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 的那一個突然的擁抱反倒是讓我有些猝不及防,卻在身體感受到她溫度的一瞬間,前所未有的平靜下來。
從杭州回來的動車需要兩個小時,這兩個小時我都處于一種極度焦慮的狀態中。我想趕快見到 D,卻又害怕見到她,與其說是害怕見她,不如說是害怕我變了太多。
可她的擁抱卻讓我懸著的心放下了,D 還是那個 D,她的喜歡就是真正的喜歡,就像她面對學習時的態度一樣,喜歡一個人,她就很認真的喜歡。
我在藝考班看了很多電影,寫了很多故事,我一直在試圖裝作自己很了解人的七情六欲,去分析,去描繪。最后卻是眼前這個小我一屆的女孩,教會了我愛究竟是種什么感覺。
時至今日我仍會懷念起這種平凡美好的幸福。
長大后的愛情充滿了太多別的因素,現在的我似乎再也找尋不到當初那種真切的愛一個人的感覺了。
現在的我寫到這里,當初的我走到這一步,才懂得為什么 D 對我來說,是一束從未有過的白月光。
回到杭州后我一頭扎進了試題和電影里,為了能夠在短時間內達到足夠的觀影量,我沒日沒夜的刷片子,看累了就去背文藝常識,從戲劇音樂到影史文學。
D 嘲笑我說,要是我在文化課上有這的一半努力,我就足夠考上一所不錯的大學了。
不過她嘴上這么說,平時和我聊天,還是一直在暗暗維護著我的自尊心。想象一下,你是一個很擅長寫作文的人,在你的學校里,你的能力足夠達到出類拔萃,但如果把一百個和你一樣特長的人安排在一起,這時候你想要冒尖就會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了,在自我定位上,也會有著很大的反差。
D 明白我的感覺,她說這就和她剛分完班時的情況一樣。
我的故事講到這里,所有的關于 D 美好的線索就要戛然而止了。
因為有一天,我的朋友告訴我,D 被叫了家長,因為她一落千丈的成績。
那一瞬間,我想我比 D 更害怕。
其實我對這個結果早有預見,和我在一起之后,她拿出了很多很多原本該用在讀書上的時間,來維系著我們的感情,如果她還能維持著那優秀的年級排名,我反倒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D 是在我的反復追問下才說出這件事的,如果沒有別人告訴我,她可能永遠都不會告訴我這件事。我難以想象這個要強的女生,在自己的家長因為成績問題被叫到老師辦公室時,會是怎么一副表情。
“沒事的,我只要更加努力就好了!”
她居然反過來安慰我。
電話這邊的我,默默地抽著煙。我看著窗外燈火通明的城市,前所未有地感覺到一絲無助。
故事里的校園愛情通常都會被現實打敗,我曾天真的意味,只要我夠努力,就能拉著 D 的手解決掉一切擺在我們面前的困難。
但事實是,從一開始,我或許就配不上她吧。省統考后就是寒假了,我過完年,就要開始全國各地得跑,去參加校考,校考完就是高考前最后的沖刺,然后呢,如果我成功的考上了一所大學,那我就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似乎從 D 和我在一起之后,我就注定了要成為一個只住在她心里的人,為了一個只在身邊呆了一個月的人而承擔那么多不必要的代價,對她來說太殘酷了。
在浙傳考完最后一場試的那天,是杭州最冷的夜晚。我最早一個走出考場,浙傳的校門口站了很多人,我一眼就看到了靠在樹邊抽煙的,我的老師。
他是一個年輕的獨立電影導演,那時候在圈子里剛有一點點名氣,是個很特別的家伙。
“考得怎么樣?”
他遞給我一根煙。
“還湊活吧。”
“能進前一百不,進不來可別說你是我學生。”
“你真舍得不認我這個學生?”
我們互相打趣著。
“離校考還有段時間,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他輕輕涂了一口煙,很快被風吹散了。
我和他講了關于我和 D 的故事,我說今天是我們在一起的第 85 天,但我想要和她分手了。
我滿以為他會給我講些大道理,誰知道他只是嘆了口氣,拍拍我的肩膀說。
“人的一生中,注定要和很多人錯過的。”
這個一臉胡渣的大叔,一本正經地和我說了句充滿哲理的詩句。
在回住處的大巴上,我坐在最后一排聽著歌,看著窗外一閃而過的街景想了很久,終于鼓足勇氣打給了 D。
“考得怎么樣?”
“蠻不錯的。”
“那就好。”
“那個......D,我想和你說些事情。”
“你想和我分手是嗎。”
“......”
“我早就想到啦,畢竟我很了解你。”
“那你為什么還......”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我們之間是不可能長久下去的。事實上在最開始,我根本不想和你在一起。但有一天不知道為什么,我就很想看看你,好好地看看你,所以我就跑去操場看你踢球了。你看到我然后一臉狼狽地跑向我的時候,我感覺到,在那一瞬間,那一瞬間,我真的很喜歡你,所以既然如此,我想做一回壞學生。”
D 一口氣說了很多,語調還是和以前一樣輕快。
那通電話我們聊了很久,最后,她輕輕地和我說。
“我們分手吧。”
我呆呆看著頭頂上,那盞忽明忽暗的小夜燈,或許是因為室外溫差太大,我的眼睛蒙上了一層水霧,又或者是在心底蒙上了一層擦拭不掉的水霧。
“D,我愛你。”
“我也愛你。”
幾個月后,我收到了一封來自上海的錄取通知書。
三生有幸,憑借著不錯的專業分和高考的“超常發揮”,我成為了一個一本院校的學生。
回學校填寫各種畢業信息的時候,我曾想過見 D 一面,但是當我走到她的教室外時,我退縮了。我看到她還是咬著手指在做題,就像當初我看到的那樣,她還是穿著那件干凈的白襯衣,桌上放著一瓶快要喝完的果粒橙。
后來,她給我發了一條信息。
“恭喜你啊,學校不錯。”
“你怎么知道的?”
“放學的時候,在校門口的紅榜上看到了。”
“這是一件挺離譜的事情。”我發了一個鬼臉的表情給她。
“哈哈哈哈是啊,班級倒數的同學居然登上了高考紅榜。”
“你要加油啊,一年以后也跟隨著我的腳步上上紅榜。”
“肯定的肯定的。”
這是我最后一次和她的對話。
大三上半學期末,冬天,發生了兩件小事。
一件是,我受邀參加了當初那個告訴我“人的一生中,注定要和很多人錯過的”的老師的作品全國展映。那天上海下了大雪,我一個人坐了很久的地鐵去市區的影院。電影講的是個帶點玄妙色彩的故事,有些阿彼察邦的味道。
還有一件是,我進了朋友的劇組,做她畢設的編劇。殺青那天晚上我們都喝多了,在酒吧外面抽煙的時候,我無聊地打開了許久沒用的 QQ,翻看著我過去發的動態。
一條來自 2016 年的空間動態--“我的女朋友永遠只有三歲。”
下面是 D 發的一個鬼臉表情。
我點開她的空間才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她已經把我刪掉了。
“這他媽也太慘了。”我自嘲了一句,憑借著酒精帶給我的恍惚,我重新添加了她的好友。
沒想到很快她就通過了,只是我們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我點開她的空間,照片里的她已經變了很多,要是單一張自拍,我肯定認不出來這是 D。
我看到了她發的定位,不錯,是個很有名的重點大學。
在她發的一張圖書館自習的照片里,我看到了桌上的一瓶果粒橙,這么多年了,她還有這個習慣。
直到現在,她沒有再把我刪掉,但我們也還是一句話沒講。
當初那個屬于我的白月光,如今就靜靜地躺在我的好友列表里。我有時候還會去踢球,但場邊再也不會站著一個怯生生的女孩了。
我甚至懷疑,那個傍晚在樓梯口的不期而遇,從來都只是一個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