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醒來,外面灰灰的,等到小公園里傳來了人們鍛煉的動靜,天還是顯得不夠亮。有絲涼意,被裸露的體表所捕獲。那灰灰的天空,恰似秋天來了。下樓去,電梯門開了,是一位老婦人,她已經穿了外套,雖然是下去鍛煉,因為這外套被自己遇上,倒覺到了一份正式,像是她要去參加一個盛會。牽著小黑,默不著聲地去到邊上貨梯的門口等,不要讓可能為她所不喜歡的小狗,擾了她的心境。
很舒服的感覺,走在有絲涼意的灰灰的天空下。這個早晨,好像不只是自己,被這涼意所鼓舞:路邊的那像夾竹桃的低矮的草本的什么花,在它周邊都是開的紫色花,很多很多,它自己開的是有些粉紅的那種,先前開過三兩朵,然后沒了,這會在一夜之間開了五朵,映入自己的眼簾。不止是它,那爬在低矮的灌叢上的牽牛花,先前開了三兩朵,一夜之間,開了很多很多,小小的花。攀在西側柵欄墻的鐵桿上的,也是如此。
有一排香蕉樹,那是左近的某位上了些年紀的男子在春天栽種的,其中一棵上面已經掛了一串的果兒,在這灰灰的有些涼意的早晨,它們一概地顯得很有精氣神。沒有留意腳下的草地,被右側的那些喇叭花給吸引著:眾多的小喇叭花開了,還有幾朵大的喇叭花,那些小喇叭花好像就開在先前開著大喇叭花的青藤上。好奇:什么時候開小花,什么時候開大花,在同一個藤蔓上,是如何協調默契的?
抬頭,已經走到了白蘭樹下。想要摘一朵沒有開放的花,去看了看頭天中午見到的那個被自己盯上的花苞,等到它要開放的時候,自己設想著把它摘下。見到了它頂上不遠處有一朵已開但只是微微地開著的,想要攀上邊上的墻墩,去伸手把它摘下,就在正要上墻的那刻,記起來頭天中午已經試過了的,那兒是自己伸手莫及的地方。笑一笑,笑自己慣常的健忘,和自己只顧著了被那花所吸引。
往前走,想著要去看看那兩顆芒果,前些天才發(fā)現的,沉甸甸地并列地掛在那里的兩顆芒果。它們突顯在自己的眼前那一會,引起小小的驚奇:那眾多的芒果,在七月之前密密麻麻地掛在行道邊的樹上,時不時地,或者是被風吹雨打,或者是自己長到夠大夠熟了,掉落下來,落在地上,砸在車上,大多會皮開肉綻,少數則完好無損。芒果花開起來小小的細細的不起眼,芒果結起來卻那么顯眼。
見到了它們,取出屏幕對準它們,瞄了又瞄,這才放下。去到路的對過,進了小公園。在自己專心于它們的時候,不知道小黑去了那里,或許是已經去到對過了吧。站在了小徑上,四處打量,看它的身形會在哪里出現,沒有見著。再站一會,它從自己來的地方快速地跑了過來,如此它先前是后轉到身后或者身邊的什么地方去了。它現在越來越喜歡做出這種回旋的動作,就像自己喜歡回頭看。
沿著小徑走半圈出小公園,就回了。在要走過那個路口的地方,站著兩位婦人,對著自己的那位在說,背著自己的那位在聽。她像是鍛煉完了就要回,她在說她跟另個什么人之間起的爭執(zhí),她說:她問那個人的狗有沒證,那人說有;她問那個人知不知道遛狗要拴狗繩,那人說她的狗不咬人。她還在說什么,再沒有進自己的耳朵。從她身邊路過時,小黑正是沒有拴狗繩的那種,邁著細小的快步。
跟在它后面,先推測一下這個講話者看這世界的視角,然后想起來頭天晚上。迎面來了一只狗,被上了些年紀的女主人牽著,在小黑要和那狗打照面的時候,狗被主人抱了起來,從身邊過去,問她:為啥要抱起?見到了她臉上的笑:怕它們打架。走出去有十幾米了,那狗還被她抱著,正要被放下。再走,迎面來了另一只狗,被年輕一些的女主人牽著,又是在兩只狗將要打照面的時候,被抱起。
沒有留下只言片語,沒有留下任何表情。對前面的那位,回頭看時我會有稍稍的歉意,臉上帶著微笑。對于后面的這位,回頭看時我會覺得剛才所遇見的,似真似假模模糊糊。接著有第三次地迎面遇到一只狗,被一位男子牽著,前后左右簇擁著很多人,小黑走上前去,跟它打招呼,它被主人牽走,有些不心甘地。
旁邊有個人在評判著,要是它們兩個打架,大概它會贏的。我也評判,為這人說出的這句:干嘛就是打架?兩只狗走到一起,大多的時候,無非像人走到一起,相互問候一下。你幾時見過,兩個人走到就打架的?往前,遇到一位年輕女子,她背著手在走。先前她一直與我們同方向的,這會她是折返了往回走,心想她干嘛不直接從南門進去,還要折回到東門進去?誰知道呢,她或許喜歡這樣?
領著小黑從黑著的東側柵欄墻邊的小徑上走過,這黑著的小徑,大概她真的沒理由喜歡,甚至為她所知道。小黑往前走過的時候,在有次它和自己被邊上沖出來的一只黑貓給嚇著的附近,靜靜地站立著一只黑貓,它盯著這邊,背有些躬起,但沒有出擊,不知道它是先前的那只貓,這次改了主意?抑或它不是先前的那只貓,這次是它一貫的做法?平安無事,小黑沒有見到它安然地走著,朝向。
中午出來,小黑遇到了四只貓。最后的那一只是有些顯灰的白貓,那會小黑跳進了邊上的草叢,我們往前走著。過一小會,聽到它叫,知道遇上了貓,停下腳步往回走幾步,小黑正從草叢里小心地倒退出來,隨著它步步地倒退,從里面步步地走出那只貓,躬著背,緊逼著小黑,小黑跳到了地面,快速地往前走了幾步,尾巴拖在地上,后腿低矮下來,那貓也跳下站那里,小黑偷偷回頭看一眼。
她見了,生了氣,揮舞著拿在手上做玩具的狗繩,將那貓趕進了草叢。小黑夾著尾巴,有些可憐相地走著,我跟她說話:小黑就是這樣,遇到貓了,人家要是對它客氣呢,它就死纏著人家,人家越跑,它就越追;反過來,人家要是對它兇巴巴的樣子呢,它就不敢動了,人家要是迎上前來,它就會嚇得夾著尾巴跑開。你是說你自己吧?很訝異,她怎么會這樣說?說別人就是說自己,我知她很熟。
前面的三只貓,沒有一個讓小黑如此垂頭喪氣。第一只,是在西側綠草地邊上的一個垃圾點附近遇上的黃白貓。隔著一條長椅,貓在椅子前面,小黑在椅子后面,相互打量著,對峙著。后來貓鉆到了垃圾桶的不知道什么部位去了,小黑圍著垃圾桶轉了好幾圈,沒有再見到那只貓,它伸頭靠近垃圾桶去看的時候,我有替它捏一把汗:萬一要是那貓揮手一擊,說不定就會把它的某只大眼給抓瞎了。
第二只,是在東側柵欄墻邊上的樓房前的綠草地上遇到的黑白貓。小黑發(fā)現了貓,站在那搖著尾巴,發(fā)出了一聲大叫,貓跑出來,它跟在后面,貓爬上了一棵樹,它跑到了樹底下,抬頭看著上面。貓沒有抓穩(wěn),反過來,滑了幾下,一躍跳了下來,貓?zhí)碌牡胤剑迷谒念^前,它將腦袋勾著貼近地面,大概是下意識地躲避那貓,我以為貓是落在了它的頭上。貓跑了,它才抬起頭來,追去。
貓往前跑了幾步,又折返過來,往柵欄墻跑去,跑得很快,它跟在后面也跑得很快。一前一后,從身邊過。貓貼著墻跑了一段,爬上了邊上的一棵樹,它追到了樹下。貓在樹上像是抓不穩(wěn),就跳到了柵欄墻的柱子頂上,那個位置很安穩(wěn),夠寬大,貓完全可以靜靜地待上面,等它失去耐心。它站在下面抬頭看著貓。貓做了一串意料之外的動作:沒有停留,轉身,瞄準,跳下,又落在了它的頭前。
噗通一聲,那是貓的身體著落地面的撞擊聲,這一次看清楚了,離它的頭有十來公分遠。它照例是勾了頭,貓照例是在落地后趕緊跑,貓在前面跑,狗在后面追,她跟著它們在跑,自己站在邊上看著,感嘆:這貓,就不是怕小黑啦,它分明是在有意跟小黑玩。貓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小黑有回復到四處探尋的境地。她跟在它的身邊,它有時抬頭看看我這邊,我沒有不耐煩,任它自己玩自己的。
想起來,在陽臺上見到的那棵樹的樹頂上,伸出幾根鞭子一楊的紅色桿桿,那應該是花來著。先前鬧過一次笑話,我誤以為那些紅色桿桿長在棕櫚樹頭頂上,結果沒有見著。這一次決定去小公園找找,在那棵棕櫚樹的附近。沒有見到,沿著小徑往遠處走開來找,她蹲下來,說是那個方向見到了紅花,也蹲下去,先沒見著,后來還是見著了。再換到另個角度,看到了那紅色桿桿,在對應紅花處。
那是什么樹的花,是她交代給自己接下要去查到的,趕緊把那樹的葉子拍下,作為線索。巧的是,傍晚的時候,看著屏幕,看著別人分享的東西,有一張標準的圖片,正是那樹那花,那得自己懸在半空,并且周圍的其他樹木一概去除,才能得到那張圖片,這會讓自己那查到省去不少力。先前,自己在翻一本書,是邁克爾-波蘭尼的文集:認知與存在,這本書自己甚為喜歡,想起要推薦給她哥哥。
放下屏幕,把書擺好,拍個照,發(fā)過去,順帶是文字:這本書,是本次借的十本已看的九本中,自己覺得最受益的,十三篇文章讀了十二篇,剩一篇睡覺前估計能讀完。不知作者寫這些文章的年紀,估摸在八十來歲左右。//是前些時候得到的一個感覺:很多的大部頭,或是像枕頭一樣,塞了很多填充物;這種的論文所記載的思想,一個人從年輕時就發(fā)祥,到老了還依然在講的,講到俗人都能聽懂的地步,才是真東西,才是那心水。你回頭借或者買本,看下。
那會,自己在翻這本書的時候,她來到身邊,好奇地問:你在看什么書,這本書講什么的。這本書講科學家的,你現在是小學生,看不懂,等你讀大學了,你再看。到那時,我也不看。她說出時,兩個人的眼睛對著眼睛,兩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笑。那是很久遠的事情,雖然她這會這么說,但我相信她會看的。又回到屏幕,看別人分享出來的東西,就像是輕松地走在別人的花園旁,打量著什么。
直到遇上一段文字和一張圖片,停了下來,呆在那里,看著那圖片,默默地念了又念那文字。然后,覺到眼睛里噙了眼淚。每天都會有人,來到這個世界,離開這個世界,讓自己眼淚出來的,不是他的母親的離去讓自己覺到了悲哀,不是他在宣告他的母親的離去讓自己覺到了悲哀,而是他這表達的方式,他用心呈現出的畫面:在那墨黑中的白燭的背景下,由那小點點所延伸的無盡言語的,詩意。
那本書在睡覺前,合上了。一夜好覺醒來,躺在床上,思襯著它帶給自己的是什么?這本書,它和自己是如此地相契,就像是自己遇到了一位知己,就像是自己就遇到了一位良師益友。它的言說,將自己內在本模糊就有的一些東西,變得澄明,它的言說,讓自己本來就秉持的一些傾向,獲得支撐。這本書,它和自己是如此地相契,借助于它的言說,讓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自己的那根主心骨。
一夜過后,看著屏幕,讀到一段文字和一張圖片。那圖片是一輪芽月。那文字是:很多事猶如天氣,慢慢熱或者漸漸冷,等到你驚悟,已過了一季,好好吹吹這涼風。
這圖文來的正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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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惠來,完成于2020年10月0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