部副主任,而整個政治部就我們兩個副主任,照理她做教育培訓那一塊,我做文字宣傳那一塊,井水不犯河水,但我們兩個都互相較著勁地在主任面前爭寵,這就避免不了勾心斗角,而主任也不管我們在下面是牛打死馬,還是馬打死牛,他甚至似乎還樂見這種局面----牛馬斗,因為這樣他才能更好地把控我們,你想如果他下面兩個副主任太團結了,不就把他架空了嗎?甚至說不定還會把他賣了。
當然,這個道理我是后來才想明白的。
? ? ? ? ? ? ? ? ? ? ? ? ? ? ? ? 五
我回到自己辦公室,關上門,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生悶氣。
老實說,當曉得老梁要來政治部當主任時我很不開心。
而當想到鄧得莉與老梁那幾層關系時,我整個人都不好了。
此時,我才恍然大悟:最近一兩個月,老梁或許曉得他要來政治部當主任了,所以經常找機會與我交心談心。他做出的姿態是坦誠布公,敞開心扉地跟我談他的家庭、工作、生活以及指揮中心的人事物。我不曉得他是在給我按壕壕,或者說不曉得是個圈套,以為他真的把我當知己了,所以我加倍地報之以推心置腹,老打老實地跟他談我的家庭、生活、工作以及政治部的每一個老計,甚至把自己與“前科”現在的情況都跟他透露了一些。
這么一來,他還未到政治部走馬上任,就已將政治部的底細摸了個一清二楚。你知道的,我老幺是個來自底層明察秋毫無所不知的人。我告訴他的那些東西,特別是單位上的那些東西,別說是局長政委不可能掌握,就是連皇帝老子都不可能掌握,而這些東西又非常有價值。這也正是他跟我掏心窩的主要目的。
嗚呼,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或者說,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我平時本來很謹小慎微,注重自己的個人形象就像鳥兒愛惜自己的羽毛一樣,可最近一兩個月,也不曉得著了老梁什么道,竟然不憚把自己最丑陋最陰險的一面暴露出來,說話也毫無顧忌--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
我這么說吧,如果老梁或我老幺腦殼上裝了個記錄儀什么的話,那么你在看了我與老梁交流的音像資料后,即使我們是拜過把子的兄弟,你或許都要毅然與我絕交。
而老梁在利用完我之后,某一天回想起我們這一段時間交往的林林總總,一定會覺得,亦或許在他心里早已這么認為:老幺是一個心理陰暗喜歡說人長短愛貶低別人來抬高自己的偽君子,是一個小肚雞腸吃不得虧喜歡發牢騷心胸狹隘的小人,是一個喜歡自我標榜愛給自己臉上貼金的自大狂…
你愿意你的直接領導把你衣服里面的那個“小”看得如此真真切切嗎?
我揪心就揪心這一點。
幾個月之后,治安大隊淫穢物品鑒定師李軍同志空降政治部擔任xx團委書記。
……在廁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