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節過去很久了,想起玫瑰。其實節日里我并未收到玫瑰,僅獲幾本書而已。翻書偶見莎翁十四行詩曰:對天生的尤物我們要求蕃盛,以便美的玫瑰永遠不會枯死,但開透的花朵既要及時凋零,就應把記憶交給嬌嫩的后嗣。這是梁宗岱的翻譯,譯文典雅,悠揚。確實玫瑰再美,也會枯萎,如情愛之一時。況養在瓶里的妖嬈,芳華更促。如結婚時的鮮花,開未久瓶竟先碎,落紅滿地。所以情人節我幾乎從不羨慕玫瑰之戀。
我念起的玫瑰是用來泡茶喝的。從前在老房住時,門口有一溜兒野玫瑰花帶,每到春四月花便開了,桃的粉,紅燦燦一片。不知何時喜上了喝花茶,便總趁花骨朵時摘下一籃,晾干,慢慢能喝到來年再春。后來花帶被鐵柵欄隔開,花骨朵便很難采摘了。又后來玫瑰被挖去,換了松樹,便感覺世間再也無了春色。跟著人也都搬出老房,換了新居。也曾寫文記過花茶之樂,曰《偷得浮生半盞茶》,此時想來,都已是浮生了。
斷花茶多時,偶在超市見到玫瑰紅糖,心形糖瓣,雜了點點花紅進去,很是麗人,便買了一些來祛冬寒。其實向來是不吃糖的,便是喝花茶也只是吃那純粹的花味,淡淡清清的甜,想這摻了糖的花,更膩才是。可吃進嘴里,才覺是酸澀。唐紅,花紅,融一起溫暖過頭了吧。不知不覺吃完了那些暖艷的酸澀,春天又要來了。于是作詞曰:旋轉裙風一夢圓,玫紅落在心字間。卻道暖去杯底寒。夜耿星疏不應恨,燕去鶯來又晴天。秋千墻里笑頻傳。
其實玫瑰糕點是真的甜。酥白粉皮,糯紅花餡,吃起來很是香軟甜蜜。母親也曾做過,只是模子印出的花紋,上火一蒸便都模糊不清了,看著不喜眼,可吃著口感十足,比超市賣的多了家常,親切之味。母親的手愈見粗糙,拈起餡來,不復往日靈活,玫瑰花樣的戒指不知何年就下了手,再也沒見她戴過。倒是我,還總盼白金換了黃金,黃金換了翡翠,不停地換戴,才覺是過日子呢。不想白里一點紅,就足夠了,紅太滿,無了白,都是變味。
吃中藥時,忽見里頭有一花苞,大玫瑰骨朵樣,又似芍藥,牡丹。雜在一堆黑草里很是驚艷,便奇怎藥里還放花,可待熬過之后,一切都黑了。黑的藥汁很苦,起初要閉著氣一股往下咽,久了便如飲茶水,漸為習慣。說良藥苦口,能除病根。這是君臣相佐,實實在在的調治,紅不過引子而已。本草所記,似無一樣可獨自作藥。是藥必得配,是日子也必得酸甜苦辣。
整理茶柜,忽見多年前采下的玫瑰茶朵還有一些,已經很枯了,紅里泛著大片黃。應是還能喝呢,不知又怎樣的滋味。外頭又有花木不斷被挖去,換上新品。腐爛的果實已作干肥,鳥們也都在等新枝,嚶嚶叫著。繼續看莎翁的詩,曰:那時候如果夏天尚未經提煉,讓它凝成香露鎖在玻璃瓶里,美和美的記憶都無人再提起,但提煉過的花,縱和冬天抗衡,只失掉顏色,卻永遠吐著清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