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林安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阿穆爾的情形,那是在五年之前,也是在這同一頂大帳里,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北境之王,沒有想到五年之后,他又站在這里。環顧四周,除了新增加的一把椅子外,似乎與五年之前沒有太大的變化,眼前的合案上,熱氣騰騰的放著碗羔羊肉和一袋馬奶酒。
風林安對阿穆爾其實并不太熟,再加上他常年住在南方水潤之地,更不適應北方這種極寒天氣。火塘里的牛糞哄哄的燒著,時不時炸出一絲火星,風林安看著跳動的火苗,不由得有點出神。
“風老板,別來無恙啊!”阿穆爾挑起側簾走了進來,隨身裹著一股寒氣。
“大汗”風林安聽到阿穆爾的聲音,收起心神轉過身去施禮,“參見大汗”,說完雙手抱拳,略施一禮。
阿穆爾快步走到風林安跟前,扶住他的手。“風老板不必多禮,我們雖然見的不多,但我八部子民可跟風老板熟悉的很。”
“大汗說笑了,我不過是一個販夫走卒而已,沒那么大能耐。”風林安回道,怎么沒有看到雅克薩,他照理應該跟阿穆爾寸步不離才是,也許守在帳外吧,風林安心想。
“請坐,雅克薩,給風老板拿點酒來。”阿穆爾吩咐道。一股風從外面吹進來,雅克薩拿著袋酒進來了。“給,剛從火塘邊上起出來,趁熱。”風林安接過酒袋喝了一口,濃烈的馬奶混著酒香浸入腸胃,身子暖了很多。
“風老板,我八部素來直率,有什么話你直接講。”阿穆爾坐到合案旁,也喝了一口馬奶酒,其實不用風林安多講,阿穆爾已經大致猜到他的來意,畢竟,大成朝一等一的商賈出現在這里,所為的事情也并不多。
風林安并不著急,慢慢的將皮囊系好,遞給了旁邊的雅克薩。“大汗,這是我第二次來北境,我這次來跟上次來還是一樣,只是大汗這里有些變化,我記得五年前大帳里是沒有這把椅子的,我在想,是不是除了這把椅子,還有其他的變化?”
阿穆爾站起身來,走到風林安身邊,直視他的雙眼,“我想五年前我的回答已經夠清楚了,我們八部是不會拿我們先祖的寶藏跟外人做交易的。”
“八部去年上供了一千三百多頭羊,今年又大旱,夏收時不過二十萬擔青麥,怕是這個冬難過了吧。”風林安不緊不慢,“延定那邊我是很久沒去了,但我剛聽管家說,那的物價也差不多到了高點。”
“風老板對我八部的家底還是很有研究啊,”阿穆爾輕蔑的一笑,“我已傳令召集八部勇士,不日即可攻取安軍寨,不勞風老板費心。”
對于這個結果,風林安并沒有感到很吃驚,但阿穆爾將不日攻取安軍寨這樣的事情直接講出來,風林安多少有點意外。“大汗,我想這件事情其實并不復雜,攻取安軍寨也許可行,可安軍寨背后有李懷洲的風騎,還有數十萬大成大軍,而我所要的,只是一條路而已,至于這條路能不能走的通,還得看我風林安自己的造化。”
風林安接著說道,“我知道大汗您并不只有一時的英雄氣概,畢竟八部數十萬民眾的性命也不是那么賤薄,我想以我的家底,幫助八部平安過冬應該不是很困難,延定那邊我已經備下了五十萬擔糧草,除此之外,我還有一樣東西可以讓大汗放心。”風林安說完,從懷中掏出一塊海棠金牌,遞給了阿穆爾。
“海棠金牌,你怎么會有這個”阿穆爾大吃一驚,因為他一眼就認出了這塊海棠金牌,這塊金牌,十年前,他見過。
史書載,武烈王攻下南淮入城之時,長公主誕下一女,而彼時臨安王立下不二戰功。大隊人馬入城之時,路過一片斷壁殘垣,而令人驚訝的是,在一片廢墟中間,安好的立著一株海棠,枝繁葉茂,滿樹海棠盛開。文官們無不賀喜,稱這是天降祥兆,佑我大成,正在這時,內侍來報,長公主在隨軍的馬車上誕下一女,臨安王喜極而泣,奏請武烈王為女兒賜名。武烈王大喜,仿佛這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數,“就叫海棠吧!”武烈王看著那一樹的海棠脫口而出。
彼時武烈王已有三子,再加上臨安王誕下海棠君郡主,武烈王于是命人打造了四枚海棠金牌,均刻了四人姓名,如今這四人中,一人為帝,一人已死,一人下落不明,宣王懷洲云游四海,許久沒有消息,而如今,阿穆爾手中的這枚金牌,卻赫然刻著海棠郡主的本名。
“大汗應該比別人都更熟悉這枚金牌吧,元碩八年,那時大王還年幼,安軍寨會盟中,海棠郡主也在當場,大汗也不用懷疑我會命人仿制一枚金牌,在大成朝,有這個膽量的人還沒出生。”風林安直起身,看了一眼站在他跟前的阿穆爾。
阿穆爾啪的一聲將海棠金牌扔到了地上“這東西對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即便是化成了金子也換不了幾車糧食,風老板還是將它收好,物歸原主吧。”
風林安彎下腰撿起金牌,用袖口輕輕的擦了擦,淡淡的說:“要是我能讓你見到他的主人呢?”
帳外,守了一宿的周仁凍得籠著手在那直跺腳,周圍的八部勇士都像狼看見生肉一般盯著他。周仁呼了一口氣,想著東家應該快出來了吧,這都進去大半宿了。正想著,大帳的簾子一挑,雅克薩先出來,風林安跟著也出大帳。周仁趕緊取了大氅,給風林安披上“東家,馬已經備好,聽您吩咐。”
風林安緊了緊大氅,將自己裹緊了些,遠處的星星點點一片營火,呼嘯的北風灌入脖頸。
“周仁,你說我該不該來?”風林安問道。
“東家,時候不早了,現在出發還來得及天亮前趕回延定。”周仁沒有抬頭,他知道自己不應該回答。
風林安搖搖頭,嘆了口氣,“那就走吧,回延定。”
“那,東家,東西就擱這了?”周仁問道。
風林安揮了揮手,這也許是最好的結果,東西暫時放這就放這吧。
馬車緩緩過來,而風林安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另一輛馬車,天色太黑,火堆在北風的呼嘯中跳躍的厲害,隱隱約約只看得清一個輪廓。馬車上提前備了手爐,周仁已經取了用水貂皮子包好,遞給風林安。風林安看了看周仁,并沒有再多說什么,轉身進了馬車。周仁放下簾子,跳上車架,喝了駕的一聲,套著的兩匹老馬邁開了步子,慢慢往前走去。
黑暗中,六匹黑騎躍出,護著主仆兩人,往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