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我想要兩顆西柚

落地窗外的北京,沒有因為冬天的茫茫大雪而壞了興致,同樣,我也是。我坐在自家窗臺處,呷一口紅酒,感受它溫柔地滑進口腔里。我以開闊的視角欣賞雪花自藍黑色的穹頂大片大片地飄下,灑在一座座佇立的樓宇之上,一叢叢稀疏的枯枝里,平行著目光看去,是一團團的燈紅酒綠。

真以為你們的女主角是個富婆嗎?不好意思,剛才那些都是我臆想的。

我叫陳拾,今天是我二十七歲的生日,我住在北京五環的一個三十平的地下室。眼看著我的年紀都要超過我的住所面積了,我垂著腦袋看著林綰綰千里迢迢送過來的生日蛋糕,二十不惑,三十而已,我不上不下,卡在中間,困惑不已。

林綰綰揉我的臉:“沒關系寶貝,你不就是今天被渣男綠了,又被項目方耍了,又丟了手機,借錢坐地鐵回到家的嗎?”

我聽著她的安慰一陣心酸,感覺自己就是一只毛都沒長齊全的小鳥在險惡的天空上躲避獵人的槍林彈雨。

一這么想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淚腺,立刻號得驚天地泣鬼神:“絕了都……林綰綰,我他媽的只剩你了。”

林綰綰摩挲著我的頭發:“我會一直陪著你的。”于是我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在林綰綰懷里一頓痛苦的哀鳴。

林綰綰打電話叫超市送了兩箱百威,接著我喝得爛醉如泥,人事不知。

醒來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是蒼白的天花板裂著縫隙,一塊塊的墻皮在角落處搖搖欲墜。

不對勁啊,這天花板不對勁啊。

我大腦一片空白,向右轉了轉脖子,近在咫尺的窗簾上全是粉紅的牡丹。向左轉了轉脖子,看見普普通通的一個學習桌,上面亂七八糟地堆滿了卷子和書。

雖然我眼睛有個三百度近視,但是這是林綰綰家的老房子我還是能看出來的。

什么情況,林綰綰家老房子不是五年之前就被拆遷了嗎?我一邊想這事,一邊隨便翻了翻桌子上的卷子,竟然還有老張的“good”批語,逼真得我都敢寫“假一賠十”了。

“林綰綰啊!!”我不假思索地大喊一聲,就像喊餐廳的服務生。

“喂,你醒啦!”房間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林綰綰端著一碗小米粥,遞給我:“暖暖胃吧。”

我接過碗,這碗也夠復古的,奇了怪了:“誒我說,林綰綰,你家王先生夠有心的,竟然把老房子給你還原了。”

林綰綰像聽外文似的思考了半天,眨巴眨巴大眼睛說:“我不叫林綰綰啊,但是你為啥知道我姓林啊?”

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一下子反應過來這丫頭在跟我玩情景表演。

林綰綰在高中時候一直叫林詩,后來高考失利,他家人給她算了命,算命的說她名字不好,就改成林綰綰了,不得不說,起名字是個玄學,自從林詩叫林綰綰之后,她就嫁了高富帥,跟開了掛似的走向人生巔峰了。

我又仔細打量打量林綰綰的裝扮,往常她天天穿深V,現在穿了個小清新襯衫。往常她說帶娃嫌麻煩就剪頭發了,現在長發及腰,還扎著雙麻花。往常她說黑色和紅色才是女人性感的標配,現在穿得粉粉嫩嫩。

我笑罵道:“林綰綰,絕了都!演戲還演全套啊!戴假發套熱不熱啊?行了行了,你其實不用大費周章地這么安慰我,我昨天跟你喝一頓酒都好了。害,我想好了,我也不想和項目方斗智斗勇當什么牛逼編劇了,我也不想留在暗流涌動的北京了,我也不想買面對大海春暖花開的別墅了,我也不再天真地追求什么浪漫致死的愛情了。我要聽我媽的話,回老家朝九晚五地做個穩定的工作,然后去相親,找個差不多的靠得住的男人結婚生子,一起生活到老......這樣也挺好的。”

我的眼角有些濕潤了,真稀罕啊,曾經那么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現在竟然被現實打敗了,平靜地講述著她當初認為天下最惡心的安排。

“面包和理想我全都要!我有寫作天賦,這是老天爺賞我飯吃!以后要嫁給一個我愛他,他愛我的人,而不是模棱兩可的相親對象。”大概十年前,十七歲的陳拾仰著頭在天臺這樣喊著,不知道愛護嗓子,也不知道收斂大笑。星星默默地閃著,袖手旁觀一樣,拍攝下人間的年少輕狂。

驀地,我感覺心里流出些苦澀的水,腐蝕著最后故作輕松的笑容。

我正情不自禁地頻頻回望,從往昔的自信與堅定中擷取自我陶醉的負罪感,卻隱隱覺得面前的林綰綰驚奇里隱藏著點憐愛,那種表情特別奇怪。

“大姐姐。”她盯著我,喊我,聲線極其稚嫩。

“啊?”我打了個激靈,渾身起雞皮疙瘩,這是個什么操作?

我突然感覺心臟漏跳了半拍,把近視的眼睛瞇著,向她的方向挪了挪,然后我發現......林綰綰他媽的變小了!

變!小!了!

林綰綰的皮膚光滑的很,像十六七歲的樣子,黑眼圈細紋與皮膚暗沉竟然蕩然無存。

我靠!林綰綰這是返老還童了嗎?

“你喝多了,躺天臺了,幸好我上去看星星看見你了,不然你就被凍死了。”

說實話,我也感覺我現在喝多了。我擰了擰自己的大腿,想以此來確定活在夢里。

林綰綰驚呼著撲過來:“別自殘啊!有話好好說啊!”她二八年華的盛世美顏又一次狠狠沖擊了我的視線,蕩滌了我的靈魂,這也太不符合我堅信了二十多年的唯物主義論了!!

我拍拍胸口,想表現得盡量平靜一些,然后問出一個虎氣沖天的問題:“現在是幾幾年啊?”

林綰綰松開我,半邊臉抽搐著向后退了兩步:“二零一零。”

我的半邊臉也情不自禁地抽搐了一下,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就這么和林綰綰四目相對。看來,不是林綰綰返老還童了,是我喝酒喝穿越了……絕了都……

我絞盡腦汁想著是不是忽略了什么細節,還真有穿越時空這么一說?

門口敲門聲響起,林綰綰撒丫子跑去開門,像急著感謝救命恩人。我看著她剛才站立的地方發呆。

我想起昨天我抱著林綰綰哭,說我他媽的只剩她了,然后她就變成未成年了。窗外隱約傳來烏鴉的叫聲,仿佛在提醒我是個能穿越時空的掃把星。

房間外兩個女孩子壓低聲音地嘀嘀咕咕把我的思緒拉回到二零一零年。

“陳拾,現在我家有個迷糊的姐姐,你說該怎么辦,送到警察局么?”

“絕了都!送到精神康復中心吧。”

“我是這么想的,康復中心在龍熙,太遠了,不然先送到警察局吧,讓警察叔叔送到精神病院。”

“你為啥覺得她是精神有問題啊?”

“她問我現在是幾幾年……”

我忍不了了,我一個20世紀20年代的新新美女,竟然被20世紀10年代的兩個小屁孩討論著送到警察局還是精神病院?

“你倆別商量了!我沒病!我……”我光著腳暴跳如雷地從里屋的臥室沖出來,想和她們解釋一下我的遭遇,然后我的舌頭就僵住了,我竟然看到十七歲的陳拾站在我面前!

林綰綰對十七歲的陳拾說:“你了解了嗎,就在剛才,我告訴這大姐姐現在是二零一零年,她就是這么盯著我看的。”

十七歲的陳拾咧著嘴看著張著嘴驚訝到失聲的我:“絕了都!精神病患者都會說自己沒有病。”

我低頭沉思著。就像我不相信我回到了十年前一樣,兩個小鬼也一定不會相信有十年后的人來到他們的身邊,如果我實話實說,反倒真的像個精神病。

我反應迅速地咳了咳:“對不起啊!我昨天喝多了,剛才還有點醉,可能說了一些很奇怪的話,我現在突然酒醒了。”

小陳拾和林綰綰面面相覷。

“那姐姐,你的家在哪?我倆送你回去吧!”小陳拾說道。

我的家?可能還是一片廢墟呢,就算蓋好了,我也是十年之后的住客啊。“我沒有工作,沒有家人,無家可歸。”我大言不慚地,不忘加一個禮貌的微笑。

“等會兒我爸我媽要回來了,陳拾,要不然讓姐姐去你家吧。”

小陳拾有些為難,害羞地舔舔嘴唇:“可是今天晚上我要和孟雨帆出去玩……”

我一聽“孟雨帆”這個名字,五花八門的罵人佳句像彈幕一樣在腦海里輪播,我都已經深吸一口氣,要叉腰教育十年前的自己了,突然想到老天爺給我這么一個機會,可不可以讓歷史重寫,讓十年后的陳拾免受渣男傷害,好過一些。

我不清楚小陳拾和孟雨帆發展到哪一步了,明知故問地探探口風:“孟雨帆是你男朋友嗎?”

小陳拾低頭笑靨如花道:“還沒到那一步,就是......曖昧期。”

我放心地暗暗舒了一口氣,已經在一起的熱戀情侶不好拆,沒在一起的還不能攪黃嗎?!

“哦,還沒到那一步啊?那我幫你吧!今天出去玩,你就說我是你姐姐好吧?”

看小陳拾一副思緒萬千的樣子,我心里一邊罵著小屁孩,一邊笑臉盈盈:“我也沒比你大幾歲,我可了解你們的感情了。”

我就這樣喪心病狂地騙小陳拾領我回家了。十年前的自己領著自己回十年前的家,這真是個匪夷所思的故事。

鄰居劉奶奶拎著菜籃子同我們順路回家,我們三個并排慢悠悠地走著,我愜意地仰頭看著天空,像貪婪的小孩子樂此不疲地逛著心愛的糖果鋪子,十年前的天空還是蔚藍蔚藍的,陽光的溫暖撫慰著我倉皇的神經,二零二零年的上空卻總有一股陰鶩高傲的神情。

眼波流轉至劉奶奶的身上,我看向她,就像看到小時候最珍愛的玩具一樣親切。高中畢業后我和她從未見面,一直到我大學二年級的暑假回家,從他人口中知道劉奶奶去世了,那一刻我的心臟有些輕飄飄的疼。

世界變化不停,人間的面,見一面,少一面。

劉奶奶或許被我看得有些發毛,便微笑著問小陳拾:“丫頭啊,這個哪個姑娘啊?”

“她是我大姑家的姐姐。”小陳拾臉都不紅地亂說一通。

劉奶奶笑,皺紋里滿是慈愛:“啊,怪不得,長得怪像的。”

“奶奶,注意保護好胃。”眼睛里突然熱熱的,我恍惚著把頭別向另一個方向,目光經過淚水的折射,竟然有了些許清晰。

小陳拾帶我去游樂場的時候,我才想起來,今天就是孟雨帆朝我表白那天,最最羞恥的是我的初吻還被他搶走了。

我和小陳拾畢竟有十年代溝,話不投機,于是在冷風里發絲飛揚地沉默著。忽然她像燈火闌珊的遠處招了招手:“孟雨帆!”我知道,那一定是孟雨帆的縮小版。

我帶著微信表情中的第一個笑容,瞇著眼睛向小陳拾招手的地方看去,我第一眼竟然看到了二十七歲的孟雨帆!身后還跟著身材稍瘦的十七歲少年?!走路姿勢就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哦不,我忘了,他們兩個本身就是一個模子。

靠!我的眼神飄來飄去一時不知道該看誰,先是好奇地看了小孟雨帆一秒,他就像我印象里的一樣意氣風發明朗粲然,接著我把目光轉向喜歡十年的孟雨帆。

他越走越近了,我捕捉到他眼角抽動,眸子里充斥著和我一樣的大懵特懵。

我下意識用手掌用力拍了一下額頭,這是一般我看哲學書的時候會用到的殺手锏,頓時頭清眼亮,可還是發現兩個人表情截然不同地站在我身旁。

小孟雨帆的眼睛里帶著桃花色,盡管盡量冷靜,卻壓抑不了其光芒。他和小陳拾有說有笑地往游樂場里面走,我石化著,對于他二十年代所犯下的罪行不予追究,沒頭沒腦地拉長音問:“要可樂還是要雪碧?”

他抿了抿嘴巴:“我要你。”

這個梗是我和孟雨帆大學畢業一起出去玩的時候誕生的,當時打趣說萬一換了容貌不認識彼此,就用這句話來相識,但我沒想到竟然真的派上用場。

聽他答對下半句話的那一刻,我從腳底升起一絲癱軟——穿越就穿越,還陪穿回來個前男友是幾個意思?

想罵街是想罵街,可我還有種和孟雨帆相依為命的幸福感,畢竟在現在這個時空,知道“吃雞”不是美食而是游戲,知道“B站”不是站臺而是軟件的人類可能只有我們倆了。

孽緣,絕對是孽緣。

我發覺小孟雨帆和小陳拾已經肩并肩走出好遠了,把早戀遏制在搖籃里才是主線任務!

我顧不上孟雨帆,轉身八百米起勢去追小孟和小陳。

孟雨帆追上來,風和他的問題一起在我耳邊呼嘯:“你打算怎么辦啊?”

“怎么辦?我要拆散他倆,免得陳拾長大被孟雨帆欺負!”我的火氣上來了,惡狠狠地做了一個攥緊拳頭的動作。

孟雨帆嘆了口氣:“我給你打電話為什么不接?”

“我他媽都看到你和白芊芊一起吃飯,喝紅酒推杯換盞,你單獨和異性吃飯還騙我和一幫客戶,你還問我為啥不接你電話?我不傻,行嗎?”

孟雨帆剛要發出一個不清晰的“我”字便被前面兩個十七歲的孩子打斷了。

小陳拾和小雨帆異口同聲:“你們兩個認識啊?”

我沒好氣地說:“大人的事小孩別插嘴。”

小陳拾頂嘴道:“也就大了十歲。”

小雨帆說:“對,老哥老姐,沖動是魔鬼。”

我被話噎住,一路上一言不發地和三個人向摩天輪行走——那是當初我和他愛情盛開的地方。

呸,什么愛情,就是孽緣。

摩天輪在暗黑的天空中緩緩地轉著,不慌不忙,像電影畫面被調了慢速。

小陳拾說:“咱們上去玩吧!”

“走!”我大喝一聲,像社會大姐大帶著一幫小嘍啰一樣走進了摩天輪里。

我和孟雨帆坐到一側,對面兩個孩子春風滿面。

我咬牙切齒地想,我就這么看著你看著你目不轉睛,看你們怎么搞幺蛾子。

小陳拾和小雨帆也大眼瞪小眼地看著我,我毫不遜色地盯回去。

我能感受到孟雨帆也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我,可能覺得我篡改歷史的成功率極低。

四個人,鴉雀無聲,“全世界最安靜的摩天輪廂”稱號在我看來毫不夸張。

快到最高處了,小孟雨帆即將行動了!我警惕地看見地面的萬家燈火像夜空中的星星,接著眼睛就變成夜空了……

孟雨帆大吼一聲“少兒不宜”,就用手直接捂住了我的眼睛。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被蒙蔽雙眼,掙扎著大叫。

兩個小孩子蜻蜓點水的吻就在這期間悄無聲息地完成了。

我把孟雨帆的手掌撥開這都是后事了,我看見少女臉頰的一朵紅暈和少年謎之微笑,我就知道我要受苦了。

“我聽說和喜歡的人一起坐摩天輪,會分手,但要是最高處接吻,就,就能一直在一起。”小孟雨帆緊張地舔舔嘴唇說完這段我聽過的情話,我頭疼欲裂,接著我看見十年前的我傻兮兮地藏進了小孟雨帆的懷里。

我竟有那么一絲不要臉的觸動,小心翼翼地藏在心里。

而我身邊的大版孟雨帆就像個吃瓜群眾一樣毫不掩飾地看得歡快,我真想給他一杵子。

小孩子的精力好像永遠都用不完那樣,小孟和小陳玩完過山車,說不過癮,下次要坐車頭。

我淚目,一把老骨頭,在家里坐了四五年了,突然來玩過山車,感覺游樂設施和夜晚的樹像一個陀螺在我眼前轉個不停,胃里各種翻江倒海,有種隱隱約約的嘔吐感。

他們又去玩跳樓機了,我拖著要散架子的身體要跟著去,孟雨帆拉了我一把。

我不爽:“干嘛?”

他的眼睛深邃,臉頰在燈光的照耀下顯現出好看的彩色:“你行嗎?十年前行,十年后別逞能了。”

本來有點浪漫,結果一句話破功。

“咱倆啥關系沒有,別管我。”

我白了他一眼,徑直走向了旋轉木馬,那是個適合老年人的娛樂活動。

孟雨帆跟著我走了一段路,在旋轉木馬的附近的長椅坐下了。我不管他,在繳費處掏出一張一百,遞給了窗口里的男人。

男人笑瞇瞇地接過錢,一臉不悅地又遞了回來:“假錢啊。”

我想原地爆炸,怎么可能?接著猛然想起,一五年出版了新的一百元人民幣。我就著燈光看了一眼兜里剩下的錢,都是金光閃閃的新版。

本來還想著十年前的物價很低,可以用一百買到好多東西,這下完蛋。

我落落寡合地轉身,看見孟雨帆兩只胳膊搭在長椅上,翹著二郎腿,一臉戲謔。

“阿拾,你相信我嗎?”

“信什么?”

“我愛的是你。”

“絕了都,渣男語錄?”

他輕輕嘆了口氣,想了想又說:“白芊芊多大年紀?”

“三十四吧。但是我可不能保證你不喜歡姐姐型的女人。”

我和孟雨帆的對話在我的超級懟懟術中落下帷幕。

孟雨帆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有什么事情從不拐彎抹角,他會直截了當說得清清楚楚,這回卻在和白芊芊的問題上欲言又止。

呵,男人。

我看著從高處疾速下落的跳樓機,想著那一聲聲震耳欲聾的歡悅的吶喊里必定有十年前的自己。

小陳拾,真是癡呆。

如果沒記錯,十年前的我就是在今晚對星星和月亮立下豪言壯語的。

那晚的豪言壯語支持著我走了一條不同于別人的路,卻沒能支持著我成為快樂富婆。

如你所見,窮得家徒四壁,甚至沒有老鼠——最后一只老鼠都餓得搬家了。

我的記憶力真不錯,接下來我們四個人在夜晚打車,穿過一條條熟悉又陌生的街道,最后來到了一棟高層。

晚風很涼,冷空氣鉆進我的肺里,我裹緊衣服,抬眼看著十年前的月亮。

我記得小野曾經深信不疑地跟我說,“月亮里面都是山”。

我說:“山里面住著玉兔。”

現在若是有人這樣和我說,我會一邊笑他冠冕堂皇,一邊回答他說“月亮表面是光禿禿的灰色”。

今晚的月亮沒有云霧的遮擋,于是顯得越發明亮。皎白的月光鋪在玻璃上,反射出道道銀色的光芒,波光粼粼,像池塘的漣漪。

已經是十一點多了,許多燈火熄滅,那些留下的或是暖黃,或是白亮的燈光包裹著的定是像我十年前一般的斗志與理想。

“我要成為一名編劇!我要寫出全天下最好的故事!我要把它變成最偉大的電影!我可以!我姥姥說,算命的說我是靠天吃飯的人!耶!”

“我要娶陳拾!我喜歡她,非她不娶!”小孟雨帆的聲音悠悠蕩蕩地在回響著,十七歲的男孩女孩在星光璀璨的夜晚,披著月光,在對方的眼睛里笑出一顆晚星。

在這樣的情景下,我想落荒而逃。十七歲的我可以和全世界作對,只為了追那飄渺的理想。二十七歲的我,因為一個大綱被拒,就崩潰想要回家任人安排。

關于小陳拾的夢想,我遜色得不及半分。

忽的我感到了溫暖,孟雨帆把他的外套脫下來披在我身上,夜空里突然綻放一朵碩大的煙花,他在我耳邊喃喃了一句話:“恭喜你,完成夢想。”

我懵懵的,我記得沒有煙花這個橋段。

“追夢娛樂,《我想要兩顆西柚》由你把原作改成劇本。”

在二零一零年的時空里,他可以不負責任地說啥是啥。

我笑笑:“算了,我要回家相親結婚生子,找穩定的工作,過平凡的日子。”

“我剛才剛說了,我要娶你,非你不娶。”孟雨帆沒等我反應過來,就把我的頭輕輕按在懷里,快速在額頭親了一下。

我下意識躲開,慌張間余光看見小陳拾和小雨帆朝我淡淡的笑,就好像他們知道我倆是他們長大后的樣子。

我醒了,睜眼確定我在陰冷潮濕的地下室里,有種莫名的安心感,好像已經習慣了一線城市的蜷縮和委屈。

太陽穴隱隱地跳著,我摸摸額頭,剛才潮濕的吻就落在那,像一枚雨滴。我有些分不清那是一個夢,還是真的穿越了。

我坐起身,很快地掃視一圈這三十平米的小房間,便知房間里只有我,綰綰大概是回家了。

我摩挲一下頭頂的鳥窩,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百無聊賴地想著一個沒有工作和男朋友的二十七歲女人可以為這世界做什么貢獻,以及怎樣交房租這件頭等大事。

正在思考中,我突然聽見廁所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像人在說話那樣。

剛剛還半夢半醒的大腦瞬間清醒,我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絕了都,雖然說自己活得啥也不是,但我可不想穿越完就英年早逝。可到底是哪個倒霉小偷來我這鳥不拉屎的地下室偷東西啊。

我要讓孟雨帆來救我!

在這種害怕慌張的情況下,第一個在我心里出現的名字竟然是“孟雨帆”,我自己把自己嚇了一跳,接著我找到林綰綰的號碼哆哆嗦嗦地發了一條“你快回來救我,我家廁所有人”的信息。

短信的提示鈴聲下一秒在廁所響起,窸窸窣窣的說話聲音稍大了些,夾雜著強忍的壓在嗓子深處的笑,我壯著膽子走近幾步,林綰綰齜牙咧嘴地走了出來,穿的是深V,成年人的風格,我舒了口氣。

“你絕了都,上廁所一點聲音都沒有啊。”

林綰綰不回應我,直接把一沓紙遞到我手里:“恭喜您,追夢娛樂拍板《我想要兩顆西柚》由你來編劇了!陳拾從今以后也是個大編劇了,不要為丟了農村炕頭致富題材的項目而難過了。”

我低頭一看,是追夢娛樂的合同,熱血只用一秒,從腳沸騰到了大腦。同時,我忽的想起那個不知道是夢還是穿越的時空里,孟雨帆在我耳邊喃喃的那一句,竟和這結果一模一樣。

“怎么回事啊!我記得我沒投這公司。”

林綰綰說:“孟雨帆投好多你的簡歷和作品大綱,追夢娛樂公司就相中你了。”

聽到林綰綰說出孟雨帆的名字,在我意料之中。剛剛他們又笑又慌張地躲在廁所里,無疑就為了給我一個驚喜,就像準備一個不成熟的話劇,短信鈴聲迫使林綰綰提前出場,而孟雨帆也終于從廁所里走出來,抱著一束玫瑰,表情難以捉摸。

他喉結上下動了動:“阿拾,我想和你解釋昨天的事。白芊芊是珠寶設計師。”

絕了都,和珠寶設計師在一起吃飯有理由?拿著玫瑰就想降服我?我沒好氣地問:“所以呢?”

“所以……我想讓她為你定制鉆戒,才去請她吃飯的。”

我愣在那了,想罵他的話煙消云散了,我不知道為啥有種委屈和失落感涌上心頭,就想我想看深夜煙火,我來遲錯過了,后來煙火卻再次降臨,我還順便看到了被極光籠罩的村落,可村落在我瞳孔里出現以前,我畢竟是哭過了。

“關于日期,是我沒有想周到,約了她一周,她只說昨天中午有空。”

“阿拾,你還記得我們十七歲的時候,在天臺,你說你要當編劇,我說我非你不娶嗎。現在你夢想成真,我希望你給我一次機會,也讓我夢想成真。”

我看到他的眼里,滿是和小孟雨帆一樣的桃花色和水光粼粼,眼睛是不會騙人的。

“鉆戒還在設計,所以我只能用易拉罐的蓋子代替了。陳拾,你愿意嫁給我嗎?”孟雨帆單膝跪地。

曾經我見過無數次求婚,無一對準新娘的熱淚盈眶表示深深的不理解,可輪到我,卻哭得說不出話來。

這也許是世界上最寒酸最奇葩的求婚,他捧著玫瑰,舉著易拉罐的蓋子,我穿著睡衣,頂著鳥窩頭,哭得讓目光折射又看清了周遭。可是這次求婚有我閨蜜的陪伴,夢想的延續,愛情的升華啊。

如此,陳拾早晚會成為開頭臆想出的有理想有愛情的快樂富婆的。

后.

我想要兩顆西柚,理想和愛情。
I want to see you.

—end—

后記:以每年的自己為主角寫一篇短篇小說。始于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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