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不愛看書的人。
三十多年來,我也沒有買過幾本書,買了也不會看。就像那本宋詞鑒賞辭典,還是三年前在打折店買的。到現在也就翻過那么幾頁,現在躺在家里的某處,具體是哪里已然記不清了,我不去找,它不出現,我們就這樣僵持著。
人,總有閑下來的時候。
比如現在,像這個睡著了一般的深夜。毫無征兆的醒來,然后居然會有寫些什么的沖動。寫了也沒有人看,也罷,如若無人,就讓它沉默在時常回望的歲月里。
小時候,聽村里的老人說,這年紀大了,總是記不住眼前的事,但幾十年前的小事卻能歷歷在目。隔壁王駝背家在改革開放那會兒偷了村頭張寡婦家的雞,后來被逮住狠揍了一頓,擰到派出所去了。聽說,王駝背還跟張寡婦好過,果然是在那種你可以睡我,卻不能偷我雞的年代。
這種小事能記二十年,但卻時常忘記白天中午的菜吃的是什么。想想自己,也是。總忘記一些事,這個是從小時候就開始了,要我去雜貨鋪買兩樣東西,總是落下一件,或者給了錢,或者忘記說了。媽說是專注力不夠,多年后我在想,這也許是病。
執著的人總是會傷害他人。日子一天一天翻著,總會無意或有心的傷害他人。有時候,你不得不傷害一些人,因為另一些人更應該得到公平。在解釋無用的年代,人們只看結果。
你無法做到令所有人都喜歡,那么,首先做個讓自己喜歡的人。
想來我是一個執著的人,娶了一個老婆,生了一個孩子,買了一套房子,也只有過一份工作。
第一份工作是在學校里得到的,一做便是十二年。
遠走他鄉,在二十多歲卻從未踏出家鄉的人來說,一切都是新鮮的,新奇的,充滿幻想的。不過,緊接著便是思念,那種深入骨髓的思念,這種思念一點都沒有變過。無根的人只會從一個陌生的城市到另一個城市流浪。到哪里都是他鄉。
對于出門久了的人來說,只要踏上家鄉的土地,心中就會有那種許多人無法想象的踏實感。呼吸到的空氣也能嗅到這個家鄉的空氣,帶著淡淡的海鮮味。
點了一根煙。無論出門多久,我的包里總會藏著家鄉帶來的煙,那家樓下老板娘的雜貨店里買的煙,家鄉的煙。等回家那天再開封。你看,一包煙都還沒有抽完,我其實出門的時間并不長。
第一站,去的是上海,與上海人相處了近六年。說是上海,其實絕大部分時間,還是在其他城市中穿越。在上海的時間并不長,不過跟上海人生活的時間倒是長的,學了一口洋涇浜似的上海話。好幾年沒說,差不多也快忘了。都是這樣,時間一久,一些會都變的不會了。一些該記住的,也都被時間這把鐮刀抹殺了,再也沒有醒來。
有些習慣到是一直留存了下來,比如靜下來的時候,喜歡單曲循環。一直聽到厭煩,再換另一首。當一首聽的厭煩的歌時隔多年,或者多月,多天,再去聽,也就不那么厭煩了。到底是時間原諒了這首歌,還是我自己。誰也說不清。唯一知道的是,這首被聽的厭煩的歌,還能單曲循環一整天。
時間也是一塊磨刀石。能把青蔥歲月里的激情打磨的滾圓,直至后來就成了一顆蛋。然后,更多的時候,一些閑聊就變成了扯蛋。
我不喜歡去掐滅煙,喜歡帶蓋子的煙缸。把快燃盡的煙蒂扔進煙缸,帶上蓋子,然后就不用管了。就是這樣,自生自滅。
走在一塊塊拼接的鐵板,怎么也感覺不到踏實。剛上船那會兒,一個經年的水手說,在船上,走再多的路也接不了地氣,得去踏一踏夯實的土地。哪怕就是在碼頭邊,也比在船上強。于是,我到了碼頭就上岸,去走去奔跑。去看這個那個陌生的城市里的天是不是跟家鄉的一樣,樹是不是一樣,人是不是一樣。不過在多年后的近幾年,卻不喜歡上去了。喜歡窩在五平米的房間里,就是窩著,偶爾透過窗子看看外面的天,外面的風。
《水手》這首歌我都忘記第一次是什么時候聽的了。去年聽的時候,突然里面唱的很真實。不由的也哼了起來。
在船上,最粗壯挺拔的,該算是煙囪了。每次上班前,我總會去跟它打個照面,嘿,我又回來了。在后甲板,總會待上一根煙的時間。然后仰著頭,看著煙囪,這個整只船舶的靈魂。冒不冒煙,冒哪種煙,冒的濃稀度,均勻度,色澤。關系重大。我喜歡在灰色天空下看著煙,更清晰些,更真實些。好似天空下一縷瀑布,卻又逆流而上,接著隨風飄遠。
遠近處站著一座座島嶼。沉默著不說話。有些住著人,有些卻沒有。都是漸行漸近,漸行漸遠。來的時候它們在那里站著,無聲的歡迎我回來,走的時候,它們還在那里站著,無息的歡送我回去,我對于它們,只是過客,它們的過客有那么多,多到都不認識誰是誰,只是它們的態度都是一樣的,沉默著不說話。
一個網友跟我說,你這個人就像溫水煮青蛙一樣,冷漠,淡淡的,不容易接近。對人,對事,好像都不關心。是啊,歲月已經把我的熱情近乎消磨殆盡。我需要把自己僅有熱情留給家里,留在工作上,而不是荒廢在那些可有可無的事件,人物上。
進機艙的時候,我都會在機艙轉上一整圈,告訴機器,告訴工具,告訴每一塊鐵板,我來了,我們唇齒相依。我服侍你以更久的壽命,你回報我更安全的環境。聽著有節奏感的聲音,心便覺更加踏實放心。
其實,我當初也是帶著航海家的夢想來的。后來,再后來,就一個蹉跎在一件件重復的工作旋渦中,再也不能走不出來。夢想與現實的差距,在一年接著一年的工作,漸漸浮現出來。我不知道差距在哪里,如何改變。但是,這決不是我當初設想的樣子。也許,是當初太年輕。
書上說,年輕時走過的那些彎路,那就是青春。那些錯誤的決定,錯誤的思維方式,錯誤的選擇。但是,不后悔,那些也是曾經拼命追求著的。
船上呆的久了,就會看到一波波舊人走了,一波波新人來了,一波波新人變舊人又走了,一波波更新的來了。我還在。真是鐵打的船舶,流水的人。在船上,很少有人叫名字。都是叫職務,或者叫姓,加上老,小。我的記憶中,自己的名字很少被叫到。以前在村子里,都是叫誰誰誰的兒子,到學校里,就變成了綽號,到了船上,變成了職務。叫的代號變了,人,還是這個人。漸漸長大,成熟,老去的人。
運氣好的時候,我們偶爾會遇上像鏡子一般的海面,似乎可以在上面行走一般。多少人在看到這種畫面的時候會有想跳下去走一遭的沖動,也是無法考證了。我便是其中一位,但是也就是想想。人很多時候,想法很多,但是到了說,或者做的時候,卻不能付諸于行動。
一個人在一條船上呆的久了,就有了默契。人與人之間的默契,人與機器之間的默契,人與工具之間的默契。與人之間,一個眼神,對方就知道你需要什么東西。與機器之間,一看外觀聽聽聲音,就知道了你運轉的舒暢與否,與工具之間,你會知道它架在哪個位置,藏在哪個角落。這些是需要時間的磨合的。
這個與以往并無二致的黎明前寂靜的時間里,我坐在這張坐了近一年的椅子上,重復著聽著《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多少人會像我一樣,坐著。唯一值得肯定的是,有,一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