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曼?羅蘭語: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在認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熱愛生活。
在整部《紅樓夢》所有的女子中,也應該包括全部男人,有其人生境界的,獨有香菱一人也!
可以這樣說,一生坎坷、命運多舛的香菱,是整個大觀園所有女子命運里最具代表性的一個。
當然,太虛幻境里薄命司中的所有女子,有哪一位能逃出薄命的安排,香菱不僅代表了金陵十二釵的所有女子,也代表了包括所有丫鬟的命運。
香菱蜿蜒曲折、跌宕起伏的一生,也是伴隨著整部《紅樓夢》由開始到繁榮,再走向衰敗的整個過程。
熟悉《紅樓夢》的人都知道,在整部書里,對人物的起名絕不像其它的文學作品那樣信手拈來,而是相當有講究和寓意的。
再更近一步講,在《紅樓夢》的所有女子當中,命運跟隨名字一起改變的可只有香菱一人,在整部書里,香菱的名字具體變化是這樣的:甄英蓮——無名氏——香菱——秋菱。
在《紅樓夢》剛開始的第一回,也是第一個重要女子出場的就是她,本名叫甄英蓮——真應該可憐的諧音。
她本是蘇州鄉宦甄士隱的獨生女兒,出身和家庭條件雖然不能與皇親國戚的賈府眾女兒相比,但與賈府的丫鬟如襲人、晴雯、鴛鴦、司琪或薛寶釵的丫鬟鶯兒們相比,不知要強多少倍。
但人的命運有時也像莫測的天氣一樣,瞬息萬變。一日甄士隱抱著英蓮在街上遇到了兩個瘋和尚,不想此二人卻對甄士隱說:“施主,你把這個有命無運、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懷內作甚?”
實際上整個紅樓里,哪個女兒不是有命無運的啊!哪一位女子不值得可憐啊!世上又有哪一位爹娘舍得把自己的孩子拋棄啊!
兩位和尚、道人臨別甄士隱唱道:
慣養嬌生笑你癡,菱花空對雪澌澌。
好防佳節元宵后,便是煙消火滅時。
故事的發展正如其所預言的那樣,在元宵佳節,香菱與家里的仆人霍啟一起看花燈時,不慎被拐子偷走。據書中交代,香菱被偷時年齡應該是五歲,等到了第四回,香菱被拐子再領出來出賣時,已經到十一、二歲了。
在被拐子拐走的大約五六年的時間里,具體叫什么名字,生活的怎么樣,書中都沒有交代。大家一般都想象在人販子那里一定是過著非人的地獄般的生活吧!
實際上也不一定像我們想象的那樣悲慘,書中原文是通過門子之口向賈雨村這樣描述的:“這一種拐子單管偷拐五六歲的兒女,養在一個僻靜之處,到十一二歲,度其容貌,帶至他鄉轉賣。”
大家可以猜想一下,如果人販子真的把一個未成年的小女孩折磨得不成樣子,他怎么能出手賣一個好價錢呢?
后面門子只是說問她姓名時,她只是說拐子是她親爹,她萬不敢說,可能是被拐子打怕了。
書中還敘述了有一個叫馮淵的男子與呆霸王薛蟠同時看上了香菱,因為薛家有錢有勢,讓仆人把馮淵打得稀爛,帶著搶到的香菱一同進京去了。
大家一般看到這里時,都感嘆香菱的命苦,說如果能嫁給馮淵的話,香菱就有好日子過了。
原著寫道:“乃是本地一個小鄉紳之子,名喚馮淵,自幼父母早亡,又無兄弟,長到十八九歲上,酷愛男風,最厭女子。這也是前生冤孽,可巧遇見這拐子賣丫頭,他便一眼看上了這丫頭,立意買來作妾,立誓再不結交男子………..”
實際上假如馮淵果真娶了香菱,香菱以后也未必幸福,馮淵在性趨向上是同性戀者,而且還“最厭女子”。
現代醫學已經證明,有這種性趨向的人是很難改變的,也不適合與異性結婚,他一見到香菱馬上就改變了,這種情況很難讓人信服,即使改變了,能不能長久,是不是一時興起也未可知。
薛蟠搶了香菱之后,就帶著她一同進京去了。關于這一段的生活經歷,后來香菱回憶起來,還真沒有太多的痛苦。
在第四十八回,香菱也住進大觀園與林黛玉學寫詩時,她是這樣給黛玉講的,請看原著:
“我們那年上京來,那日下晚便灣住船,岸上又沒有人,只有幾棵樹,遠遠的幾家人家作晚飯,那個煙竟是碧青,連云直上。誰知我昨日晚上讀了這兩句,倒像我又到了那個地方去了。”
按一般人的想象,被薛蟠搶去的香菱,一定是顛沛流離,受盡了屈辱。可實際的情形是,香菱一路之上,有時候心情還蠻不錯哩,要不哪里還有心情欣賞這鄉野風光呢!
《紅樓夢》的書中有交待,香菱的名字是薛寶釵給起的,之所以起作“香菱”,曹雪芹一定也是有寓意的。
香菱的一生中,在叫“香菱”名字的這一段時間里,也是香菱最平安、最幸福的一段時光,我們從幾個側面分析,便可以看出。
等到香菱被帶到賈府再次出場時,已經到了第七回,作者是通過仆人周瑞家的來描述香菱的,——正說著,只見香菱笑嘻嘻的走來,……周瑞家的指著香菱,向金釧兒笑道:“倒好個模樣兒,竟有些像咱們東府里蓉大奶奶的品格兒。”
這時看來她的處境還是不錯的。
到第十六回,賈璉從蘇州回來偶遇香菱,見到如此嬌艷的模樣,好色的他趕緊回房與王熙鳳打聽,當得知已經讓薛蟠納妾了以后,還酸溜溜地說“那薛大傻子真玷辱了他。”
看王熙鳳是怎樣敘述的,原文:“這一年來的光景,他為要香菱不能到手,和姨媽打了多少饑荒。也因姨媽看著香菱模樣兒好還是末則,其為人行事,卻又比別的女孩子不同,溫柔安靜,差不多的主子姑娘也跟他不上呢,故此擺酒請客的費事,明堂正道的與他做了妾。”
如果有粗心的讀者,還可能想當然地認為,既然是薛蟠搶來的丫頭,早就被其強暴了。其實不然,人家后來是薛家名門正娶的妾啊!這樣的身份不是很多賈府的丫鬟如襲人、晴雯和平兒等夢寐以求的嗎?
可能有人會說,那薛蟠是個什么樣的人啊!粗魯不堪。細心的讀者會留意,香菱對薛蟠還是有感情的。
在第47回,當薛蟠被柳湘蓮在蘆葦塘里暴揍一頓回到家里,當時薛姨媽與寶釵都不在家,等她二人回來,看見香菱哭得眼睛腫了,問其緣故,忙趕來瞧薛蟠。
在整部《紅樓夢》中,男女之戀,除林黛玉得之賈寶玉被其父打傷后,眼睛都哭腫了之外,再沒有第三個人了。
還有一個情節也特別逗,第62回,眾姊妹丫鬟閑來無事,大家采了些花草來兜著,坐在花草堆中斗草,這一個說:“我有觀音柳。”那一個說:“我有羅漢松。”……眾人沒了,香菱便說:“我有夫妻蕙。”
荳官說:“從沒聽說有個夫妻蕙。”香菱道:“一箭一花為蘭,一箭數花為蕙。凡蕙有兩枝,上下結花者為兄弟蕙,有并頭結花者為夫妻蕙。我這枝并頭的,怎么不是。”
荳官沒的說了,便起身笑道:“依你說,若是這兩枝一大一小,就是老子兒子蕙了。若兩枝背面開的,就是仇人蕙了。你漢子去了大半年,你想夫妻了?便扯上蕙也有夫妻,好不害羞!”
香菱聽了,紅了臉,忙要起身擰他,笑罵道:“我把你這個爛了嘴的小蹄子!滿嘴里汗僘的胡說了,等我起來打死你這小蹄子!”看到這里,不免讓我想到,真的可能應了現代有句時髦的話,叫做“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呢。
還有就是香菱跟林黛玉學寫詩時,被大家最認可的最后一首,通篇也是紅袖的女子,在夜晚對遠方伴侶的思念之情躍然紙上:
精華欲掩料應難,影自娟娟魄自寒。
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輪雞唱五更殘。
綠蓑江上秋聞笛,紅袖樓頭夜倚欄。
博得嫦娥應自問,何緣不使永團圓。
古人云,詩由心生,這時的香菱說不定還時刻惦記著在千里之外的夫君呢!
看《紅樓夢》還有一件事,我始終想不明白,丫鬟里的襲人、平兒、鴛鴦等都非常厲害,晴雯更不用說了,“聰明伶俐招人怨!”連王熙鳳也都算上,沒有一個認識字的。
卻只有香菱,五歲就被拐子偷去,到十多歲時又拿出來賣,卻只有她認字,以致后來才能跟林黛玉學寫詩詞,說不定是跟著拐子生活的那五六年間,拐子為了出手時能有一個好價碼,讓她學了些生活技能和文字也未可知。
等到《紅樓夢》第80回,薛蟠娶了正妻夏金桂(下等的金貴,可能是當今社會土豪的意思吧),夏金桂出于對小姑子薛寶釵的嫉妒,當得知香菱的名字是薛寶釵給起得時,馬上就把香菱的名字改為“秋菱”了。
正如第五回香菱的判詞所寫:
根并荷花一莖香,平生遭際實堪傷。
自從兩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鄉。
等到在名字里含“桂”字的人出現時,“秋菱”——秋天的菱角,命運將急轉直下,也就很快到生命的終點了。
實際上,《紅樓夢》到80回后,不只香菱一個人的命運,大觀園所有眾兒女的命運也已經都離終點不遠了,賈府——歷經百載的整個封建大家族也從此走向了沒落與崩潰。
曾經有人說過,一眼能望穿的日子,誰還過得有激情呢?
香菱的命運是可悲的,自從她懂事起,她的命運可能一眼就能望穿。
也許我們的香菱知道,對于自己無法左右和改變的命運,整天唉聲嘆氣,或以淚洗面又有什么用哩?還不如努力忘掉一切痛苦和悲傷,讓自己內心里僅存的一點詩情畫意,用來面對現實的生活吧。
前段時間看到有篇文章,是關于如果選妻子的話,是選林黛玉還是薛寶釵的問題,據說還為此掙得面紅耳赤,最終也沒有個結果。
依我看,如果用現代人的標準選擇的話,既上得了臺面,又下得了廚房。能做到這樣為人妻的人,非香菱莫屬。
在整部《紅樓夢》的回目里,幾次提到“呆香菱”,有關香菱的這個“呆”字,曹雪芹可能認為也是人類的一種生存智慧吧!
萊昂納德.科恩有句名言:萬物皆有裂痕,那是光進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