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九境成丹萬骨枯 《目錄》
想起那年春末夏初,爹娘帶著姐弟三人去吃喜酒,那年,云七酒十三歲,新娘陪嫁帶了好幾壇香醇的女兒紅,可是饞壞了她,可當著云母的面,她自然不敢喝,只能不停嗅著喜堂中的酒味不舍,后來,爹見她那幅樣子實在可笑,便偷偷裝了一小壺帶給她,把她高興壞了。
云父告訴她,這酒是在女兒出生時便藏于地下的,出嫁時才能取出來宴客豪飲,還說幫她和大姐一人都埋了幾壇在果園里。
她饞那酒香鮮甜厚,不停的問云父把酒埋哪兒了,知女莫若父,云父哪會不知道她那點小心思,無論她怎么問,也沒告訴她。
對了,云家出事前不久,父親曾告訴過她,想喝酒了,盡管去山上最大的那棵橘樹下挖。這話當時她沒覺出什么不一樣,現在再想,她突然有一種不好的感覺,云父似乎早就知道會出事。
想到這兒,云七酒從地上站起身來,望向山上的那片果園。
“伴情,你去鎮上買把鐵鏟。”
“鐵鏟?”
她跪了許久,卻沒想到開口便是要他去買鐵鏟。
“對,別問那么多,快去。”
云七酒不想解釋,催促著他快快去買,李伴情也不再多問,回身解了馬韁繩,下山了。
山上果園連綿數里,云七酒拎著李伴情買的那把鐵鏟直奔山上最大的那棵橘子樹下而去,此時正值秋橘成熟下園之跡,這偌大的一個果山之上,萬千黃澄澄的橘子掛在枝頭無人采摘,許多橘子過熟之后掉落在地上,漸漸的腐敗壞掉了。
云七酒沒心思管那些果子,直奔到那棵橘樹之下,淺淺的喘了口氣,她便開始挖了起來,秋冬時節,山地極為堅硬,她挖了幾下手上便磨了個水泡出來,李伴情自始至終不知她到底要干什么?眼見她挖的辛苦,從她手里拿走了那把鐵鏟。
“我來挖,師叔你休息會兒。”
“不,不用,我自己來就好。”
“我不會挖壞什么,但一定比你要挖的快。”
他說著便開始埋頭挖下去,云七酒心跳如鼓,她有一種預感,云家滅門的原因,就藏在這些酒壇里。
圍著這橘子樹挖了半圈,終于在李伴情下鏟之時聽到了一聲細細的“咔嚓”聲。
碰到什么東西了?
云七酒眼中微震,上前從他手中接過了鐵鏟,沒過一會兒,一方泥封酒壇便露出了頭,將那酒壇四周的泥細細的挖去,輕輕一抬,那酒壇便從泥土中被拿了出來。
很輕,酒壇里面應該是空的。
“伴情,你到山下等我,我想自己呆一會兒。”
“是。”
李伴情看了她一眼,起身離開了。
她沒有迫不及待的打開那壇酒,此刻的她,心中突然靜了下來。
不管真相是什么,云家死去的人七十八口人都回不來了。
爹,你到底隱瞞了什么?
揭掉酒壇的封土,云七酒深吸一口氣,向那壇中摸去,很快,她便從壇中取出一封信出來,黃色的信封,熟悉的幾個大字,瞬時讓她眼中有了淚意。
七酒親啟。
父。
沒想到,兩年過后,居然還能收到父親的信,激動,微喜,還有不安。
雙手顫抖的撕開那信封的信頭,云七酒展信慢讀起來。
“吾兒七酒,你看到這信之時,為父應已不在人世了,你現下可好?你母親與姐弟可又康健?為父之死想必令你百般不得其解,你莫要怪罪他人。
我本名王仲德,乃是晉國鎮國軍候,十五歲便開始縱橫沙場,遇敵無數,少有敗績,晉帝為表我功德,特賜鎮國一品候爺之稱,為父自恃一生坦蕩豪義,卻有一件事難以釋懷。
三十歲那年,晉楚西三國交戰,楚西聯盟,共抗晉國。
我當時有一結拜兄弟,名為孟慶洋,與我一同出征,那場仗我們打了三個多月,最后一戰時,我對敵時判斷失誤,我軍遭到楚西兩國夾擊,導致我們被圍于一座半月形的山坳之中,無水無糧,在那座山里,我們被圍困了整整三天三夜,中間我們曾多次試著沖出去,但都沒有成功,山坳細長,易守難出,我便想了一個調虎離山之計,調集手下最勇猛的良兵強將一千余人,由我帶頭,沖出一條生路來,我乃三軍主帥,楚西兩國多次想要我的命,只要我能帶人沖出山坳,定能將外面的伏兵引走大半,到時山坳中的剩余的七萬兵將皆能得救,我殺伐一生,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但就在臨出發之際,孟慶洋趁著與我道別時,將我打昏綁在了樹上,扮成我的模樣帶領那一千多人沖了出去。
我醒來的時候,手下的人已經沖出了山坳這個包圍圈。
六萬九千多人全部得救。
而孟兄和那一千人勇士,無一生還。
他那年才二十五歲,成親不到一年。
回京之后,我認了他的遺孀為妹妹,將她接到了府中。
后來,我遇見了你娘,那是為父一輩子最幸福的事。
那年,你娘還是個玩心不減的姑娘,看似狠辣陰戾,可卻是個極可愛的姑娘,我們相愛了,兩年后,晉帝擔心我功高權重,危極皇位,下毒加害于我,我和你娘將計就計,假死從晉國逃出,遠離朝堂,來到了此處。
雖然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但那一千勇士與孟兄的死始終令我耿耿于懷。
終于,三個月前,孟兄的遺孀找到了我。
我與你娘離開之跡,將她托付于我一個朋友照顧,卻沒想到,我識人不清,將她送入了虎穴之中,我那個朋友覬覦她的美貌,欲侵占她的身子,她萬般無奈之進離家而逃,卻又遇到了一伙強盜。
她被強盜擄走,成了壓寨夫人。
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她命途多舛,孤苦凄慘的過了這大半生,而這一切,都是因為當年我的一個錯誤決定,如果當年不是我對敵情做了錯誤的判斷,那孟兄也不會死,還有那一千多名勇士和所有為此而失去性命的人。
為父沒辦法原諒自己,那一千多名勇士的親屬也無法原諒我。
我該死!
既然她來找我償命,為父亦不是貪生怕死之人,多活了這二十多年,已經老天護佑所得。
女兒,不要怨任何人,為父沒有接受她給你下毒去功的要求,我相信你,不是一個會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的人,不要為我報仇。
她答應只取我一人性命,不會再來打擾你們的生活,你大姐賢淑文靜,小弟又年幼懵懂,我希望你能撐起這個家,多陪陪你娘。
希望哪怕我不在,你也一定能將家中所有事經營好。
爹相信你。
望你們一切安好。
父,云力誠。
………………
久久,云七酒都不能回神。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爹,你太傻了!
你遵守承諾想以一人之命抵消罪過,卻沒想到,賠上了我們全家七十多條人命!
那個所謂的孟慶洋的遺孀,沒有遵守你與她的承諾。
如同游魂般,云七酒從山上飄了下來。
李伴情想問問她發生了什么事,可她卻一句話也沒說,直往山下而去。
她不想說話,或許,不知道該怎么說話?
恨嗎?恨,恨的咬牙切齒。
可沒用,都沒用。
死的人回不來了。
“師叔。”
李伴情見她魂不在身的樣子,叫了她一聲,云七酒從馬背上抬頭一看,是斛律謙烈。
這里已經出幽州城了。
“你有事嗎?”
她張了張口,說了從山上下來的第一句話。
“我來送你。”
“不用。”
她牽著馬頭一轉,略過他便要走,斛律謙烈眼急手快的拽住了她的馬韁,道:“昨天的事,是我的不對。”
“你沒有不對。”
云七酒淡淡的道:“家國大恨,如果不報,豈不是枉為男兒。”
“你真的是這么想的?”
“是啊,蘇儀澄既然能幫你,那就留著他吧。”
斛律謙烈聽她語間似是什么都不在意,可那種毫無擔心的感覺卻讓他更為擔心。
“你現在去哪兒?”
“回巴東。”
“明天醉龍門九堂八門七支下的所有舵主都會來幽州議事,你留下見見他們,可好?”
云七酒聽他如此說,眼眸微閃了閃,低頭看向他。
“你真的想讓我見他們?”
斛律謙烈點了點頭,而正在此時,三根利箭突然從城墻上射下,直逼云七酒而去。
李伴情眼眸一閃,踩馬而起欲截下那箭,卻被隨箭而下的紅色人影一掌拍在了胸前,那箭已如疾電般到了云七酒的身側。不等斛律謙烈抬手,只聽“嘩”的一聲,一頂藍黃相間的麗傘突然撐開,那三支利箭隨即射在了傘面之上,皆被擋了下來。
李伴情一掌被拍在胸間,落地后血氣翻涌不止,一口淤血吐在了地上。
而那紅色人影,也落在了地上。
是紅嬈。
云七酒收傘看向地上半跪著的李伴情,眼中微厲,問道:“看來你醉龍門的人并不歡迎我,律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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