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一生只能做一件事。”這句雖非至理也非名言,至于它是誰說的?
是我。
有一天我和幾位朋友聊天,談起了不少的作家已經棄了筆,不少的科學家已經辭了手藝,去做能賺錢的生意。他們說,你呢?你怎么看?
我就回答了這句話。
生活嘛,人各有志,有的人一輩子只做一件事,專注到死。棄了筆的作家,科學家也許值得羨慕,卻不值得憐憫,因為他這樣做就已經承認他一生沒有力量完成文學這件事。一個背棄了初衷的人,在茫茫人世間,在每日每時的變化和運動中,他有選擇的自由,但他的內心說不定是凌亂的。當然還有一些人,他們當初來到世上,就不曾抱有初衷,而只想湊熱鬧。現在熱鬧湊完了,也就該到別的地方湊新的熱鬧去了,生活永遠不會只在一個地方熱鬧。
這種人一生在世,就壓根兒沒打算去做好任何一件事,因為他們總是在不斷的索取,卻永遠的欲求不滿。
人們總是熱衷于談論《百年孤獨》,卻忍受不了哪怕只有十年的寂寞。有人說這是生活所迫,有人說這是身不由己,真可謂“無處話凄涼”。但是,仍舊有人選擇矢志不渝,他們堅韌的、抱業守志初衷不改的像冷靜的珠穆拉瑪峰那般,清醒地俯瞰著世上的一切,他們看著雪水在春天紛紛離去而并不感到憂傷或孤獨,他們看著春去秋落往復交替而不感到落寞。相反,他們感到輕松和歡愉。
雪水自有它該去的地方。我們能夠做到的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有一座名叫秦嶺的地方是我的家鄉。我喜歡冬天遠遠地凝望它。冬天它是藍的,一種堅硬有質感的藍。這種獨特的藍使它和天空的藍區分開來,使我的肉眼能夠看清它高聳于天空傲岸的輪廓。在陽光熾熱而強烈的濺射中,它蒸騰著力量和光芒,默然無語,緩緩呼吸,有如一位無所不知的偉大神靈。
你如果心態寧靜地久久凝視著它。興許會聽見它的聲音,聽懂它呢喃的言語:“喧囂塵上,車水馬龍,背棄了初衷的人生,怎么稱得上風景?。”
這聲音在我心里久久回蕩、深深彌漫,一直滲入血液和骨髓。
我心里說,“我偉大的家鄉,還是只有你懂我。”
多年來,我做的所有的事其實都在為做一件事做準備,所以,那些經歷過的磨難此刻好像都不算事了。
多年來,我奮不顧身,輾轉東西,仿佛有點兒戰果,而實際上只有我自己知道,我連入門都差的遠。
多年來,我居于喧囂的鬧市,各種叫賣的聲音此起彼伏,起哄聲和討價聲震耳欲聾;真誠的聲音被淹沒在這片聲海里,它還沒有離開口唇就被世俗的聲浪淹死的這樣悄無聲息。
我也受到過擾亂,產生過疑問。糾結的時候我就來到一視野空曠的地方,獨自凝視著遠方出神。早已失去蔚藍的天空,不規則的云朵,仿佛能夠救贖我的靈魂。或許因為我足夠的虔誠,漸漸地我就平靜下來,在它那種寬廣的目光的俯視下,反省自己,物欲的騷動又會平息下去。
天空啊,你一生中究竟做了多少事呢?
你仿佛什么也沒做,連一步也沒挪動過,你一生所做的事不過就是呈現靜態的美,永遠也不垮下去。你俯視著世間的蕓蕓眾生,冷冷地看人們追名逐利,生老病死。一代人的利害智愚隨他們的肉體埋進土里,下一代人又重新開始那老一套。他們忙忙碌碌,終生憂煩,似乎有永遠做不完的事,臨死,到徹底休息的時候一想,原來什么也沒做。
笛聲響了,時間到了。
人們這時候想著:“要是能夠重活一回多好……”
朋友問我,要是能重活一回的話,你愿意干什么?
“干文學”我說,“假如我有這才能。”
如果蒼天不賦予我文學才能呢?那我也愿意做一個耿直的問心無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