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
她把自己想象成英雄、戰士、公主、國王……糟糕的是，這些都得在賽場上實現。美好的是，這一切都可以在賽場上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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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張蕾、應虹霞、楊昕雨 視頻/趙航 發自匈牙利布達佩斯
一說采訪結束，傅園慧就從桌子另一邊噌地伸過頭，臉快要跟你貼在一起了，問：“這篇稿子可以寫得特別好嗎？”
她對“好”的要求是，定位準確。
“奧運會之后把我都神話了，‘里程碑式的人物’，當時看了我就傻了，什么叫‘里程碑’？”
困擾產生于，一個運動員的家喻戶曉，憑借的不是運動成績，而是她的表達方式。這種更接近于娛樂明星的受關注途徑，使得她被追捧、被消費或者被批判。
“我那時候也在想，我要不要就做個小呆瓜，走‘標準的’運動員路線？”
作為一名資質并不十分出眾的運動員，她對體育的體驗，不論從肉體上還是精神上，都相當完整，甚至可能飽和到溢出來。
開賽前，大家都對這位意外成為網紅的運動員充滿信心。50米仰泳的衛冕冠軍，100米仰泳奧運會銅牌得主，訓練很系統，狀態很興奮，技術進步明顯，連她的軟肋——身體——也“非常健碩”。
結果，又是一場意外。50仰0.01秒之差屈居亞軍，100仰，未進入決賽。
她說，布達佩斯世錦賽是她“人生中巨大的滑鐵盧”。即便這樣，這仍然不是她人生中最糟糕的時刻。跟之前所有的大起大落一樣，這將成為她人生戲劇的又一個章節。
“我在想，我是不是油盡燈枯了？”
“這不是我的水平！真的，各位！我是58秒的人！怎么會！怎么會游1分（鐘）呢！”傅園慧拍打著臉，帶著哭腔，近乎嚎叫，喘著粗氣，咬著手指，好像要把整只手都吃掉。
100米仰泳半決賽結束后，傅園慧在混合采訪區釋放了對自己極度的不解和失望。這之后以及接下來的兩天，她幾乎沒有睡覺。
50米仰泳摘銀后，她的個人賽全部結束。媒體請她評價自己本次世錦賽的表現，她說：“分明有開天辟地的力氣，最終卻只打開了開心果的殼。”
傅園慧滿臉淚意接受媒體采訪
騰訊體育：你以前有經歷過從一個很高的位置掉到一個很低的位置嗎？
傅園慧：這么大的落差是沒有的。我以前最多就是一直沒有練，因為身體不是老生病，或者說情緒上面出現了問題——我是個很情緒化的人，（那種情況下）我根本不知道比賽會比成什么樣，但是每一次比出來都不會太差。
我就是半年不訓練，在家里休息，賽前一周出來訓練，我可能都比現在要好。從15、16歲第一次比仰泳的成績，都能比現在好。那時候我連出發也不會，轉身也不會，從來沒練過仰泳我也比現在快。更何況我這次練的這么好，就是訓練都非常的好，就是游成這樣，我理解不了。
騰訊體育：這幾天呢想得最多的事情？
傅園慧：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但想不明白，我真的不懂。我不是教練，我也不會制定計劃，但是我無法理解為什么會這樣。按道理來說，你的比賽成績肯定是和你的訓練相匹配，你訓練有怎樣的積累，比賽就會展現出怎樣的水平。以我這次訓練的積累，100米仰泳我最起碼拿前三名，50米仰泳破世界紀錄。結果呢？50還算好一點，硬拼的。這100，前50跟她們也沒拉多少，但是一轉身就感覺換了一個人，就我不再是我了。感覺懵掉了——這是什么東西？我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下子就沒力氣了。奧運會的時候根本不會這樣，……我的意志力一直還是很好的，所以我在后程，只要我有力氣，肯定能頂住，最后15米一般都能追別人，但是這次就是感覺，來比賽前，我已經休息了一年了，而且生了重病再來比賽。
（這次賽前備戰）陸上的核心基礎力量長了很多。訓練里，連續游的能力，沖刺游的能力，甚至技術也好，都有進步。轉身也進步了。這次轉身我可以做到打潛泳腿，打出來游到10米，我以前只能潛5米或者2米，到10米是不是突破性的進步了？我當時心理是非常開心的，我想：天哪，我等了這么多年我終于腦子開竅了我會轉身了！訓練的時候教練就一直夸我怎么好怎么好，結果比賽就當頭一棒，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騰訊體育：這兩天怎么調節自己的？
傅園慧：有特別多的隊友教練都會安慰我，開導我，希望我快點從這個陰影中走出來。我當時覺得打擊是很大的，甚至萌生退役的那種（想法）。我已經練得這么好了（還比成這樣），我看不到希望了。可能你們無法理解，但是就拿去年奧運會比吧，奧運會是不是游的還挺好的？我現在的能力比奧運會最起碼強30%，奧運會那時候的我現在站在我面前，就對比訓練的話，就是菜得摳腳。
奧運會比完，我知道自己哪里還可以進步，我后面該怎么精進自己的訓練，有一個大致的方向，讓自己變得更強。但這次比完的話，我沒有方向了……按道理來說比賽的時候能發現問題，我比賽比出來全是問題，但這些問題在訓練上是沒有出現的。
我在想，我是不是油盡燈枯了？不是說像外界說的參加活動影響運動員的競技水平。一年365天，就算是參加了活動，最多用掉你10天，其他355天我們都是不休息的。而且不一定說參加活動的時候我們就不訓練，可能白天去參加一個活動，晚上還在訓練。你們睡覺了，我們還在游泳池里撲騰呢。
在100仰半決賽在央視脫口而出“泳衣的問題”，不是的，這個我要著重講一下——不是泳衣的問題。還是我自身的原因，跟外界（議論）的時差（等因素），都沒有關系，我以前代表國家隊比了這么多次比賽，各種時差都有，再差的環境都有，我都比得很好，因為（困難）都可以克服的。
騰訊體育：可不可以理解為，你在不是很知道原因的情況下，喪失了對自己身體的完全掌控？
傅園慧：對，有點像。我以前是對自己身體的掌控非常好的，因為我很敏感，我有一點點不對勁，馬上就會有感覺，而且我基本知道自己該怎么做。這次完全喪失了，我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方面是因為自己進步實在太多了。我本來像是只貓，一下子變成了老虎，我都不知道我一巴掌拍下去到底力量是多大。有的時候可能對自己的定位我還覺得我是只貓，很模糊，我都不知道到底什么樣。訓練的時候我覺得我才用了80%的力，但是已經游出非常非常快的成績了，然后我就懵了，我就在想，到底是我狀態好呢，還是我實力強？就是完全自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強是非常強，游得非常快，但我對自己的掌控力已經失去了。
騰訊體育：旁人的安慰對你來說作用大嗎？
傅園慧：不是很大，最終還是要你自己心里想明白。我現在就覺得，我是一個運動員，我沒有辦法決定我練什么，怎么練，只能說是我聽教練的，我想不通的問題，那就不要再想了，因為我知道我已經盡力了。
世錦賽預選賽（即全國冠軍賽）的時候打破了全國紀錄，那個時候練得也沒有現在好，我以那個時候為基礎，知道我肯定（應該）比冠軍賽游得快。冠軍賽之前我才練了一個月。我這次練了三個多月，你說這落差……嘖嘖嘖嘖。
“我只有游泳，其他什么都沒有”
傅春昇在整個世錦賽期間過得非常煎熬。賽前他跟妻子決定不跟著女兒去匈牙利，怕給她壓力。看到傅園慧發揮失常，他們又后悔這個時刻沒能陪在女兒身邊。
煎熬在傅春昇那里早已不稀罕。他微博發的最多的內容，是平臺上舉辦的各種給運動健兒投票的活動。
他老覺得使不上勁兒。傅園慧成績游到全國前列時，他會給女兒打氣“咬咬牙，你就是第一了。”小傅會頂回去：我已經咬得很緊了，不咬就不是第二，就是第十了，我拼了老命了。
老傅也常常會陷入自責。他的人生理念是開開心心，不拼命追求什么，杭州的生活原本就安逸，物質上夠用就好。看到女兒在賽場上為國家為小家流血流淚流汗的時候，他就后悔自己沒有把家庭條件搞得很優越，早早把女兒勸下來。
傅春昇夫婦不知道勸過女兒多少次不要練了，被女兒罵回去，“別拖我后腿”。他們總與女兒談心，“莫忘初衷”。別人說這話是為了鼓勵對方奮進，而老傅說這話，是提醒女兒：當初送你去學游泳，只是為了鍛煉身體的。
他們也知道，不是錢的問題。
“她跟我們說，她的想法就是一定要破世界記錄，一定要在游泳的歷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這樣她感覺就對得起教練、對得起領導了。因為一直以來她認為她身邊的所有人，包括父母，教練，領導都是很喜歡她的，她是很感恩的一個人，她認為你們喜歡她，她就要對得起（你們）。”傅春昇說，“她是個有追求的人。”
里約奧運會后，傅園慧的人生追求還沒有實現，但卻意外紅得發紫。她在奧運會后休假的時間接了有限的幾檔綜藝節目，也參與了一些公益活動。眾多商業利益簇擁著她。有人找過來，有償請她發微博。
傅園慧參加綜藝節目
“發一條微博一百萬，她不肯發。當時我就接受不了——你手機拿回來我來幫你發。就點一下嘛對吧？她不肯。我們一般很尊重她的，不肯就不肯，我們也不缺100萬……”傅爸說，經過2016那個魔幻的夏天，兩口子都不工作了，除了專心幫女兒打理運動訓練之外的事務，也是因為女兒拒掉千萬廣告費用的事情刺激到了他們。
“我們賺錢本來也是要給她留一點，讓她生活過的好一點。我們賺錢的速度還比不上她推掉的……我們還賺什么呀？被她這么一弄我們都感覺沒意義了，我們前面的生活都沒意義了。（里約奧運會后家里）就是這么一個變化。”
騰訊體育：你覺得里約奧運會對你有改變嗎？
傅園慧：其實沒什么改變，就是可能外界對我的風言風語可能會多一些，但是其實真正了解我的人非常的少。在奧運會以后認識我的人，其實他們并不是非常的了解我，所以他們說什么并不是很重要，（我）就還是做自己。
我還是那種，我想笑我就笑，我想哭，我就哭，就是非常珍惜每一天，因為都非常的不容易。
（這次世錦賽）后面我為什么想清楚了呢？我就是覺得人生真的太不容易了，每個人都有很大的挫折，每個人都活得很難，不是說全世界當天只有我一個人受傷了，我一個人現在跌落谷底是被全世界拋棄了，不是的。日子還是照樣過的，你今天受到很大打擊這些都是外在的，你自身還是健康的，明天早上還是能起床，你還是可以做你想做的東西。所以我覺得這次失敗了沒關系，下次再拼。
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不要老是糾結于曾經犯下的錯誤，讓自己非常的痛苦。你能找到原因，那是最好的，你以后可以變得更加優秀。但如果你找不到，忘記它吧！沒關系的，以后你可以去做點別的讓自己更加優秀的事情。你覺得有沒有道理？
騰訊體育：可是我問過你爸爸，他說他教育你每天開開心心就好了，但是他發現你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放松，在你在乎的問題上是極其較勁的。
傅園慧：對，因為這是我的事業，我為此奮斗了16年，我從5歲開始學游泳到現在，就算進專業隊開始，也已經十年了。這十年我真的是為它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我怎么可能不在乎它。我把我所有的精力，所有的能做的，都放在這個上。現在它就是我的人生。它的好壞也會影響到我的好壞。所以有時候不得不把自己套到一個小圈圈里面，把自己給套住，因為我只有游泳，我其他什么都沒有。
我可能還有我的快樂，但是我的快樂很多都是建立在游泳很好那個基礎上的。就比如說去年，去年的時候我覺得我肯定是不行的，沒有關系，我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了，就是決賽都進不去，但是后面拿了前三名，那是不是心理落差就非常的大？那就是非常非常的開心，而且我是不會忍住的，我就是開心就是開心，不是給誰看，我是自己告訴自己我很開心——我傅園慧那天就是開心得不行了，開心得忘記了自己是誰，感覺自己開心得頭發都掉光了，就是這樣。
這次100仰比完和50仰拿了第二之后，我就是難受，我就是想哭，我就是覺得全世界都拋棄了我，我就是想哭得跪在領獎臺上狂捶地，就是這樣。
這就是情緒嘛，每個人都會有的，這非常正常，為什么要忍著？因為你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店了，你一生中能比幾次世錦賽？你失敗也好，成功也好（都沒理由忍著）。像兩年前我拿了兩塊金牌，開心啊！我接力拿了金牌，我開心得都想在領獎臺上跳舞了，真的。
騰訊體育：你的表情已經在跳舞了。
傅園慧：對啊，我真的非常的開心，我為什么要忍住啊？開心和難受是對等的，你有了開心你才懂得難過，你有了難過你才懂得開心，反正這些都是人生的一部分。
“不喜歡平淡的人生，那樣子讓我很難記住”
作為啟蒙教練，杭州陳經綸體校的吳鷹教練還記得小時候的傅園慧見到好看的泳衣，開心起來的樣子。
當初選中傅園慧，吳鷹并非完全出于對她身體素質和運動悟性的考慮。
因為可愛，讓教練吳鷹選中了傅園慧
“主要還是喜歡她，這小孩挺可愛的。”吳鷹說，“剛剛來的時候也沒有太多想法，但到了泳池之后，（發現）這個小孩還挺露臉的，感覺比其他小孩更勤快更想游一點。”
傅春昇說，自家的孩子，“寵得起”，越寵她，她越玩命。
帶著這種士為知己者死的勁兒，在同年齡段并非資質最優的傅園慧，沖出了杭州乃至浙江這個游泳大省人才的層層包圍。在老傅看來，傅園慧這次世錦賽出問題，跟精神壓力大有關。因為傅園慧的兩位教練身體不好，她很渴望用優異的成績讓教練員的職業生涯圓滿。
在傅園慧那里，所有的感性因子，都以極高的濃度表達出來。不容易想象，感情在她的身體內部經歷了怎樣的過程。傅春昇也擔心女兒的情感烈度太重，一旦事不遂人愿，反彈回來的打擊太大。他希望女兒能學會有所保留，“我是比較現實一點，因為她是我的女兒，我站在她的立場為她考慮……（雖然我也知道）她是對的，我是不對的。”
騰訊體育：經歷的多了之后，能讓你開心、特別開心的事情會不會越來越少？
傅園慧：不會。到現在為止我都告訴自己，不要因為自己成熟了、滄桑了，就（認為）“再大打擊也無法打倒我，再大的快樂也無法感動我”，千萬別這樣，那是老年人。
我就希望，哪怕到我老掉牙的那一刻，我都會因為吃到一個好吃的東西這么簡單的事情開心一天，我也可以因為一件很小的讓我傷心的事情，比如說我喜歡的冰淇淋還沒吃就掉到地上了，我也可以難過，我可以難過半天，就是這樣。
我就是盡情地活著，我就是要盡情的享受我的人生。因為人生真的太短了，誰知道什么時候突然就掛了呢，對不對？
騰訊體育：你喜歡自己人生的這種劇烈嗎？
傅園慧：喜歡啊！這個劇烈，要么特別高，要么特別低，其實挺刺激的。我不喜歡那種平淡的，就是每一天沒有什么特別開心的，但是也沒有什么特別難過的，沒有什么特別大打擊的人生我不喜歡，我覺得那樣子讓我很難記住，活得沒有熱情。我就是一直活得每一天都充滿激情，就感覺每一天都是生命的最后一天。當你這么想以后，就是特別開心的事情，特別難過的事情都也沒有那么重要了。就是你在盡情的享受它，但你不會因為它而影響到你以后的人生，你的以前也不會影響到你的現在。這次是游得不好沒有拿到金牌，但是銀牌也不是大家都能拿的。
大家都很優秀。這次50仰比我快0.01（秒）的巴西的那個小姐姐，她兩年前還輸給了我。她當時覺得她肯定能拿冠軍，她哭得非常傷心。當時我們的位置是互換的，就是我安慰她。
騰訊體育：你當時有安慰她？
傅園慧：當然，因為她在領獎臺上哭啊，我肯定會覺得很抱歉嘛。雖然我是很開心的，但是看她那樣子哭我也會很難受。
騰訊體育：那她這次有安慰你嗎？
傅園慧：有，她過來跟我握手的時候，我頭一抬，臉哭得又紅又腫的，跟豬一樣，她嚇一跳。
她說：“I am sorry”。我說，不要sorry，你拿金牌我很高興。
領獎臺上，巴西小姐姐安慰傅園慧領獎臺上，巴西小姐姐安慰傅園慧
其實不是因為她拿金牌我難過，我更難過的還是我100仰連拼搏的機會都喪失了。100仰如果你讓我游，我哪怕游出一個成績，我沒有進步都沒關系，但是我連最終的賽場都沒站上，我明明是有這個實力跟她們爭個高下的。你把我練半天，我要上戰場了，你把我胳膊砍了，你讓我去打架，那我就很難受了。我只是忍住了，我想先把50仰游好再哭，所以當時其實我自己是知道的，我50仰不管拿冠軍還是第二我肯定都哭。
一定的，我好好發泄發泄。噢~（說到這里，她的身體癱陷進沙發），人生苦短啊。
騰訊體育：這兩天有寫日記嗎？
傅園慧：沒有。不想寫。
騰訊體育：是不想記錄難過的時刻嗎？
傅園慧：對啊，就是自己不喜歡的這些記憶想一下把它給忘掉，塵封在心靈的最深處，把它藏起來。當有朝一日覺得我真的釋然了，我會把它拿出來洗洗干凈，然后放進我的腦子里。
“放下刀我是公主，拿起刀我就是屠夫”
傅園慧說過，因為體育是沒有硝煙的戰爭，所以，“我們都是國家的士兵”。但50米仰泳上場時，她內心并不是哼唱著戰歌，而是“充滿了凄厲的嘶嚎”。她看重榮譽，也看重自我。
她讀阿列克謝耶維奇的《我是女兵，也是女人》，“男人不夠了，女人也上前線作戰。太堅強，太厲害了。”
她會在漫長的游泳訓練中天馬行空地想象，“我變成超人，會飛。或者這個世界快要滅絕了，要選出幾個英雄來拯救這個世界，我就是其中之一。”
她在夸張甚至瘋癲的表達方式中，更多展現的是一種無可逃避，因為自我是最誠實的。
騰訊體育：你最喜歡的迪士尼故事是《獅子王》嗎？
傅園慧：對。
騰訊體育：為什么？
傅園慧：就像辛巴，他有一個非常棒的爸爸，但又因為他爸爸太強大了，他其實是找不到自我的。后面他爸爸死了，他逃離到一個非常遠的地方，逃避現實，逃避他的責任，他也不想知道自己是誰，小時候他的一切是寄托在父親身上的。到最后他被點醒了，他是他自己，他應該為自己的榮耀而付出奮斗，努力，和鮮血。
傅園慧喜歡在微博上用《獅子王》的一些圖片來表達自己的情緒
看他回去復仇也好，看他重新登上了王位，我覺得對我來說都是非常大的啟發，我小時候就是天天都在那邊看，因為我覺得里面的寓意也好，獅子這種生物也好，我都非常地喜歡。
騰訊體育：你有感同身受嗎？
傅園慧：會有。他對我影響最大的是，碰到非常大的打擊你都會逃避問題，但是在最后你還是要勇于去面對它，你要戰勝自己。其實還是戰勝自己，不是說戰勝別人。戰勝自己以后你才能做自己，大部分人在成長的過程中都失去了自己，他們大部分都活在別人的眼光中。
每個人生下來其實都是獨一無二的，我相信我也是，而且我一直都不愿意變得跟大家一樣。我不想做羊群，我想做唯一的獅子。
騰訊體育：你為什么那么害怕失去自我？
傅園慧：因為人生只有一次啊！人有那么多，哪有每個人都可以做自己的？做自己太難了，如果我失去了就很難再找回來，是不是？
騰訊體育：如果你有自己的王國，那個王國會是什么樣子？
傅園慧：當然都是糖果啊，青青草地，充滿了陽光，就是很夢幻但是非常溫馨溫暖可愛的王國啊。
騰訊體育：那你是做國王還是做公主呢？
傅園慧：嗯……（故意做出戲劇化的努力思考的表情）在有外敵來犯的時候我是國王，在和平天國的時候我是公主。我隨時在戰士和公主之間切換，放下刀我是公主，拿起刀我就是屠夫。因為人生遇到的問題太多了，不可能一直當公主等大家來保護我，有時候我只能自己保護自己，但是也不是一直要拿著刀的，有些時候就是大家對你的愛，大家對你的喜歡，可以（讓你）敞開心扉，去享受這些，讓自己變得更加的溫暖快樂。
騰訊體育：縱觀你現在20歲出頭的生命，你覺得自己最好的時刻和最糟糕的時刻是什么？
傅園慧：最糟糕的，現在還沒有去年冠軍賽糟。去年，奧運會前的選拔賽，按道理，拿全國前兩名才可以參加奧運會，但是我當時狀態太差了，我沒有訓練，身體不好，那是有理由的，但是我也沒想到游得那么差，對我打擊是非常大的。在全國比賽我都游得那么累。我之前一直都是全國冠軍，連著拿了三年的全國冠軍，一下子掉到了第八名，對我打擊非常大，而且當時我們教練身體不好，對我打擊非常大。我覺得很絕望，但后面領導還是給了我機會，他們還是相信我，讓我去參加奧運會，所以那三個月里我讓自己進步4秒。100仰，4秒。在最低谷的狀態拉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就那三個月里面，我付出的代價，我現在都不敢回憶。
現在的難受跟當時的痛苦來換的話，還是當時的痛苦讓我更加痛苦。崩潰了，不想回憶。就你已經不行了，硬頂。不行，你一定要堅持住，你一定要超越自己。那個時候像每天跑50公里，而你本身是不太會跑步的人。跑到后面腿都已經……不是說跑不動，而是沒有知覺了，你站都站不起來了，還讓你跑。后面無形的鞭子，可能是領導給你的壓力、教練給你的壓力——他們不是故意給你壓力，就他們對你有期待的那種壓力——那個鞭子不停地抽你，把你打得都血肉模糊了，你還得連滾帶爬地往前走。那個把我逼瘋了。而且我當時身體沒有像現在這么好，體重跟現在差5公斤。
騰訊體育：最好的時刻呢？
傅園慧：最好的時刻就是拿世界冠軍的時刻。俄羅斯喀山世錦賽的時候是最好的時刻。當時拿了兩塊金牌回家的時候，我覺得之前付出的所有的努力和流的眼淚都是值得的吧，也許。
當時拿了一塊金牌的時候，我是哭的，因為我覺得不值得。那塊50仰的金牌都配不上我的努力。直到后面接力又拿了一塊金牌，我覺得真的是值得了，上天還是眷顧努力的人的，而且是，只有我們四個人都非常努力的時候，上天才會眷顧我們。（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