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我想留下來陪你

時鐘嘀嗒走著，兩個人僵持著。傅言庭只要想起那天自己的粗暴，就恨不得時光能倒流。他一直是孤勇的人，現在卻膽怯了。

李昕看著他不斷變化的神色，也很難過。她不敢回憶那天發生的一切，那是一場噩夢。

傅言庭拿過沙發上的圍巾，站起身說：“太晚了，你也累了，我回去了。”他察言觀色，想看看她的反應。

她不出聲，把頭點了兩下，也站起來。兩人一前一后往門口走去，才幾步路，卻是心思百轉千回。走到玄關處，傅言庭又看了那幅畫一眼，猛地站住說：“我想留下來陪你??”沒有回答，時間過得很慢，好像很久，一只溫熱的手拉住他右邊垂著的手。

他回過頭來，看到一雙水一樣的眸子。

剛認識她的時候，他就被這雙眼睛吸引過，沉靜的、平和的、偶爾也會怒目圓睜的眼睛，后來和丁潔在一起后，他就沒有機會直視這雙眼睛了。

那眼里慢慢涌起淚花，把睫毛沾濕：“謝謝你，回去吧！今天我們已經進展很快了，我不想你留在這里。”

清冷的空氣讓傅言庭發熱的頭腦冷靜下來，他沒有立即打車，慢慢走著。深夜的街道因為圣誕節的緣故，依然燈火閃爍。李昕是愛他的，但要再次接受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傷害不是那么容易過去的。

李昕也是轉輾反側到天蒙蒙亮才瞇著一會兒，亂夢一個接著一個，一會兒是傅言庭在大禮堂里說：“我有女朋友，就在這里！”一會兒卻是丁潔母女扭曲著臉，在詛咒她：“你不要落單，否則有你好看！”她真是比竇娥還冤，在與傅言庭相處這件事上，她從來沒有咄咄逼人過，一直只是默默喜歡，卻無端受到這樣的傷害。

第二天，她給弟弟李然打電話，上次電話里他說報托福考試有點問題，不知道怎么樣了。電話里，李然依然有氣無力的樣子。她急了，說：“你怎么了？我過來看你！”“別，今天不放假，我待會兒上午還有課的。有點累，沒什么事情。”

李昕潛意識里覺得弟弟有什么事瞞著她，她趕到弟弟的大學，門禁森嚴，她填了探望的登記單才能進去。當初送弟弟來上學時來過一次宿舍，不知道他上課的地方。

她往宿舍走去。學校很大，有分散在四處的教學樓，那座逸夫圖書館旋轉型的外殼充滿時代氣息。她走了好一會兒才到宿舍樓，又要填單子，宿管是一位中年大叔，問她找誰，她報了李然的名字，填好單子才又被放行。

到了四樓402門口，她發現門竟然半掩著。推門進去，靜悄悄的，左邊一張床上被子隆起。她走過去揭開被子，弟弟的臉露了出來，正在沉沉睡著，但臉色潮紅，瘦得顴骨突出。

李昕一下子眼淚涌出來，才兩個星期不見，怎么變成這個樣子？她輕輕呼喚著：“李然，然然，你醒醒！”李然吃力地睜開眼睛，看到是姐姐，他努力做出微笑的表情問：“姐，你怎么來了？”

“你怎么瘦成這樣？身體是不是有什么問題？剛才我進來門開著，是怎么回事？”

“哦，那是我舍友出去沒關嚴實。我身體沒事，熬了幾夜，托福功課抓得太緊才這樣的。”

李昕探探他的額頭，滾燙。她催促著：“起來，我送你去醫院！”

“不要緊，花那個錢干什么？我躺一會兒出身汗就好了，要不你去給我買點藥？別跟爸媽說。”

李然知道姐姐的脾氣，不這么讓她操勞，一定不放心。李昕看他態度堅決，只好答應了。

老實巴交的父母給不了兩個孩子太多的關照，姐弟倆平時互相關心互相幫扶著。父母在鄉下小城里生活，賺不了多少，供他倆讀到大學已經捉襟見肘，姐弟倆都不向父母伸手。

她來回折騰了幾次，直到中午才忙完。回到公司，已經中午過了。今天雖然是圣誕，但學校單位都沒有放假，大家依然忙碌地工作著。

011? 別跟我這么見外

然而這病情卻并沒有像李然說的那樣沒事，熬到圣誕節過了兩天，李昕不放心，再去看弟弟，他全身起了皰疹，不得不去醫院了。

在學校醫院的住院部，李昕看到護士給他掛上鹽水，給傅言庭打了一個電話。

“喂，你好！怎么了？有什么事嗎？”傅言庭很快接起了電話，低聲詢問著。

李昕不知道那邊什么情況，覺得自己冒失了：“哦，抱歉，你不方便接電話吧？我要請假幾天，弟弟病了，給他陪床。那個二期工程的圖紙修改好了，在我的辦公桌柜子里。”

她聽到傅言庭起身，說了一句：“今天到這里，散會！”然后是腳步往外急走，開車門關車門等聲音，電話里傅言庭的聲音略帶焦急，詢問她住院地址，隨后被掛斷了。

空氣里充斥了消毒水的味道，弟弟睡熟了，她盯著鹽水袋，怕錯過換鹽水的時間。同病房還有一個老人，又吐又泄被送進來，一家子男女老少圍一圈。醫生看過后掛上鹽水，兒女一個個離去，留下老太太陪在床前。

老太太閑不住，跟李昕說起話來，簡直是包打聽，從弟弟讀什么學校問到她有沒有男朋友。李昕勉強應著。

門救命一般被拉開，李昕回過頭去，看到門口站著的人，她先是驚訝，然后松了口氣。傅言庭三兩步走到床前，問：“什么病？要不要緊？”“皰疹，太累了這樣的，然然說不要緊，我不放心才來醫院的。”

“做得好，你只管休息幾天，飯菜我派人送來，好嗎？”

“不用麻煩了，我自己解決。能給我假期就感激不盡了，那個改好的方案拿到了嗎？”

傅言庭站在她面前，越發顯得個子高高的，他探手捋一捋她額前的碎發，說：“別跟我這么見外。”

兩個人都不說話，傅言庭能感覺到李昕心里的堅冰在漸漸融化，所謂愛不一定是什么驚天動地的大驚喜，也許一個眼神一句話就能傳達。傅言庭稍待了一會兒就被電話招走了，月末年末本來就是事情扎堆的時候。

李昕送他離開，回到病房，給弟弟整理一下枕頭，卻摸到一個信封。打開一看，厚厚一塌錢，還有一張便條：

給你提前發的年終紅包，收下吧，住院最需要花錢。

她眼眶發熱，一直在愁還貸的事情，住院更是燒錢，這簡直是雪中送炭。她知道傅言庭已經很顧及她的自尊心了，她回了短信：

紅包收到，非常感激你的雪中送炭，明年我一定更加努力工作。

她不敢更多地表露自己的感情，害怕會錯意。愛情跟同情混雜在一起，她不確定到底是哪一個。

“姐，那人是誰？”李然睜眼問她，臉色好了一些，不像剛才那么痛了。

她慌亂中把信封塞進了包里，顧左右而言他：“誰？你說誰？”

“別掩飾了，我都聽到了，是未來姐夫嗎？”

“胡說，是公司老板，順便來看看的。”

李然做了口型“騙人”，沒有追問下去。李昕心里有感動，也不舒服：人活于世，清高得有資本，當無路可走時，是不得不向現實低頭的。她驕傲的自尊心又不肯乖乖就范，讓她進入兩難的境地。

新的一年就要來臨，李然只住了兩天醫院，就鬧著要出院。他說在醫院里過年不吉利，況且也不是什么大病；他答應姐姐回到學校后好好休息，讀書不再那么拼命。

012? 你沒有懷孕嗎

人有旦夕禍福，老天要考驗一個人，總會選在他猝不及防的時候。

元旦假期過后，李昕回公司上班。這天陰沉沉的，似乎要下雪的樣子。單位里也像這天氣一樣緊張和壓抑。她從辦公室同事那里知道是施工質量出了問題。

她打電話給傅言庭，電話占線中。她乘了電梯走到傅言庭的辦公室那層，門關著，里面傳來嘈雜的講話聲，好像在爭執什么。

她站了一會兒，門砰的一聲打開，傅言庭走出來，后面跟著公司里的一群行政管理和技術人員。

傅言庭發現了她，停了一下，朝她做個口型：“沒事，回去！”

她在焦慮中度過了這一天剩下的時間，傍晚比平時要晚一些回家。在底樓大廳，她看到傅言庭從外面回來，身邊只跟著助理小蘇。傅言庭朝她微微點點頭，臉色蒼白憔悴。

她不知道是回家還是等在辦公室，正拿不定主意，收到傅言庭的信息：你先回家去，我待會兒過來。

她照做了，路上特意去超市買了一些食材，做了幾個家常菜，還特意準備了肉沫莧菜湯的材料。傍晚時分，真的下起雪來，簌簌的雪花漸漸給樹木和建筑勾勒出輪廓。她一邊看書一邊等，不時望望窗外，擔憂著。臨近十點的時候，才聽見敲門聲。

打開門，一股寒氣從外面撲進來，傅言庭撣掉肩上頭上的雪花進屋，在空調下站了一會兒。她剛把那碗肉沫莧菜湯端上桌，就被他摟緊了。他身上烘熱了，懷抱里很暖和。

他把下巴擱在她肩膀上，呼出一口氣來，似乎壓抑的情緒慢慢疏解了。她抬手輕輕拍著他弓著的背，緊繃的背漸漸地放松下來。

她忍不住問：“今天發生了什么事情？要緊嗎？”他放開她，看著她的眼睛說：“不要緊，我們邊吃邊聊。”

原來是二期工程進入收尾階段，質檢卻發現施工質量有問題，現在查處了負責進材料和監工兩處的人，并且安排重新補救措施。這一天他過得很辛苦，是在奔波和壓力中度過的。

他喝一口湯，夸一句“好吃”，端起碗大口吃起來。她坐在對面慢慢吃著，剛才肚子餓，已經吃了點零食，現在吃不下，只是陪著他吃。

他把桌上的四菜一湯吃個精光，笑著說：“要是每天這樣吃，會胖的。”她滿意地看著光盤，但笑不語。他又說：“李昕，謝謝你！我想以后常常這樣吃飯，哪怕會胖也無所謂，我可以去健身。”

哦莫，這是求婚嗎？

她壓在心里的那塊郁壘在漸漸融化，但還沒有完全消解。

“那次我沒有做避孕措施，你沒有懷孕嗎？”

她目瞪口呆，臉騰地紅了。他肆無忌憚說出禁忌話題，還伸手撫摸一下她的臉頰。

“沒有！沒有！”她喊。

他露出失望的表情，繼而又笑起來，說：“那也好，將來你可以穿最美的婚紗，做最美的新娘。”

“可是我又沒答應你的求婚，哦不，你還沒求婚呢！哦不不，我們都不是男女朋友的關系。”

“怎么？你想賴掉嗎？我在母校所有人面前說過你是我女朋友了；至于求婚，你喜歡什么樣的，說來聽聽，只要你想的，我一定去做。”

他等待著。

“哦，這個我又沒經驗，誰像你??”她猛然發現說錯話了。

他的笑僵在臉上，慢慢說著：“我和丁潔的那些事情，你都清楚。之前，我確實喜歡她；但經歷了這么多，你覺得我還會愛她嗎？現在只有我和你，沒有其他任何一個人。跟你在一起，我覺得身體和心靈都舒服，我也不太想回自己空蕩蕩的公寓去。在這樣寒冷的夜晚，操勞一天之后，只想跟你坐在一起聊天、吃飯、喝茶??”

李昕的公寓窗外是偏僻的街道，此時雪花漫天飛舞，霓虹招牌發出模糊的光影，透進窗戶，她覺得刺眼得想流出淚來。她看著面前這張英俊柔和的臉，從學生時代開始的糾葛一幕幕閃現在眼前，她問自己：“你在等待什么？還在猶豫什么？怕受到傷害嗎？”

他知道她在矛盾：“好了，我會等你的，別糾結了。不過，我要吻你，可以嗎？” 這個人就是有辦法影響別人的情緒，剛才那番煽情的話讓她緊張，這會兒又來這一套。

他不等她答應，探過身吻住了她，唇瓣柔軟，不像他的性格那樣冷峻。她僵硬著脖子，這還是他第一次吻她。他察覺到了，更加輕柔地輾轉，那冰冷的雙唇逐漸柔和溫暖起來??

013? 這個愿望一直有效

那晚傅言庭坐了一會兒就冒著風雪離開了，他還有公事要忙。

等二期工程質量問題處理好了后，就是工程收尾和銷售的事情，年前忙得團團轉。其它公司都在捂盤等明年好漲價，他們公司并沒有這么做，也沒有像別人那樣找托搶號，制造緊張氣氛。價格并沒過分離譜，設計又很新穎，使得他們的房子很快被搶光了。

資金回籠，大家都拿到了豐厚的年終紅包。李昕除了上次在醫院拿到的那筆，又發到了不小的一筆獎金。她心里非常感激，也很清楚這是傅言庭對她的照顧。她把其中一部分轉給了父母，一部分轉給了李然，自己留了一些還款的資金，計算著剩下的錢也許可以給傅言庭買一樣比較貴重的禮物。

小年夜，例行的公司年終總結和聚餐活動，作為老板，是要和手下員工同聚的。

那天的活動安排在一家五星級賓館的大廳，二樓的餐廳門口布置了很多燈籠中國結之類的喜慶裝飾。進門有一個展臺，來的人在門口的箱子里抽一個號碼，待會兒會根據號碼安排節目和獎品。

李昕來得比較晚，抽到個很大的數字。她把那張紙條放進包里，來到大廳里面。

今天的活動是自助餐式的，T型舞臺排在中間，餐臺在兩邊，餐桌在左右兩側排放著。現在大都隨意地坐著或站著。

很快，舞臺正中來了一位主持人，那是傅言庭的助理小蘇。他拿著話筒，站定說：“各位同仁，一年很快就過去，這一年我們遇到過困難，也創造了業績，下面歡迎我們傅總講話。”

李昕不由自主看向舞臺側邊，傅言庭瀟灑干練地走上舞臺，長身玉立，他聲音并不激昂，從容鎮定：“一年即將過去，我們經受住了一次次考驗，公司的發展態勢非常良好，感謝各位的盡力工作，年終紅包希望大家滿意。我們明年一起繼續努力！”他三言兩語就講完了，走下臺。

李昕覺得還沒聽出什么名堂來，舞臺上開始員工自己準備的各項節目了。她看到傅言庭向她走過來，很多目光注意到了他。

他來到跟前，從她手里接過那杯酸奶，順勢喝了一口，說：“待會兒有抽獎，你剛才門口抽到幾號？”

她緊張地想要搶回杯子，他卻抬高手，又喝了一口。她又好氣又好笑，拿出那張紙條，看了一眼，說：“我們公司有那么多人啊，我的數字很大呢，估計抽不到什么獎，我運氣一直不太好。”

他掃視一下那張紙條，說：“之前不好，不等于之后不好，把紙頭放好。”把那只杯子塞給李昕，轉身向周圍聚堆的人群走去。

圍觀的人驚詫地看著李昕，若有所思。辦公室的那幾個女人，最愛八卦。小周頂著新做的長波浪卷，過來跟李昕哈啦：“李昕，你厲害啊，我看到傅總和你同喝一杯飲料，老實交代，什么時候走得這么近的？”

李昕卻沒有說明，搪塞過去。開始抽獎了，三等獎先來。小蘇安排那些表演完節目的同事來抽，一些家用電器，雖然不貴，但很實用，抽到的人都很開心。

接著是二等獎和一等獎，得獎的人數漸漸變少，抽到的人更加驚喜。公司大手筆，一等獎是最新款的手機。

李昕想著自己的號碼，一次次落空，真是應了剛才那句話：“我運氣一直不太好！”

大家笑逐顏開，她也就沒太在意，吃了點點心，和大家聊著。忽然，她發現傅言庭又上了舞臺，小蘇跟在后頭，說：“我們有請傅總抽出今天的特等獎。”

他端著那個裝著數字的盒子，傅言庭把手伸進盒子，停頓幾秒又拿出來。他先是攥著手，慢慢攤開，手里一張揉皺的紙片，他說：“小蘇，你來報是幾號。”

小蘇笑著喊起來：“197號，獲得今天的大獎！”

原本屏息靜氣的現場轟然吵鬧起來，說笑的翻包的嘆息的亂成一團，大家相互詢問著：“是誰？是你嗎？”

李昕頭嗡的一聲響，捂緊了自己的包，她沒有出聲。臺上小蘇正在催促獲獎的人上臺，傅言庭拿起話筒說：“這個大獎，獎品不是實物，是一個愿望，如果獲獎的人提出來，我將盡力滿足她。”

下面的哄鬧聲更響了，大家起勁地尋找著獲獎人，也紛紛嚷嚷著自己的愿望。

傅言庭向李昕這邊看過來，兩人的目光相碰了，李昕朝他搖搖頭。他接著說：“沒關系，今天獲獎人不來領獎，這個愿望一直有效，未來你愿意什么時候來叫我兌現都可以！”

大家又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

回到家里已經很晚了，李昕累得攤在沙發上，緊接著門鈴響起，是傅言庭。他第一句就問：“你剛才怎么不出來領獎？”

她搖搖頭說：“我不想那么引人注目。你之前來看我，用我的杯子喝飲料，大家就已經注意到了。”

傅言庭有點生氣，說：“怎么，我還想宣布你是我的女朋友呢！”

她呆呆地望著他，不知道他竟然是這樣的心思，她說：“不行，那樣同事們會用異樣的眼光看我，我也許在公司里做不下去了??”

“那你說怎么辦，我們只能當地下情侶嗎？”

“再緩緩吧，等我心里有了準備，也等你真的下定了決心，再公開，好嗎？”

傅言庭無奈地看著她，這是她缺乏安全感的表現，也許真的要慢慢來才行。反正他下定了決心的，他也相信一定能解除她的不安全感，原本治愈一顆心靈是需要耐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