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我還是沒有家
晴晴送我回家,邊安慰我邊給我講笑話。回到家,媽媽做好了飯等著我。我跟媽媽打了招呼,洗手吃飯,全程沉默。最后媽媽很親切努力很友好的問我:“上學第一天怎么樣?還習慣嗎?”
“還好,有晴晴陪著。”
“有需要的跟媽媽說,媽媽給你買。”
“好”。
吃完飯我看著媽媽沒有收拾碗筷的意思,在沙發上坐著,欲言又止。我以為是想關心我又不敢多說,就主動說道:“想說什么就說吧。”
“那個,暖暖啊”媽媽頓了頓又試探性的道:“今天你能不能跟媽媽去媽媽家住,這幾天一直在你這兒,你妹妹是她奶奶照顧,今天打電話來說妹妹感冒發燒了,奶奶年紀大了,一個人顧不來,媽媽不放心。”
“我奶奶帶我的時候年紀也不小了,我也感冒發燒過,你有過不放心嗎?”我失望極了。
本來,這幾天看媽媽為我忙里忙外,又遷就我不在她的新家住,還單獨陪我住在以前我在A市的家,爸媽各自有新家之后,這套房子就空下來默認留給我,我追著晴晴晴朗來A 市后,兩個家誰家都不想去,最后媽媽決定陪我在我的家。我以為我離他們近了,他們就會盡全力的彌補我的童年缺失的一切,我以為這一次他們會捧我在手心里。我差點以為他們是愛我的,我差點覺得自己是幸福的,我差點誤會我是重要的。其實我都是排在最后一位的,其實我只是被順便的那一個,其實我只是個皮球。
媽媽沉默了。我從小都沒有給媽媽撒過嬌,我從來沒有生病鬧著要過媽媽,其實我從來都沒有喊過一聲媽媽,盡管我把所有的渴望可以埋在心底的最深處,但我依然騙不過自己的悲憐。
過了一會,媽媽起身去給爸爸打電話,又是爭執。
“孩子來了幾天了,你看過一眼嗎?”
“你除了會說忙還會什么?”
“你今晚必須過來陪孩子……”
我按了掛機。
“不用了,我去找晴晴。”
“暖暖,對不起”媽媽摸了摸我的頭,那瞬間我的心抽搐了一下,酸疼,我沒有眼淚。陌生人面前我從不流淚,無論多痛。
“媽媽送你過去。”
去晴晴家大概15分鐘的步行距離,我不到十分鐘走過去,我走的很快,媽媽跟在后面,到了的時候,我轉身說了句:“回去吧,我到了,你不用送我上去。”
“暖暖……”
媽媽也許想說什么,可是我真的不想聽抱歉的話,除了消除她的歉意,對我的意義在哪里呢?我已經不需要自我安慰他們還是愛我的,我也不想再那么悲憫的期待,他們除了給了我生命,什么都不會再給我了。我說完就扭頭上樓了,她想說的話就留給她自己吧。我在走到二樓的時候停下來,我這樣的狀態冒然闖到安家,我該怎么解釋?
我靠著墻癱下來,習慣性的抱緊自己蜷著的身體,頭深深地埋下來,想著奶奶臨終前說:“你是他們的女兒,放心,他們肯定不會不管你,不用難過奶奶的病,奶奶老了,終會有這一天的。”
我的淚水涌出來浸濕了一條袖子,奶奶,您在我跟前嗎?奶奶,您看到了嗎?我還是被拋棄了,沒有人有多余的力氣管我,有多余的空間給我愛。奶奶,您放心這樣拋下我嗎?奶奶,求求您,不要那么狠心,奶奶,帶我一起走好不好?奶奶,我的家呢?我的家呢?我該去哪里?不知道哭了多久,聽到樓上有人開門出來,我狼狽的趕緊跑下樓,我不想被有人一樣的眼神射向我,我就是一個普通的12歲姑娘。
我一個人在晴晴家附近晃悠。街道兩旁的雜貨店已經打烊,一些飯館還有人在熱鬧吃飯喝酒,路燈下我的影子比真實身高大概多了一米,如果你也留意過,在路燈下的兩個方向走,影子形成的大小完全不一樣,一個是長長的拉伸,一個是小小的縮影。我通常孤單的時候,會選擇那個長長拉伸的方向,因為這樣會讓我覺得好似有兩個自己,我可以追著影子聊天,大概不會讓自己覺得太潦倒。讀者朋友會說,總要沿著原路回去吧,是啊,總要沿著原路回去,一般來說,聊完天后就會變得樂觀起來,走回的路上會覺得那個小小的縮影好可愛,也就少了一份凄涼。
一個人走在并不熟悉的A市街頭,城市的燈火通明格外陌生,我在公交車站牌前的佇立。雖然難過,但是我不允許自己自暴自棄,我不會走遠讓自己迷路或者遇到危險,我知道那樣我只能打電話給晴晴,讓安叔叔幫忙才能少得了聽爸爸的一頓牢騷抱怨。麻煩安叔叔太多了,不想再給他們添亂。城市的月亮更加清涼明澈,和我熟悉的那個月亮貌似一樣,哪里又有不一樣?從小我就稀罕跟著月亮走,并且我覺得那是月亮跟著我走。我盯著月亮看的時候,無論滿月半月,總是能看到一張類似男人的臉,堅挺的鼻子,凹陷的眼圈,三七分的發型,大小適中且薄的嘴唇,尖尖的下巴,更神似歐美帥哥。我沒有跟任何人說起這個奇怪的視角,也沒問過他人是否曾有過相似的感受。
現在,我又盯著這位“帥哥”看,盯著他身邊的那顆最亮的星。想起晴朗哥說人死后會變成天上的星星,我曾以為這是偶像劇里最俗的套路,可是真的不是。那些我們聽的最多的,那些我們寫作文為了新穎都不想套的俗語,其實是大眾俗人最普遍的情感,最該深思的語言。如果你真的失去過至親,你都會不由自主的落入俗套,你都會看著星星落淚。人們還說,那顆最亮的星是世間最善良的人去世后幻化的。那顆最亮的星寄托了太多人的眼淚,可我們還是堅定不移的相信那顆最亮的星就是自己最想念的那個人,訴說近況,傾吐思念,淚水滂沱。
“暖暖,你怎么在這兒啊?”是晴朗的聲音。
我逆著聲音來的方向轉過去,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鼻涕。晴朗走近,看出我的異樣,招呼他一起的幾個同學先離開,摸了摸我的后腦勺:“暖暖,家里不開心了嗎?”
“哥,暖暖有家嗎?奶奶離開后,暖暖就沒有家了,我想奶奶,好想奶奶……”
“哥知道,哥也想那個奶奶在時的暖兒。”
“哥,奶奶在時我是個孩子,奶奶走了我就不是了,沒有人會記得我是個孩子。奶奶最舍不得我哭了,每次我一掉眼淚奶奶就投降的,可是奶奶走后我眼淚都干了奶奶都沒再搭理我,我找不到奶奶了,我只能抱著奶奶的照片哭,你知道嗎?那個溫度太冰冷了,奶奶的照片是笑著的,無論我怎么哭,奶奶都是笑著的,奶奶為什么突然就這么狠心呢?我連做夢都夢不到,奶奶離開這兩年,我只夢見過一次,只有一次,奶奶穿著原來的衣服,原來的慈愛,聽我說學校里的事,我一點也不記得奶奶已經去世了,我就是很平常的手舞足蹈的跟奶奶聊天,可是怎么就醒了呢?哥,我醒了,醒了就又都是冰涼了,哥,哪里都抓不到了。”晴朗用力的用雙手握著我的雙手,大拇指凝重的一下一下按著我的手背。
我泣不成聲的哭訴著:“奶奶在夏天的時候還答應我至少再活十年等著我報答她呢,我是認真的承諾要報答奶奶的,可是冬天奶奶就走了,伴著那場大雪走了,哥,好冷啊,那個冬天好冷啊,我能聽見雪花一片一片的落下摔碎,真的有命運嗎?真的有老天爺嗎?你知道嗎?奶奶生病的時候,我跪在院子里奶奶們求雨的天地爺前,求老天爺別帶走我的奶奶,我愿意付出任何代價啊,老天爺為什么裝作聽不見啊?為什么啊……”可能初秋的北方城市夜晚涼意澀澀,我說話的聲音越來越顫抖。
晴朗什么都沒說,聽我哭完,慢慢平靜。脫下他的外套給我披上:“去我家吧,只要你愿意,安家永遠是你家啊,我們全家都好喜歡人見人愛的屁蛋兒暖暖。”
我點點頭。
跟著晴朗往回走,兩個被縮小的影子像兩只肉肉的倉鼠。
無論多么傷心絕望,安晴晴,安晴朗包括叔叔阿姨都是我最踏實的港灣。是我那個時候除了爺爺之外,最安全可靠的歸宿。
回到安家,大概是我哭紅的眼睛,也大概是晴朗悄悄的暗示,大家都很平常的跟我聊學校的事,聊電視節目,后又拿出備給我的洗漱用品,換了晴晴的睡衣,自然而然的像是本該這就是我的家,我本就姓安,是最小的妹妹。
第二天,安阿姨煮好了早飯叫我們起床,走的時候要穿外套時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可能在樓道里蹲下的時候,沒有注意給衣服和書包上染了白灰,安阿姨昨晚給我洗好并晾干了外套,書包也擦的干凈。從小除了奶奶,在安阿姨身上我總能享受到珍貴的母愛,我濕著眼眶低頭跟阿姨道了再見,隨著晴晴、晴朗上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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