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輩子做你的女人

郭泗耀

???? ?門虛掩著，一個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的女人微笑著立在那里，我停下正在處理的公務循聲望去，哦，原來是她。

我從下意識中反應過來，忙把她讓進屋。當我的手和她的手握到一起，仿佛有一種觸電的感覺。眼前的她，看上去依然美麗的容顏雖然還沒完全褪去，歲月的風刀已無情地在她額頭劃出幾道印痕，這么多年來，她柔弱的肩頭承載著過多的生活重負。

她坐在我對面沙發上，舌尖舔了一小口茶，一襲長發向后一甩，有些靦腆，“謝謝你的茶，真香，好久沒喝過這么好的茶了。”

“是嗎？”我接過話題，“你還是那么喜歡喝茶？”這么多年來，她是第一次到我辦公室。

“今天有事求你”。切入正題后她直奔來意，“愛人工傷治療時間到了，車間要求他上班，我想求你給他換個輕快些的崗位”。她直視著我，“你別作難”。

她愛人叫普陽，人很老實，性格內向，是個電焊工，他們二婚的時候，我去喝了喜酒，后來一直沒有任何交往。

“我盡力吧，只要能做到。”我安撫她，當著她的面，我鄭重地把這件事記在本子上。

“謝謝你。”她莞爾一笑，身上飄出一股女人特有的淡雅香氣。

送走她，我再也無心手頭的工作，心緒有點不平靜，思襯著要不要幫她。

一星期后的一天下午，我通知她到勞動人事處拿調令，把他的愛人安排到保衛處從事消防巡邏。

晚上，我正在家中看電視，門鈴響了，她和她的愛人普陽提著東西站在我家門口。讓座后，媳婦忙著倒茶，一刻鐘后，他們起身告辭，臨走，她執意不肯拿回提來的東西，媳婦執意把他們和拿來的禮品送出門外。

她的出現，使我一度陷入痛苦的回憶。

20年前，我比她參加工作早兩個月，在一次廠里組織的歌泳比賽中，一首《小芳》，引來臺下無數小青年為她喝彩，鼓掌的人群中當然有我，我忍不住對她平添了些許好感，甚至暗想，這輩子如果牽了她的手該多好，于是忍不住多盯了她兩眼，她流水般的線條令人陶醉，豐腴的胸部像起伏的山巒，真的比歌中的小芳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她叫寧馨，這個很好聽的名字我一直牢牢地刻在心里。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們在圖書室邂逅。

?“你好，我叫寧馨。”見我進來，她主動起身，“剛讀完《齊魯晚報》這篇散文，如果沒說錯的話，作者就是你。”她的笑中藏著一絲狡黠，兩只可愛的酒窩隨著或深或淺的笑靨起起伏伏，“寫的真好，我也愛好寫作，就是不得要領，希望你成為我的老師。”這位叫寧馨的女孩端起剛泡好的茶遞給我，“這是我敬老師的”，她有些俏皮，但更多的是可愛，這就是她留給我的第一印象。

和她相識，原以為遙不可及，沒料到近在咫尺。我從心里掩飾不住洋洋得意。她性格開朗、奔放、美麗、端莊，是大家公認的“廠花”，廠里的重大禮賓活動，都有她的倩影。班上班下，一大幫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整天圍著她轉，她卻視而不見。

“知道你經常來這里，我接連兩天下了班在這里等你，”她說，“感覺你和其他人不同”，說這話的時候，她的臉頰有點潮紅，那是少女特有的矜持。

我和她面對面坐著，聊天的內容也大都是文學方面的，除此之外，我委實不知和她談些什么。

?“你的詩寫的不錯，你的小說，我也喜歡。”她給我添了些水，“我喜歡寫詩的人，詩人的眼睛都很明亮。”頓了頓，她說，“我喜歡浪漫，人的一生中，真正喜歡一個人就足夠了。”她直視著我，目光不再那么生怯，說話的時候，胸脯的曲線是那么動人心魄，我是第一次近距離的和一個心儀的美女聊天，更是第一次大著膽子在她身上酣暢淋漓地掃視，心仿佛跳出來。

隨著交往日益加深，開始了我們的人生初戀。無牽無掛的單身生活盡管枯燥乏味，但因為有了她，使我們徜徉在愛的港灣。和寧馨的接觸，我沒有告訴父母，我想給他們一個意外驚喜，我要讓父母知道，有一位“廠花”級的美女將來有可能要做他們的兒媳，讓他們在親戚朋友鄰里當中沒事偷著樂去。他的出現，攪亂了我的南柯一夢，也徹底攪碎了我的心。

他叫賈博，我們廠一位副廠長的兒子，化肥廠的小車司機，年齡和我相仿。

一天傍晚，我去寧馨宿舍找她，門，好久沒開，正當我離去時，沒想到從里面走出來開門的竟是賈博。

要不是廠里派我和師父出差外協工作半年，我幾乎每天都要到她宿舍里坐一坐，怎么會敲錯門？這時，寧馨從里面走了出來，她的頭發和衣服有些凌亂，慌忙中好像在刻意掩飾著什么。我有些憤怒，憤然摔門離去。。。。。。此后，我沒有再找過她，發誓一輩子也不要再見到這個口是心非、薄情寡義的女人。

?一個多月后，傳出了寧馨和賈博結婚的消息。他們的蜜月旅行很快結束，各自回到工作崗位，我們每天在班上相遇，盡管彼此都有些尷尬，但我強忍著心中的傷痛，變的沉默寡言。我怎么也不明白，在我出差的這段日子，在沒有任何征兆的前提下，她會那么快投入別人懷抱。為了忘卻不愉快的記憶，我主動要求調了班次，只是在交接班時，偶爾匆匆邂逅。我原以為這樣我的心情就可以輕松下來，可我越是想忘記她，越是難以把她忘記，腦海深處對她的影子總是揮之不去，以至于每天不得不面對痛苦的熬煎。我知道，雖然和她接觸時間短暫，但她已占據了我的心靈空間，只是她已被幸福麻醉。畢竟，她是我平生第一次心愛的女人。彷徨中，我無數次絞盡腦汁想象著她離開我的理由，最終百思不得其解。

沉浸在幸福中的寧馨每天盡情地享受著生活的恩賜，不久，憑借關系調到了職工醫院。每天，她的愛人會準時地把車停在廠門口，下班高峰時，她總是一襲艷麗的身影，迎著眾人艷羨的目光，在等待他的愛人手搭涼棚為她輕啟車門，然后在“滴滴”的叫聲中絕塵而去。。。。。。

不到兩年，他們的婚姻亮起了紅燈，離婚后，她帶著不滿周歲的兒子重新搬回到單身公寓。

由于經受過初戀的沉痛打擊，我接受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年中，我先后相親12次。每次相親，女方提出的條件都很苛刻，原因無外乎兩個，一是我工作在一線，將來不可能有太大出息，更不可能出人頭地；二是我家里窮，無法滿足她們對物質的追求。母親為我的婚姻大事整日操心，她是在擔心兒子說不上媳婦。

接下來的幾次相親，似乎如出一轍，剛見面，女方就提出要在城里買房，否則免談。面對一個個很現實的女孩，我實在無法滿足她們的要求，無論我如何優秀，我畢竟是一個流水線上的操作工，愛慕虛榮的女孩誰愿意找一個沒有前途的操作工以身相托？

半年后，傳來寧馨再婚的消息。

那天傍晚，她來到我工作的生產現場，將散發著清新香味的精美請柬雙手遞給了我，里面有一封信。她轉身離開了我的視線，消失在朦朧夜色中。

工間休息時，我展開信，信紙有些皺皺巴巴，仿佛有被淚水打濕的痕跡，我這才想起，她給我請柬的時候，眼睛有些黯然，眼圈有些發紅。我忍不住看了下去：

你好：

當我面對你時，感到那么羞愧和無地自容，甚至沒有一點直視你的勇氣，直到我的第一次婚姻以失敗告終，這才幡然悔悟，可惜，醒悟的太遲。。。。。。

那年，我們相識在圖書室，我進廠第一天，聽別人談論起你，知道嗎？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自從聽說了你，就處處留心你，甚至在你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全部了解了你。你不同于其他同齡人，當他們玩牌、喝酒時，你總是在圖書室讀書、寫作、學習，這是我對你產生好感的前提。有時候，在圖書室偏僻的角落里，總會有一雙期待的大眼睛在默默地注視你，我真想走到你身邊，親手為你倒上杯茶，但我沒有勇氣，我每天都希望你能夠注意我，并期待著能與你目光相遇，你越是專注，你在我心里的分量就越重。

那天圖書室沒有別人，知道你遲早要來，我就在那里等你，當我見到你的那一刻，我有意識地接近你，你應該明白我的心。工作后追求我的人很多，我真正心儀的人沒有，他們看中的是我漂亮的外表，卻讀不懂我的心。我們的相識相遇是幸福的，可我畢竟對不起你，背叛了你的情感，之所以“移情別戀”，其實也有我的難言之隱。我知道你怨恨我，你的一次短暫外出，成為我們戀愛的終結，也是我做夢沒有想到的，我只能說聲對不起！

那天，你出差剛回來就來找我，你看到賈博在我屋里，和你解釋已經沒有用。認識你之前，他就通過朋友介紹拼命追求我，我拒絕了他。當他再次托人提親并提出給我調動工作時，我一時鬼迷心竅，稀里糊涂動了心思，在半推半就中給了他我人生最寶貴的東西……

我知道你喜歡我，這樣做對你不公平，可我禁不住誘惑，我不知今后如何面對你，你會認為我是一個壞女人……還有一層原因你不知道。你出差期間，我父親舊病復發，沉重的醫藥費幾乎把母親擊垮，為了湊齊學費，弟弟曾經瞞著家人多次賣血。父親的醫藥費積攢下兩萬多元報銷不了，在我走投無路、孤立無助的情況下，我找到了賈博的父親，他向我提出了要我嫁給他兒子的要求。盡管我從內心不喜歡他兒子，為了父親，為了這個家，我答應了他。

我和賈博的婚姻如同天際中的流星，從一開始就注定今生不一定那么幸福。那個曾經作為我丈夫的人，在玩弄了我的感情后，又去玩弄別的女人，當我發現他的不良行為后，我制止過他，我想用我的柔情去感知他，改造他、挽救他，可是，我的努力化作了煙云。不幸的婚姻是我自己釀造的一杯苦酒，只能怨我自己。

和你愛人相比，她才是世界上最美麗最幸福的女人。她能和你美麗相遇并牽手人生，是你們的緣分。人生有愛，比什么都好。

家庭的負擔依然沉重，父親在貧病交加中撒手人寰，離婚后，我一人帶著幼小的兒子，生活的艱辛可想而知。

列夫.托爾斯泰說過，“幸福的婚姻是相似的，不幸的婚姻各有各的不幸。”和普陽的結合是我深思熟慮的結果，我汲取上次婚姻失敗的教訓，因為我已經別無選擇，這就是古人所講的紅顏薄命吧。對未來、對自己，我已沒有太高的要求，只要日子過得安安靜靜、平平穩穩，我就知足……

再過幾天，就是我和普陽結婚的日子，我首先邀請的第一人就是你，即使你從心里瞧不起我，我也會堅持把這份請柬親手遞到你手中，畢竟，你是我曾經的第一個戀人，我相信，你會以你特有的方式給予我一份特殊祝福，這份祝福并不一定是貴重的禮物，哪怕一句深情的問候和叮嚀，我都會永遠銘記心頭，因為，在我心里，還依然留有你的位置……如果有來生，下輩子我一定嫁給你。。。。。。?????????????

你曾經的戀人? 寧馨

????????????????????????????? ?1993年8月16日

讀完寧馨的信，我不由得舒了口氣，滿肚子怨氣頃刻化作淚雨。

我如約參加了寧馨和普陽的婚禮 。

婚后，他們的生活幸福而和諧，日子雖然清苦，但她至少多了開心的笑容……???

日子就這樣日復一日地在平平淡淡中消磨著時光，工余間隙，我利用5年時間先后考取了全國高等教育自學考試漢語言文學專業專科、本科文憑，先后取得了山東省委黨校法律、經濟管理專業本科文憑，獲得了高級政工師職稱。5年里，付出了心血和汗水，也收獲了榮譽、地位和愛情。經過自身不懈努力，我從一名生產工人成長為大型企業黨的宣傳干事，一步一個腳印，擔任了公司的中層領導。

再婚后的寧馨這么些年來也承載了太多不幸，男人普陽發生工傷后，險些丟命，她沒日沒夜精心護理，終于搶回了他的生命。為了愛人工作調動，失去聯系多年后，她主動找我，看得出她花費了很大勇氣，我著實不忍心看著她再遭受那么多痛楚，對于一個女人而言，沒有什么比拉下臉來低聲下氣去求人更痛苦更無奈，無論念舊也好同情也罷，這都是我決定幫助她的真正原因。

在家里，我盡量回避關于她的話題，妻子和我嘮叨，我也裝作沒聽見。因為，有一份牽掛始終縈繞在我內心深處。畢竟，我是一個有情有意的男人，一個視別人的困難為自己的困難的男人，既然一切都已過去，我只有從內心深處默默地為她祝福。

寧馨的愛人普陽愉快地走上新的工作崗位后的第二天，她再次來到我辦公室，站在我面前的不再是一名怨婦，而是一位清新可人的美麗少婦。

我把剛沏好的龍井茶遞給她，她貪婪地嗅著茶香，我分明看到，她白皙的臉龐浮上了幾朵紅暈。

“晚上有時間嗎？我請你吃頓飯”。她說出了想說的話。

“需要我幫忙嗎？”我問。

“感謝你。”她直視著我，不容我猶豫和拒絕。

我決定按時赴約。

在小城最浪漫的玫瑰餐館，她選擇了一個臨窗的位置，我們對酌淺飲，也許是喝了幾杯酒的緣故，她的話像開閘的洪水，恣意地宣泄。

“……如果有來生，下輩子我真的想做你的女人！”寧馨不像喝多的樣子，我靜靜地傾聽著她的喃喃之音，回味著她信中曾經寫過的話。

回家的路上，路過一條小河，岸邊的石凳上，我們坐在一起，垂柳搖曳著月光，這里有我們20年前的夢。

她偎依在我身上，眼睛緊盯著天際，嘴里喃喃著，“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我知道她在暗示什么，于是輕輕地推開了她，理智告訴我，以前的故事結束了，現在存在的只是友誼，任憑內心的小鹿橫沖直撞，我也要刻意保持自己的堅守，畢竟，我們是兩個家庭，又似兩條永遠并不交叉的鋼軌各自延伸生活的夢想。

?“抱一抱我好嗎？”在她的矜持中好似有一種期待在顧盼著什么。

我鼓足勇氣，輕輕地擁抱了她，擁抱了20年前我曾經深愛的戀人。

分手的時候，她重復著剛才說過的話，有些留戀，有些遺憾，間或著其它的復雜情感。

我默默地注視著她走進樓宇門，夜深了，我的心情也一下子輕松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