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喜愛下棋。跳棋、象棋、圍棋是我青少年時代夏日納涼的必備項目之一。
父親是領我入局的人。
四年級的暑假,父親教會了我下彈子跳棋。這是一種簡單有效放松心情的益智小游戲。彈子跳棋的精髓是通過相互搭橋,實現合作共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借助對方搭建的橋,永遠也抵達不了勝利的彼岸。
彼時,我的生活如同一局跳棋,親情溫暖,我在父母共同搭建的橋上,向著春暖花開的彼岸生長。
初中以后開始學習象棋。只要不值班的日子,父親晚飯后都會同我對弈。夏日的傍晚,天幕上透出月亮恬靜而微弱的光,伴隨著知了的鳴叫,我的棋局才開始。雖說總是屢戰屢敗,但我屬于不服輸的。那時的幸福,似乎很簡單,就是要努力扳回父親一局。
但運氣似乎總不在我的一邊。因為象棋講究先下手為強。我明顯爆發力不足。
最重要的是我遠遠沒能領會到象棋中隱含著的殺伐果決。象棋下子遵循的原則是由盛及衰,越殺越少。所謂大江東去,千古風流人物終將被浪淘盡。而我卻過分關注一車一馬一炮的生死存亡,而忘記了其實在這場棋局中,將帥以下,每一子的單獨生存幷無意義。因為無論你看起來有多強大,對手,只要拿下將帥,就能讓你一招斃命。
可惜,初中時候的我,還懵懵懂懂地在看起來很美的烏托邦里幸福的生活著。我之所以每局都敗北于父親,是我忘記了,象棋的精髓在于必須用陰殘的手段,極殺伐的能事,不惜壯士斷腕,也要謀奪江山。
百年孤獨里說:我們趨行在人生這個亙古的旅途,在坎坷中奔跑,在挫折里涅槃,憂愁纏滿全身,痛苦飄灑一地。我們累,卻無從止歇;我們苦,卻無法回避。而我的棋局與我的人生,哪個更多劫?
進入高中后,家庭和學校唯我獨尊的日子自此結束。被愛包裹的快樂時光也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最終剩下些或甜或苦的回憶,埋在心靈深處。在學校,勝負心漸漸被磨礪,方仲永的故事也成為了傷仲永。
那個時候,父親開始教我學習圍棋。
對圍棋的認知是從《山海經》的一個故事開始的:相傳衢州府有個人叫王質,一日上山砍柴,看見兩個童子在山上下棋。王質本來就是個棋迷,于是就用斧頭柄往地上一墊,坐在一旁看棋。這兩人一邊下棋一邊吃桃,還掰了半個桃遞給王質,王質邊吃邊看,沒等吃完,扔在地上的桃核已發芽長成桃樹。這時,兩個童子提醒他說:“你還不快回去,看你的斧頭柄都爛了。” 王樵回到村里才知已過了數十年。此山便是中國圍棋的故鄉。
原來,圍棋為道,道中含佛,能讓人一眼萬年。有人說,每個人可能都會有一段屬于自己黑暗的時光,要么沉淪,要么新生。所以,我需要圍棋,更需要圍棋之道。
圍棋之道在于下子從無到有,越擺越多。活棋與圍空相互依托,活棋即是實地。每一粒子必有一定的氣數,只要懂得關注場合,把握時機,前后相呼,左右逢緣,一旦有根有眼,則天地萬物與我長在。
在和父親的多年較量中,我也漸漸明白,有種父愛,在生活中,一直以低調的形式存在。
在我一路走來的工作和生活中,我將圍棋之道用到爐火純青。曾經棱角分明的性格,也漸漸被打磨成說話得體,做事留有余地,自在卻又并不疏遠的境界。反觀自己的事業軌跡,之所以能夠一路順風順水,不僅僅在于勤奮努力,更在于我對人性的洞察,懂得什么叫圓滑世故、進退有度;什么叫不偏不倚、見好就收。
某日,一位高層領導和我對弈,對我的棋藝大加贊賞:有此胸襟,氣候蔚然,必成大器!我立即對答:象棋之道,惟令是從,馬首是瞻,倍效其忠而已。領導遂喜,逾加重用。
人心曲曲彎彎水,世事重重迭迭山。原來,我的人生,一直處于棋局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