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六月,清晨的陽光很是溫和,聶櫻正騎著自行車趕往信安高中,高二年級期末的最后兩門考試將在四十分鐘后開始。從市中心醫院到信安高中,這條少有人經過的小路是最快的途徑。
聶櫻第一次從這里通過是高一開學那天,也是因為在醫院探望朋友忘記了時間,所以選擇了這條路。當時,這條小路異常顛簸,泥地上滿是大小不一的石頭,整條路最寬的地方連一米五都不到,而且路兩旁雜草叢生,草的高度比個頭一米六三的聶櫻還要高。她騎著自行車趕路不慎摔了一跤,擦傷了膝蓋,然后只好推著自行車慢慢走回學校,最終錯過了開學典禮,之后她就再不敢走這條路了。
如今,這條小路已經鋪上了水泥,盡管還是有些不平坦,但只要小心一點也不至于摔跤。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十五分鐘就能到學校,可是,倒霉的事情還是在她身上發生了——她的自行車前輪爆了胎。
聶櫻看了看手表,還剩三十五分鐘,如果跑回去的話應該能趕得上。當她鼓足了氣正要開跑時,忽然看到前方十多米處似乎有一家修車行,她那次從這里經過時可是除了草還是草啊,怎么會有人在這做起生意來了?覺得奇怪之余她想,就算來不及把車修好,但是把車暫時放在他們那里也是可以的吧?
這是一家修理摩托車的小店,不過開在這么偏僻的地方可以說挺詭異的,而且這條路上只有這么一家。
店門前,一位大叔正合著雙眼坐在搖椅上,手里握著一把葵扇扇涼,破舊的椅子前后搖晃,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他像是在聽著悅耳的曲子,很是愜意。
聶櫻輕聲地叫喚:“大叔,大叔……”
那位大叔停止了手上的動作,睜開眼睛,有些迷糊地答應:“誒,誒,什么事?”
聶櫻帶著歉意笑了笑,說:“是這樣的,我的單車爆胎了……”
她話還沒說完,大叔卻連連搖頭,指向掛在門邊上的一塊牌子道:“我這不明寫著修摩托車嘛,修不了單車,你到別處去吧。”
這大叔也太不待見她了吧,話都不聽完就趕人走。聶櫻有些著急:“我知道,我只是想把車暫時放在您這里,因為我趕著去學校考試,帶著車子不方便,所以,請您幫幫忙,可以嗎?”
大叔沒有即時給出回應,而是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許久。
聶櫻有些后悔把車暫放這里的打算了,要是自己從一開始就推著車跑,可能路程已經走了一半了。她又看了看手表,還剩二十七分鐘。
正當她要放棄的時候,從店里傳出了一個聲音:“放這吧。”
此人穿著一身殘舊的分不清原來顏色的長袖衫、破洞牛仔褲,腳上啜著人字拖,高高瘦瘦的,戴著臟兮兮的白色口罩,只能從聲音可以辨別出是位二十歲左右的男生。
聽到這句話,聶櫻沒有多想,把自行車放好道了聲謝就往學校跑。
聶櫻跑了幾十米后,聽到身后有摩托車駛來的聲音,她停下腳步避到了草叢里去,摩托車卻在她身旁停下了,是剛剛那位男生,他依然戴著口罩。他騎著的黑色摩托車非常干凈、光亮,與他的外表反差很大。
“上車。”男生說。
聶櫻一時沒反應過來。
男生又說:“考試。”
想到考試,聶櫻立即跳上了車。
不用五分鐘,男生就將聶櫻送到了信安高中。
聶櫻下了車,對他說:“謝謝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男生頓了頓,然后說:“阿怪。”
“阿怪?哈,這名字真可愛!我聶櫻,很高興認識你。”聶櫻笑得燦爛:“那我先進去了。”
她走到校門口時又回過頭說:“對了,下次別忘了戴頭盔!”
阿怪沒有說話,只晃晃手示意她快點進去。
其實在今天能見到她,他心里是十分激動的。這是他最長久、最執著的一次等待,他原本以為自己做的一切會是徒勞,但這一天終于苦盡甘來……可是,他卻變得迷茫了,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做。比起等不到她,他更加害怕去面對她,他很討厭這種感覺。
2
最后一門考試結束,聶櫻剛走出教室就被莫梓升叫住了。
莫梓升和聶櫻從小青梅竹馬,從小學到現在的高中都是同年級同校,而且兩家一直是鄰居,關系很好。
莫梓升走上前就把一大堆問題砸向聶櫻:“小櫻,你今天怎么不等我就先出門了?而且你明明比我早出門,為什么那么遲才到學校?你知道嗎?要是再晚點,你就錯過考試了。還有,你的單車呢?送你來學校的那個人是誰?我認識的嗎?他是哪個學校的?不會是小混混吧?你們怎么認識的?認識多久了?你們一起都做過什么?他沒占你便宜吧?他家住哪的?什么背景……”
聶櫻一直以來最受不了他的一點就是過分地打聽自己的事情,好像她的一舉一動都必須要讓他知道一樣,她的家人和親戚都沒他這么羅嗦。
她不耐煩道:“好了好了,莫梓升,你一下子問那么多問題我怎么回答你啊?”
莫梓升想了想,說:“那你告訴我那個人是誰就可以了。”
“他是我朋友。”
然后莫梓升又開始了問題轟炸:“什么朋友?什么時候認識的?他哪個學校哪個班級……”
“莫!梓!升!”聶櫻生氣地大聲叫喊。
莫梓升立即收了聲。
她指著他說:“從現在開始不要讓我聽到你的聲音!”
莫梓升覺得她生氣時鼓起兩腮的樣子可愛極了,他“哈哈哈”地笑著用雙手捂住她的耳朵說:“這樣你就聽不到了。”
“啊——煩死了煩死了!”聶櫻推開了他的手。
莫梓升反倒一臉無辜狀,委屈地說:“那我載你回家總可以吧?”
聶櫻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望向校門外,正巧看到阿怪坐在摩托車上也在看著自己。
“不用了梓升,你先回家吧,我還有事,就這樣拜拜。”她甩下這句話后就向阿怪奔去。
“什么?小櫻,等等我……”莫梓升跟了上去。
聶櫻跑到阿怪面前,一把搶過他手上的白色頭盔套在了自己頭上,然后跳上摩托車并拍打著他的肩膀說:“快走快走,快!”
阿怪看著追上來的莫梓升沒有半點猶豫地啟動摩托車走了,而莫梓升看著他們揚長而去的背影抓了狂。
阿怪已經換上了一件較為干凈的上衣,也是長袖,身上的機油味淡了些,他還是戴著那個臟兮兮的口罩。
聶櫻在他后面輕輕地敲了敲他的黑色頭盔,他微微轉過頭,只聽見她的笑聲。
阿怪把車開回了修車店。
聶櫻下了車,摘下頭盔問:“這是新買的嗎?比你那個新好多。”
阿怪搖搖頭說:“沒用過。你,你第一個。”
“那還真是榮幸。”聶櫻看向關閉著的店門問:“那位大叔不在?他是你父親嗎?”
阿怪點了點頭,然后過去開門。
他從里面將聶櫻的自行車推了出來說:“修好了。”
“真的嗎?謝謝你。”聶櫻接過自行車看了看,然后說:“修理費多少?我給回你。”
“不用,就,幾塊錢。”這句話,阿怪說得有些吃力。
其實他已經很久沒有與人交流了,久到他都快忘了自己是能說話的。
“那謝謝你。”聶櫻問:“大熱天的你怎么還穿長袖衫啊?而且你為什么一直戴著口罩?”
被這樣問,阿怪有點不知所措,低下了頭久久沒有給出回應。
隨后,聶櫻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她看到來電顯示后有些慌,馬上按了接聽鍵:“馬醫生?”
過了三秒,她神色緊張,掛斷電話就騎上了自行車,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阿怪,我得走了,改天來找你,拜拜。”
阿怪仍然不知所措,連心里的那聲“再見”都說不出口。
常年在口罩和長袖衫的遮掩下生活的他、躲避著世事的他,當他期盼已久的人終于出現在他面前時,他的心中燃升起了希望,卻又被無法企及的距離狠狠地拉扯下來,破碎滿地,他看到了一個比以前更加怯懦的自己。
3
聶櫻很快來到了市中心醫院。
那位馬醫生在電話里對她說:“妍施不行了,你快來見她最后一面吧。”
病房里,穆妍施臉色蒼白躺在病床上,聽到聶櫻的叫喚才艱難地睜開雙眼:“小櫻……”
聶櫻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回應道:“我在,我在。”
“我想……我想見……梓升……”說到這,穆妍施流下了眼淚。
“好,我這就打給他。”聶櫻立刻拿出手機撥給莫梓升,電話很快就接通了,她沖著手機吼:“梓升,你快來中心醫院,快點!”
聶櫻掛了電話就開始哭:“妍施,你不會有事的,你說過要和我一起去看螢火蟲的,我一個人做不到……”
“小櫻,你聽我說,我只有你……這個朋友……原諒我,不能陪你。小櫻,我有個哥哥,叫做穆籬申……你幫我找他,告訴他,我一直……很掛念他。”穆妍施的聲音越來越弱:“小櫻,我見不到……梓升了……”
聶櫻已經淚流滿面:“不會的,你撐住,他馬上就到了,你一定要撐住……”
“小栩,我真的……很喜歡梓升,你替我……好好……照顧他……”穆妍施開始呼吸困難,身體微微抽搐著。
聶櫻卻猛地直搖頭:“不,我不,你喜歡他就你來照顧,你振作點。”
“小櫻,我這一生,最開心的……就是……認識你,謝謝你。”
“妍施!妍施你醒醒……”聶櫻撕心裂肺地叫喚著,可是穆妍施再也給不了回應了。
莫梓升來到醫院的時候,聶櫻正準備離開。
莫梓升被聶櫻在電話里的語氣嚇壞了,很擔心地問:“小櫻,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是不是你傷著哪了?”
聶櫻一把推開了他,“為什么妍施住院這么久,你一次也不肯來見她?”
“妍施?你叫我來就是想讓我見她?”說到穆妍施,莫梓升立刻變了臉:“我說過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再見她。”
“是嗎?現在就算你想見也見不到了。”聶櫻看著他的雙眼嚴肅地說:“她死了。”
“什么?”莫梓升有些吃驚。
“臨死前她還在說她很想見你,她很喜歡你。”聶櫻說:“就因為她之前挑撥我們的關系嗎?但無論如何,你至于連一個將死之人想見你一面的愿望都要拒絕嗎?”
莫梓升雙手緊緊握著拳,沒有說話,眼睛盯著聶櫻的鞋,那是一雙米白色的休閑鞋,是去年她生日他送給她的,仍然像剛買不久的那么新、那么干凈,他在想:你好像沒有告訴過我,穿著它舒不舒服。然后臉上泛起了淺淺的笑容。
聶櫻沒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她不想再跟他多說什么,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