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長在山里的人對水有著特別的感情,沒見過大江大河,連大點的湖都沒見過,總以為暴雨時發起的大水就算是真正的河了。至于海,那更是難以想象的了,有抓不完的海鮮,承著幾萬噸的巨輪,看不到頭的海平面,就像這看不完的山。
我就總把雨水當做水,因為在漫天黃沙的地方,雨水是我見過最多的水。對于黃土地上的人,水是他們的命。看過以前的書,為了爭一條溝渠,兩個村子的人會大打出手,為了保護自家地里的水源,半夜也會有人在地里守著。我們那有兩種窖,一種是土窖,一種是水窖,土窖是為了貯藏糧食,水窖則是專門為了儲水。水窖里的水都是從有水的水站那買的,從水站把水抽到放在拖拉機上的大鐵皮水箱里,在灌回水窖里,灌上兩三拖拉機的水,足夠用大半年了。家里做飯洗臉用的水會從水窖里吊上幾桶水裝到陶甕里,為了方便,也有直接吊上一桶水用的,不過人多的話,一天就用完了。水不是自來的水,往地上一潑,就和土融為一體了,再掘地三尺也找不回來了。
雨水是上天的福利,以前人們還會在下雨的時候在房檐下放幾只桶接雨水。我在門里面,看著門外的雨一點一點打濕了檐臺,繼而土地也被打濕了,變成了濕濕的土棕色。空氣中彌漫著的是塵土的味道,那是雨水掉落在土地上濺起的塵土吧。桶里的水不是一手的雨水,它們是從房檐上掉落下來的二手的雨水,雖然也有雨水直接掉落,但不如如同瀑布一般直接從房檐上沖下來的雨水那么暢快,清爽。門外的雨聲漸漸小了,雨勢也減弱了,桶里的水大概接了有一半就沒了后續,但是房檐上的雨水匯聚成小流、一條雨線、一滴滴二手雨水,刷啦啦,淅瀝瀝,叮咚叮咚,啪,雨停了。
我曾在冬天的湖面上溜過冰,也曾在夏天的水塘里捉過蝌蚪,卻沒有在任何時候細細的看看它們的水。它們是很多變的,沒有形狀的,沒有顏色的,甚至連味道都不屬于自己,卻是這世間最不可或缺的東西之一。
我一度以為這世上的風光都是相通的。見到了被風吹過的綠草,我會以為見到了一片片波紋。見到了大沙漠里的沙丘,我會以為見到了波濤起伏的海洋,尤其是想到在銀月當空的晴朗夜晚,銀色的月光灑在沙漠上,沙漠變成了靜態的銀色海洋,留給天上的孤月和繁星欣賞。見到了云層上的天空,我會以為沉到了莫測的海底世界,天空是海的翻版,形狀各異的云似繽紛的海洋生物,有大鯨魚,有小金魚,有沙丁魚群集,也有鯊魚橫行,甚至有如同珊瑚礁做的大城堡,不知里面有沒有人魚公主。見到了大地上的山脈逶迤,我會以為這是上帝滅世時掀起的巨浪,它們無所不至,它們不可阻擋,它們就這么靜立在這片大海上。
我看這湖水,湖里有魚時不時躍出水面,有鳥飛出一攏叢葦,又飛入另一攏叢葦,它們激起了不知從何時開始的漣漪,留下了不知從何時結束的漣漪。
這就是蕩漾。風吹過來的時候,吹動的只是水面上的那一層,湖面上波紋交錯著,從不知是什么地方的一個地方開始,一層層去觸碰湖岸。而在漣漪上面,我看到了風吹過的那一層,那是沙漠里風不太大時的樣子,風只吹得動它表面的那一層細沙,那一層細沙被風吹的,像一層薄紗,在漣漪上面蕩漾。
這就是瀲滟。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東坡先生是在雨后的西湖看到了這樣的景色,我卻是在一個午后,在一個剛好面向陽光的角度看到了蕩漾在波光里的瀲滟。水波的光有很多種,但是這樣的陽光下的波光才稱得上是瀲滟。波光很明亮,刺得人眼睜不開,這么明亮的光只有太陽才發的出來,但是它卻是一片這樣的光,太陽的光在湖面上被分散開了,卻依舊耀眼,沒有了熱度,卻有了讓人眼前一片白茫茫的亮度。就像是在一方幽綠的天空倒進去了一片閃耀的星星,它們連成了一片,光耀湖色。
湖的影子是什么樣的呢?聽過沒有肉體的靈魂是不會有影子的故事,而湖在它大多數的情況下都是沒有影子的,那它有靈魂嗎?日光下澈,影布石上,影是魚的影,湖是空游的依。可是,在陽光下的湖底,有如網一樣的影子隨波逐浪。原來,當波浪涌起時,湖有了它的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