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好朋友說起她母親的老年癡呆癥,這幾個月越來越嚴重了,有時候連自己家人都不認識了。
聽她這么一說,我也想起來,我的一個姨姥姥去世前幾年也得了老年癡呆癥,也是嚴重到連自己家人都不認識了。
但是,她雖然病得這么嚴重,卻記得我爸爸的名字。
聽到這個事情,我們倒是不覺得奇怪。
我的這個姨姥姥,是我媽媽的姨。
她是一個小腳老太太,從很年輕就守寡,只有一個兒子。
兒子結婚以后,老太太跟兒媳婦卻過不到一家去,家里怎么個雞飛狗跳法,我們是不知道的。
總而言之,兒子實在沒有辦法,就跟我爸爸媽媽商量,讓老太太暫時來我們家。
那會兒我剛上初中,弟弟妹妹才上小學,爸爸媽媽一邊上班一邊照料三個孩子,整天忙得不可開交。
爸爸媽媽立刻答應接姨姥姥來住,很快她的兒子就把她送過來了。
當時家里住得很緊張,我們就開始了一家六口擠兩間屋的日子,一住就是好幾年。
爸爸媽媽非常尊重老人,當做自己的媽媽一樣,每次吃飯都坐上座,有什么好吃的東西都是讓老人先品嘗。
我的姨姥姥有一個愛好,就是聽戲看戲。
每次電影院里有戲班子來唱戲的時候,爸爸總是買了票,讓我攙著老人去看戲。
去看戲的時候,姨姥姥很是當做一個大事來做。
每次出門看戲之前,要把身上的衣服從上到下全部換一遍,換成最干凈整潔的;頭發也要重新梳一遍,從額頭往后面梳的頭發一絲不亂,挽的發髻整整齊齊,套上黑色的發網,最后再別上一個簡單的發卡;還有裹著腿腳的布,也重新認真裹一遍,不能有半點松散;三寸金蓮的小鞋,得撣的不能有一絲灰塵。
然后,才不緊不慢地拿起拐杖,讓我用手攙著她去電影院。
姨姥姥的身體很好,雖然是三寸金蓮的小腳,但是走起路來倒騰地倒是挺快。
姨姥姥住得舒心,連過年都是跟我們一起過。
有一年,學校里有一個老教師,獨自一人過春節。
爸爸媽媽想請他來我們家一起吃年夜飯,又有點擔心姨姥姥,怕老人家忌諱什么,就先問問姨姥姥的意見。
姨姥姥當然沒有什么意見啦!
有一次,姨姥姥突然想家了,想回那個很多年沒有回過的老家看看。
當時,農村尚且沒有通公交車。
爸爸就找人借了一個地排車,鋪上棉被,讓姨姥姥坐上面。
我拉著地排車,按姨姥姥指的路,慢慢地走,不知道走了幾個小時,終于到了姨姥姥的老家。
姨姥姥在老家小住了兩天,見了多年想念的親戚,滿足了她的一個心愿。
我的親姥姥去世很早,早在我媽媽婚前就過世了。
姨姥姥來了,幫著我的爸爸媽媽照顧我們姊妹三個,我們也把她當做自己的親姥姥。
爸爸媽媽的同事說,姨姥姥有福,不僅僅有個孝順的外甥女兒,關鍵是有個心地善良的外甥女婿。
我的爸爸把姨姥姥當做自己的父母一樣,從來都是尊重敬愛,不曾有過半點不好的臉色。
就是這一點,很多親生的子女都做不到呢!
后來,姨姥姥的兒子把她接回去了。
直到大約四五年以后,我高中畢業,才有機會去看了姨姥姥一次,當時她身體還算可以。
晚上,我和姨姥姥睡一張床。
姨姥姥高興地把她的小床收拾得干干凈凈,嘴里一遍一遍地說:“沒想到還能和蕾睡一個床!”
第二天,我走的時候,突然哭的很厲害,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感覺好像以后很難再見到這個親愛的姥姥一樣。
果然,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見過她。
后來,聽她的兒子說,老人家的腦子越來越不好了,得了老年癡呆癥。
再后來,聽說老人去世了,八十多歲。
老人去世前,糊涂得越來越厲害,連自己家的孩子都不認得了,卻記得我爸爸的名字,經常念叨。
看來,在老人的心目中,最不愿意忘記的就是我爸爸,這個本與她沒有血緣關系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