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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外婆是一名教師,也是一個對教書執拗但生活中很可愛的老太太。
第一次知道“耄耋之年”的意思,也是從外婆的口中得知。
當時懵懵懂懂的年紀,聽了外婆簡單的解釋也是一頭霧水,沒曾想,不知不覺中,外婆已快屬于這個歲數的人群了。
外婆八十大壽的時候,恰好是去年我在實習期間。
老早我就記得那個日子,我提早跟外婆打了一通電話,她照常對我先噓寒問暖一番,才念叨著:“你要是不能請假就不用回來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事實上,她是擔心我在不能請假的情況下非要請假,會惹得領導不高興。
往往到了這個年紀的老人,越會收斂自己的需求,只是為了不給子孫添麻煩。
一旦為子女考慮得越多,就會越心口不一。
外婆是一個不愿將自己活成“累贅”的人,她有自己的傲氣和秉性。即便老了,但大半輩子延續下來的東西,已經變成她性格里的一部分,無從改變。
從我們的角度去想,滿堂團圓,數代同堂,像是一種夙愿,是無法描述的天倫之樂。這樣的大日子,有什么也都是能放一放的。
我媽和舅媽們為外婆打造了一套金首飾,還專門訂做了衣裳,舅舅們亦是張羅了宴席,滿堂賓客,熱鬧無比。素來不重儀式感的外婆,欣欣然戴上了首飾,穿上的新衣服,接受晚輩們對她的祝壽。
后來她說:“不能駁了子女們的孝心,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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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外婆八十有一,我二十有余。
我們中間相隔了有半個多世紀,但她用一言一行教給我的東西,比我爸媽還要多得多。
每當我媽要給我報補習班時,外婆總會以“家里就有一個老師”的理由多番阻攔。
外婆的認知與她所生長的年代有關,她覺得學習這事兒全靠自覺,外在因素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畢竟她也是這么過來的。
“但是,現在時代不一樣了啊!”我媽常常會生氣地反駁。
我媽常會嫌棄外婆的方式老套,想法不能與時俱進。一遇到原則性的問題,外婆就會愈加強勢,馬上變身得理不饒人的老太太。
教書是外婆最常津津樂道的事情,也是她這一生熱愛的職業和注入心力最多的東西,她絕對不容許有人說她落伍。
我媽爭不過外婆,只好退讓一步。兩人達成共識,平時由我媽自由安排我的學習,寒暑假就得去外婆家。所以,我在外婆膝下長大的時間也不算少。
記得最多的,就是外婆常會向我吹噓自己以前讀書多厲害,怎么脫穎而出考上了大學,眼里有光,語氣是遮不住的傲嬌勁兒,隨即開始用循循善誘的方式同我說道:“人都說,一代人要比一代人優秀,你可不能輸我呀。”
后來,也許是因為她從教幾十年的教學執念,在我要畢業跨入社會的時候,她希望我能去當老師。
每次她一聽說她退休的同事,那誰誰家的孫子孫女當了老師,就會不停地在我耳邊叨叨:“當老師好啊......”隨即開始對我旁敲側擊,一副我不滿足她的心愿不罷休的架勢。
我打趣她:“那不是跟您一樣了嗎?”
“這不挺好的嗎?你媽媽不聽我的,你得聽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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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數時候,外婆對我是極好的,偶爾的疾言厲色,也是因為她覺得某些問題第一次就不能讓步。
譬如:我吃飯挑食,常扒兩口就想放筷,這時她便會瞥我一眼,輕描淡寫地說:“不許留飯,盛多少吃多少。”
我只好心不在焉地繼續扒飯,即使食之無味,也不敢隨口說出半個“不”字。
那時的外婆是有威嚴的,像學校里一站在講臺,底下的學生就噤若寒蟬的班主任。即便平時對我多么和顏悅色,此時也只能乖乖好好吃飯。
慢慢才知曉:外婆并不是處在衣食無憂年代,一簞食,一瓢飲,對于她來說,都是彌足珍貴的東西,有些東西不能因為現在擁有了就隨意拋棄,所以她格外看重。
譬如:我坐相不好,常隨心所欲,喜歡晃腿,她一看見,便會板著臉指著我不安分的腳。
外婆最是注重儀態,她自己哪怕只是穿著簡單的衣服,無論在什么場合,也是坐得端端正正的。
這是她大半輩子修得的東西,是她內心崇尚的秉性。
這樣的耳濡目染,于我而言,直至如今,都是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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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喜一些繁文縟節,卻十分重視為人處世方面的禮儀,她素來偏愛簡單之類的東西,卻熱愛在退休后多年精心培育花草,好友來訪有看中的,她都會讓她們捎走一些。
退休后,她更多的時間是在侍弄花草,也愛和晚輩們斗嘴,是個可愛的老太太。
現在,我也會和她吵,或者嚴格來說,不是吵架,是不太能理解對方的看法而產生有些激烈的對話。
寒假的時候,對面的工地一大早就開始施工,我們倆就針對“一大早就開始施工是不是擾民?”的問題展開爭執,外婆的立場是我睡得太晚了,每次我都覺得自己活像一個不明事理的書呆子。
我表弟愛打游戲,放假經常不分晝夜地打,大人們說了他很多次也不管用。
外婆就想了個法子,要求我們兩個每天一大早就得陪她去散步,老人家有時候也不講理,我們嘰嘰歪歪一頓,也只能勒令自己早睡,第二天再早早陪她去散步。
她總有自己的處事方式,不疾不徐,卻總能將事情辦得穩妥。
我們所說的親人之間的“相像”,不僅僅止于外貌,還有脾性和心性。長輩的行為投射,如細水長流般,慢慢潛入你的生活,對你產生改變和影響。
我們愛她,也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