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境以南或許有大概存在,而太陽以西則不存在大概。前者具象,后者抽象。它們各指什么方向呢?
島本長得漂亮但是腳有殘疾,她是獨生子。初君性格有些孤僻,也是獨生子。獨生子的身份讓他們認為別人理氣直壯地擁有的東西自己卻沒有,覺得自己是不完整的。正是這種不完整的心理讓兩人成為好朋友,一起上學放學聊天聽音樂,這種心靈上高度契合讓他們找到完整的感覺。純真的時光在手指相觸的那十秒間升華到極致,但是又如煙花易冷般,極盡絢爛之際極快消逝,讓他們一生都在眷念那段時光。
小學畢業后兩人便分離,但最初的美好仍駐留心間。
在整個青春期這一充滿困惑的痛苦過程中,那溫馨的記憶不知給了我多少次鼓勵和慰藉。很長時間里,我在自己心中為她保存了一塊特殊園地。
如果說初君和島本兩小無猜的情感屬于精神戀愛,那么高中生初君和泉的戀愛則是肉欲上的,雖然兩人沒有發生真正形式上的性關系,但是形式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思。純粹的肉欲關系和泉的表姐,這種純肉欲的關系是淺薄松散的,即便分開也傷害不了彼此,所以初君后來即便知道泉表姐死掉的消息也無動于衷。而對于泉來說是則不同,保留貞操是因為對未來有所希冀,結果卻遭受現實無情而殘酷的屠戮,以致她最后成長成“可怕”的人,一個完全沒有表情的橡皮人。
初君能輕而易舉就作出背叛泉的事情,是因為我感到困惑和希望的,在于我始終未能從泉身上發現為我而存在的東西。這段感情對于他來說可謂是由性而起的情,隨著荷爾蒙消退而逝去。
青春期的戀愛造成的傷害帶著某種程度宿命的悲哀,遇上誰愛上誰受到非主觀意識之外的某種東西所左右。在某種情況下,一個人的存在本身就要傷害另一個人。
上大學,工作,和有紀子結婚,生了兩個女兒,開了兩家酒吧,買了別墅,初君按部就班地步入中年穩定安逸的生活。如果說這樣的人生是朝著某個方向行進的話,大概就是國境以南的方向,非常漂亮大而柔軟可以被觸摸到的東西。
一想到島本,我的心現在都還搖顫,那里有興奮,有放佛輕輕推開自己心靈深處一扇門時帶有低燒的興奮。
讓初君想起就搖顫興奮的島本驀然出現,使得他原本水波不興的人生再起波瀾。島本喜歡以前初君不想看到現在的初君后產生失望,這是她躊躇不敢來看初君的原因,她在心里篤定初君一定是同樣的心情,所以她不愿提及任何其他個人經歷,怕破壞無限懷念的當初的美好。
初君陪島本出游,差點因為班機不能及時趕回家而使得自己謊言揭穿,他為此感到愧歉又隱隱希望航班真的取消把選擇交由宿命之手。當島本消失一段時間再出現時,飽受荒蕪煎熬的初君已經下定決心拋妻棄子隨島本而去,即便失去性命也愿意。
島本死寂的生命里唯一的光亮就是初君共度的時光,她趨近初君,借他來溫暖自己黑暗冰冷的內心。不堪提及的生活是時光燃成的一捧骨灰,在初君的陪伴下將早夭孩子的骨灰散入海中,是釋放也是告別。初君給了她這個力量,她熱切渴望又心懷恐懼,因為她知道自己對于初君來說是危險的。
我身上不存在中間性的東西。不存在中間性的東西的地方也不存在中間。所以對你來說,或全部收留我,或全部舍棄我,二者必居其一。
兩人在箱根別墅肉體上的觸碰,充滿肉欲的描述其隱喻的是精神上的鏈接,彼此通過對方的力量才得以從束縛中得以解放,使得各自內心的缺損的得到充盈,那瞬間的愉悅如煙花初綻般絢爛。那個瞬間無限接近太陽以西的地方。
也許那里什么也沒有,或者有什么也不一定。
正是害怕那里什么也沒有,島本最終還是悄然消失。她并非為自己而害怕,而是為初君而害怕。對她而言唯一的方向是太陽以西,而初君還有國境以南。
或許島本是不存在,只是初君狂熱的幻想。初君也明白這個道理。
幻想已不再幫助我,已不再為我編織夢幻??瞻捉K究是空白,很長時間里我將身體沉浸在空白中,力求讓自己的身體適應空白。那是自己的歸宿,必須安居其中。
初君回到有紀子身邊,回到孩子身邊,朝著國境以南的方向,為別的什么人編織夢幻了。
黑暗中我想到落于海面的雨——浩瀚無邊的大海上無聲無息地、不為任何人知曉地降落的雨。雨安安靜靜地叩擊海面,魚們甚至都渾然不覺。
我們都曾懷揣夢想或某些渴望,熾熱而狂野,但我們害怕千里迢迢后那里什么也沒有。最終光芒隱退消散,終于我們的身體適應了空白,成為我們最終的歸宿,我們安居其中。我們如同落于海面的雨,安安靜靜地叩擊海面,魚們甚至都渾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