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緣

鄭重聲明:本文系原創(chuàng)首發(fā),文責(zé)自負。


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要去哪里?

幾個月前我還是一棵榕樹上的一個嫩芽,每天從母親身體里吸收營養(yǎng),沐浴著陽光,吹著風(fēng),聽小鳥歌唱。漸漸地我從一個小芽,長出了小葉,伸展開來。

每當(dāng)?shù)搅思澎o的夜晚,母親就會搖動著茂盛的樹枝,指著不遠處那棵活了幾百年的前輩說道:那是我的夢想,也是我們每一條枝干的夢想。

我努力仰望,那是一棵巨大的榕樹,他枝葉茂密,像一把大傘插在大地上,無數(shù)須根枝條垂落插入土地,遠遠望去就像一片樹林。

不,那就是一片樹林,他是那么的雄偉,那么的高傲,那么的偉岸。

我從內(nèi)心里攢足了力氣,要和母親一起努力生長,和那棵大樹一樣一木成林。

我可以!

時間一點點流逝,我從一個小芽,長出一片葉子,二片,三片,碧綠的枝條也愈發(fā)粗壯。我努力生長,憧憬著我和母親長大成林的光輝時刻。

園林中有個大伯,每天給我們澆水,還有施肥,定期除蟲,母親說他是園林里的園丁,負責(zé)我們的成長。

我很感激他,每次他從我身邊走過,我都盡力擺動身體,向他致敬,問好。只是他聽不見罷了,每次看到他匆忙從我身邊走過,總是那么的忙碌。雖然他從沒有停下來認真地看我一眼,可影響不了他在我心中的位置,我親愛的園丁。

直到有一天,遠遠看到他緩緩走過來,好像在尋找著什么,邊走邊看,對著每一棵樹仔觀察著。

我努力地挺起胸膛,拼命地搖晃枝葉,盼望他可以關(guān)注。

也許是天意,他走過無數(shù)的大樹,最后停在我的面前,對著母親細心地看著,還用手撫摸了我一下,那手好溫暖,雖然有些粗糙。他看著我滿意地點點頭:“這個枝芽長得好,可以用了。”說完,便轉(zhuǎn)身離去。

我滿心歡喜,回頭卻看見母親有些憂心忡忡,我問道:“母親,那園丁夸我長得好呢。你怎么不高興的樣子?”

“喔!孩子,沒有,只是有些擔(dān)心而已。”母親搖著頭說道。

“母親,我要努力長大,像那棵大樹前輩,一木成林。”我大聲喊道,沒有注意母親郁郁的眼神。

第二天早上,園丁又來了,只見他手上捧著一個花盆,上面種著一棵小樹,根部卻是肥肥胖胖的,好丑。

園丁走到我的面前,再仔細地看了看我,和盆里的那小樹比對著。

我突然感覺母親在顫抖著,一直搖晃著身體,默默地抗議著,我有些不解,滿臉疑惑。

這時,園丁從工具箱里取出一把刀,在陽光底下閃閃發(fā)光,我感覺到心里一涼,因為他的眼睛里裝的都是我。

看著他的眼神,已經(jīng)沒有往日的和善,只有一臉的專注。只見他皺著眉頭,打量著我,拿起刀具在我的身體上劃了一刀。

我只覺得身體一涼,便落入園丁的手中,此刻他的手卻不再溫暖。和母親分開了,傷口處乳白色的鮮血直流,好疼。與母親斷開,沒有那種血肉相連的感覺,突然覺得自己馬上要死去。沒有母愛的肢體,馬上就要萎縮,就要枯黃。

母親沒有抗議,看我被割切下來,只是默然而泣。

園丁拿著我,轉(zhuǎn)身來到花盆里的小胖墩面前,用刀一下割掉他的身體,隨手丟在一邊。又切開一個小口,把我的身體修整了一下,強行將我插進去。

不要,我大聲地抗議,想要掙脫。我不想和這個小胖墩在一起,寧愿馬上死掉。可園丁根本不給我機會,隨手又拿起保鮮膜用力把我和小胖墩緊緊地捆綁在一起。在無效的掙扎中,還有身上的疼痛,我漸漸支撐不住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只感覺全身無比的干渴,我暈沉沉地呼喚著母親,想要得到母親給我的甘露。

這時候一股陌生的暖流融入我的軀體,雖然不合我的胃口,沒有母乳的甘甜,可我真的太渴了,拼命地吸收了起來,到我喝飽了以后,又陷入了深深的昏迷之中。

在混混沌沌之中,發(fā)起了高燒。那股暖流不停地融入給我,可我并不適應(yīng),不停地嘔吐,排斥著,卻又下意識地補充著,我全身柔軟,感覺就要死去。

在一個寂靜的清晨,陽光灑落在我的身軀。我仿佛聽到了母親在耳邊的呼喚,還有微風(fēng)輕輕地搖動著我的枝干,一陣清涼的水花灑在我的臉上,我努力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母親那高高在上關(guān)切的臉龐。

“孩子,你終于醒了,娘快擔(dān)心死了。” 母親溫和地說道。

“娘,我要回來和你一起,啊!”我拼命地掙扎了一下,身上卻一陣刺痛,我低頭一看,身上的葉子已經(jīng)枯萎,剛才一動,那些葉子已經(jīng)掉落在地上,而在我的頭頂又冒出一顆嫩綠的新芽。

“哇,你醒了,太好了,這幾天好擔(dān)心你呀!”一個陌生的聲音傳來。

“誰在說話,給我出來。” 正在感受嫩芽帶來生命力的我嚇了一跳,連忙環(huán)視四周,并沒有人呀。

“我在你下面呢。”那個陌生的聲音再次從底下傳來。

我往下面一看,原來是那個小胖墩,一下子怒火中燒,大聲喊道:“滾,立刻馬上,離開我。”

說著拼命地向上挪動:“我不要和你一起,我要回到我娘身上去,你放開我。”

然而,身上連接的地方卻一陣劇烈的刺痛,讓我停止了掙扎,乳白色的鮮血從傷口處流了出來,漸漸沾濕了綁在外面的保鮮膜。

小胖墩沒有吭聲,默默地緊抱著我的軀體,咬緊牙關(guān),應(yīng)該他也會疼吧。

不一會兒,我累了,停了下來默默地流著眼淚。

“孩子,別掙扎了,會疼。娘看了也傷心。”一旁的母親也在流淚,她彎下腰,用手輕輕地撫慰著我:“這些天我有觀察了小胖,他不錯,很有責(zé)任心,你暈迷的幾天里,是他照顧了你。”

“可是他那么胖,好丑。”我抹了一把眼淚。

“都是緣分,園丁選擇了小胖配上你,一定有小胖的好。而且你們都生米煮成熟飯了,認命吧。美好生活是靠你們自己創(chuàng)造的,你也不可能再回到娘的身上。”說著,母親側(cè)過身體,可以看見那修長的枝干上一個傷口已經(jīng)愈合,只留下那淡淡的痕跡,那里曾經(jīng)是我生長過的地方。

“可是,我……”

“別再說了,你就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吧。”母親打斷我的話,狠心地轉(zhuǎn)過身。

這時,我看見在母親的身上又長出好幾棵嫩芽,那是我的弟弟妹妹,可我卻一點也不喜歡他們,如果沒有他們,母親應(yīng)該會想我回去留在她的身邊。

“你休息一下,別太累了。”身下的小胖墩輕輕說道,又用力輸送了一些養(yǎng)分給我:“喝吧,我會努力的,讓你長大,以后像你娘一樣,成為參天大樹,一木成林。”

我皺著眉頭,喝了一些,有點惡心,沒有母親乳汁的甘甜,不過卻別有一番滋味。

“你多大了?”我問道,低頭俯視著他,卻不忍直視,他那圓滾滾的軀體深深地埋在泥土里面,完全沒有母親那修長苗條的枝干美麗,我心里不由得泛起濃濃的鄙視。

“四歲了。”小胖墩一邊輸送養(yǎng)分,一邊回答,說話有些喘氣。

“啊!你四歲才長這么丁點嗎?”我覺得不可思議,母親是長在園林里的土地上,而小胖墩卻是長在一個花盆里,反正我也不清楚為什么會差異這么大,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你別忘了你的承諾,以后我要長成一棵參天大樹的。”

“嗯!你放心,我會的。以后,我叫你小美,好嗎?”小胖墩露出一絲笑容。


時間就這樣過去,小胖墩確實很勤勞,每天沒日沒夜地從泥土里吸收養(yǎng)分,又輸送給我。

我也在母親的安撫下心情變得愉悅。在小胖墩的照顧下,傷口很快愈合了,不知不覺間我也長高了,葉子也伸展開來,只是小胖墩還是那個樣子,好像沒有一點變化。

“小胖墩,你也要長大,別拖后腿。”我對他說道。小胖墩真的好丑,他全身都是深褐色的,表皮那么粗糙。但是他真的很體貼,對我真的很好,反正漸漸地我不那么討厭他了。

“小美,沒事的,你多吃點,才會好看,你娘才會放心把你交給我。我無所謂的。”小胖墩憨憨笑著說。

就這樣,春去秋來,轉(zhuǎn)眼又過了一年,母親身上又長出了許多的弟弟妹妹,他們在母親的關(guān)愛下茁壯成長。

而我就在母親的身邊,從分開的那一刻開始,沒有再喝過她的乳汁,但有娘親在身邊的陪伴,也撫慰著我,讓我心安。

看著弟弟妹妹都在不停長大,我和小胖墩在小小的花盆體形沒有什么變化,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只要我們還活著,就一定有希望。

我對小胖墩說:“長成參天大樹,是我的夢想,也是你的夢想,對嗎?”

“嗯!”小胖墩應(yīng)了一聲,又低頭在土里賣力地吸收著養(yǎng)分。

“唉!真是個木頭疙瘩,一點都不會安慰人家。”我無聊地抬頭盡力展開枝葉,享受著陽光給我的溫暖。

母親則在一旁看著我們爭吵,拌嘴,只是笑笑,并沒有說太多。她每天都在迎著陽光,扭動著纖細的腰肢,展示著她柔美的一面。沒有我,卻并不影響她的夢想,哦,應(yīng)該是大家的夢想。

然而,這樣看似寧靜,母親陪伴的日子很快就要結(jié)束。

這天早晨,園丁帶著幾個人在園林里面走著,對每一棵樹仔細地觀察著。

其中一個人走到母親跟前,他繞著母親走了兩圈,說道:“這棵榕樹不錯,就她吧。”

母親好像知道要發(fā)生什么,她全身顫抖,俯下身子,用她溫柔的手撫摸著我。

“孩子,娘應(yīng)該要送到別的地方去了,你要保重好自己。以后有什么事情要靠自己,別忘了你的夢想。”說著,在她的眼中流下幾滴淚水。

“娘,他們?yōu)槭裁匆涯闼妥撸也灰汶x開我。”我大聲地叫喊著,想要去抱著母親,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臂太短,根本夠不到。

“孩子,等你長大了你就會明白,這里只是培育基地,我們早晚要送到別的地方去的。”母親拉著我的手,卻看著我身下的小胖墩,“小胖,你答應(yīng)我,一定要照顧好我的寶貝。好嗎?”

“娘,您放心吧,我就算不吃不喝,也不會讓小美餓著。”小胖墩大聲說道。

這時候,園丁開了一輛挖掘機過來,在母親的腳下開始挖了起來。

母親全身顫抖很厲害,卻無能為力。

“你這個老頭,不要挖我的母親,快停下。”我大聲喊叫,可在機器巨大的轟鳴聲中,根本微不足道。

不一會兒,母親就給挖了出來,又用挖鏟把母親裝進一輛貨車的車斗。

在車子就要離開的時候,母親從身上摘下一片葉子,扔進我的懷里:“孩子,照顧好自己,別擔(dān)心娘。”

車子漸漸遠去,我大哭起來,小胖墩輕輕地安慰著,在旁邊默默地陪伴我。

終于,不知道哭了多久,我累了,抱著母親留下的葉子進入了夢鄉(xiāng)。

在夢里,母親回來了,就像兒時那樣,緊緊地把我摟著,親吻著我,在她溫暖的懷抱里,聽著歌兒,無憂無慮。

我幽幽地從悲傷中醒來,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傍晚。陽光依然明媚,卻是太陽西下,可對我來說卻是那么黑暗的一天。我睜開眼睛,看向母親的位置,只留下一個深深的坑,里面還有一些母親殘留下來的根須,上面滿是慘白的鮮血,我又忍不住痛哭流涕。

懷里的那片葉子已經(jīng)慢慢在枯萎,變黃。在我的哭泣中掉落在泥土上,風(fēng)兒一吹,搖晃著跑向遠方,而我卻無力喊叫,更不能去追趕。就這樣,風(fēng)兒帶走了母親留給我的最后一點念想。

我默默地悲傷著,回憶母親在身邊對我那點點滴滴的愛。沒有了母親的遮擋,陽光兇狠地搶走我身體內(nèi)的水分,帶著不想活的念頭,我索性放開自己,不做抵抗,讓那火熱淹沒了我。

小胖墩害怕了,他的懇求我卻不會理會,這個糙漢子,不是我想要的歸宿,哪怕他對我再溫柔,也沒有辦法給我想要的浪漫與安全。

我拒絕了他給我輸送養(yǎng)分,雖然我現(xiàn)在全身癱軟。

一陣腳步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拼命抬起頭,只見園丁抬著一把鐵鏟走了過來。他嘴上叼著一根香煙,滿臉的笑容,眼睛里閃耀著光芒,肯定是把母親賣了賺很多的錢。

“還我的母親,你這個壞人。”我對他喊道,第一次那么討厭這個園丁。

他走到樹坑前,看到已經(jīng)有些萎靡的我,他蹲了下來,輕輕地撫摸了下的我的枝葉,自言自語地說道:“太陽太大了,這小樹再暴曬可不行。”

于是他返回去了,再回來時,手上提著一把噴壺,一股腦地對著我灑下那清涼的泉水。

水順著我的葉子,軀體往下流,底下的小胖墩也濕透了,水落在花盆里的泥土上,瞬間就浸入下去,可是水又足夠的多,到泥土濕透了的時候,水開始溢出花盆,園丁這才停止了澆水。

“好爽,喝得好飽。”底下的小胖墩打著飽嗝說道。

“真沒出息!”我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可是我太渴了,對他送過來的水分,也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干渴的滋味確實太難受了。

園丁看水澆夠了,便拿起鏟子把旁邊的泥土對著樹坑進行回填,那個大樹坑漸漸地填平了。

仿佛那里從未發(fā)生過什么,有的只是泥土顏色的差異。還有我心中那牽掛的母親,那遮陰蔽日的身軀,還有她溫暖的笑。

園丁在填平的泥土上挖了一個小坑,從口袋里掏出幾顆種子埋了進去,又拿起噴壺澆好水,便轉(zhuǎn)身走了。

太陽落山了,夜色降臨。

習(xí)慣抬頭望向母親,此刻她卻沒有了。沒有了母親的遮擋,我看見黝黑山巒頂上升起了一輪圓月,月光似水一樣灑落在我的身上。對了,還有滿天的繁星,如紗霧般的白云在天上追逐著月亮,那么多的星星閃耀,整個夜空變得如此美麗。

哇!我仰頭癡癡地望著,美麗的星辰世界,如此深邃幽藍的夜空,讓我暫時忘記了失去母親的痛苦。

“小胖墩,我娘說,天上的星星代表著一個生靈,以前我在母親的呵護下,沒想到天空是這么漂亮。你說,我娘在哪里?”我輕輕地說道。

“啊!你娘還活著,怎么可能上天呢。”小胖墩打著哈欠。

“那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也在遙望著夜空,在想我吧。”

我張開手臂,享受著月光對我的洗禮,這樣的夜晚,風(fēng)也停了,除了偶爾的幾下蟋蟀叫聲,一切都是那么祥和,那么的寧靜。

這一晚是我離開母親后第一次睡得那么香甜,在月光下的擁抱下,好像又回到了母親的懷抱,那么的溫暖。


時光若流水,也漸漸習(xí)慣沒有了母親的庇護的日子。

每天早晨霧氣彌漫,浸潤著我的身體,它是大地母親給予我的精華,日夜不停地哺育。

在晨曦中迎接太陽初升,早起的鳥兒從天空飛過,或停在樹梢上歌唱,周而復(fù)始地輪回。

夜幕來臨月兒懸掛在天邊,蒼穹之上的繁星璀璨,冷風(fēng)吹過,寂靜的夜是思念母親的時刻。

自從園丁第一次澆過水之后,他每天早上都會過來,要么澆水,要么施肥,偶爾也會停下來輕輕地撫摸著我的枝葉,漸漸地我也放下對他的仇恨。

這是一個很大的園林,長滿了各種花草,奇樹珍木,而我只是其中的一株。每天都有許多的漂亮的花草被運走,又種下許多種子,等待著生長。

我漸漸明白,為什么母親被運走時的從容與淡定。也許,早晚一天也會輪到自己。

不管以后的命運如何,好好活著,不忘初心,才是對的。

想通了以后,我和小胖墩一起,在這方寸之間,努力生長,不放過一滴露水,不浪費半點養(yǎng)分。陽光明媚的時候,我展開所有枝葉,享受著陽光的照射,迎著風(fēng),享受著大自然給予的成長快樂。

漸漸地我身上又長出了好多新的枝干,還有濃郁的綠葉。只是可惜,小胖墩無論如何努力,都沒有再長大,還是原來的樣子。

也許,是腳下花盆限制了我和小胖墩的成長。

人生沒有圓滿,樹生也是如此,這就是命運。

我已經(jīng)從內(nèi)心深處接受了小胖墩,和他相處,平淡而平凡,我們之間沒有爭吵,自從母親離開以后,他對我更是百依百順,有的只是把盆子里最好的東西沒日沒夜輸送給我,自己卻舍不得哪怕多留一點。

現(xiàn)在,我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在陽光下展示我美麗的身材,那么濃密的樹干,那么碧綠的葉子,感覺我離自己的目標(biāo)終于跨出了一步。

俗話說,福是禍所倚,禍?zhǔn)歉K痢?br>

這天早晨,園丁手里沒有提噴壺,而是提著一把大剪刀,來到我的根前。圍著我繞了幾圈,摸著下巴在思考著什么。

看著那閃著寒光的兇器,我全身顫抖,仿佛又回到了當(dāng)初他拿刀片讓我和母親分離的日子。

只見他抬起剪刀,捉住我的枝干開始一刀刀地修剪,一刀過后,我的鮮血從斷口處噴涌而出,漸漸染白了我的身軀,看著越來越多的殘肢斷臂被扔到地上,我也麻木了,默默地承受著園丁的欺凌。

他修剪過后,又拿出一根鐵線,把我僅剩的軀體順著鐵線彎出扭曲的造型。然后,他退后幾步,欣賞了下,滿意地點點頭。把地上的行兇證據(jù)全部清理后離開了。

陽光照射過來,映在地上的是一個夸張而丑陋的倒影,全身的疼痛讓我痛不欲生。然而,心痛才是最要命的,我和小胖墩所有的努力,在他的剪刀下變得一文不值。

“別難過,我們再努力一些,還可以重新再長出來的。”小胖墩眼眶里含著淚,輕輕地說道。

“說得容易,我……我都說不出話了。好難受!”我拼命地想要伸直身體,可是那么粗壯的鐵線,根本不是我能撼動的,掙扎了許久,終于殘喘著放棄了。

我內(nèi)心是崩潰的,但太多的磨難,讓我強忍著眼水不流下來,對于弱者而言,再多眼淚也不能改變什么,更不會博得別人的同情,要的只有自己的強大。

我會強大嗎?

現(xiàn)在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小小的一個花盆,里面可憐的一點泥土,還有就是和我共同努力的小胖墩。除了這些,好像什么都沒有了,對了還有園丁每天澆的水,施舍的肥料。

可是,這些又有什么意義,現(xiàn)在扭曲的身體已經(jīng)麻木了我的神經(jīng),我不知道何去何從,未來在哪里!


艱難地活著,日復(fù)一日無效地抗?fàn)帯?br>

園丁還是每天準(zhǔn)時過來澆水施肥,隔幾天就帶著剪刀過來,把我剛長出來的新枝修去,看到那流血的傷口,再幫我涂上一層惡心的液體。還會查看綁在身上的鐵線,每天固定或調(diào)整。

天天如此的折磨,我已經(jīng)麻木了。

身下的小胖墩每次只會驚恐地看著,全身顫抖,捂著嘴巴,不敢發(fā)出一點聲音。等到園丁走了以后,才敢出聲安撫。

“滾!別出聲,你這個懦夫。”我強忍著全身的劇痛,對他失望透頂。

“我怕他也來修理我呀,如果我再受傷,誰來照顧你。”小胖墩小心地嚷嚷著。

唉!其實怪他又有什么用,他也不能改變什么。

要是母親還在就好了,至少可以給我安慰,給我安全感,會教我要怎么做。可是,現(xiàn)在母親沒有了,那里只剩下一片空地,曾經(jīng)的依靠只留在記憶中,再也尋覓不到了。

一夜無話,當(dāng)山邊那第一縷晨曦灑落大地,我活動著僵硬的腰,迎接又折磨的一天。

的確,天天周而復(fù)始地修剪,定型,還有摧殘,我已經(jīng)身心俱疲,只想著快點結(jié)束這一切,哪怕失去自己的生命。

“嗚嗚嗚……”

一陣嬰兒的哭聲,如同雨絲一般的輕柔,更像春雷般震撼,幽幽在耳邊回蕩。

“誰在哭?”我環(huán)繞四周察看,并沒發(fā)現(xiàn)從哪里來的聲音。難道是我的幻覺,不可能。

我狠狠地拍了一下小胖墩,輕輕說道:“嘿,你有聽到哪來的哭泣聲嗎?”

“什么?”小胖墩抬頭一臉茫然,“我正忙著,沒聽見。”

我屏住呼吸,四處張望著。小胖墩也停止了動作。

“嗚嗚,呀哈……”

我順著聲音看過去,只見原來母親的位置輕輕地裂開一條小小的縫,那是一丁嫩胚芽,正在打破胚胎枷鎖和泥土壓迫從里面硬生生地擠了出來。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個生命即將誕生。

他在用力推開面前的所有障礙,睜開眼睛環(huán)視四周,看到我,直視著我,我也看著他。

“娘?”他輕輕地叫了一聲。

陽光照在他碧綠的嫰葉上,是那么的晶瑩剔透,就像一個天使。我看著他,不由得癡了。

“我,不是你娘,你可以叫我姐。”我柔聲說道,想湊近些去撫摸他一下,卻發(fā)現(xiàn)根本動不了。

“我要娘。”小不點說著大哭了起來。

“現(xiàn)在的孩子太嬌氣了,我當(dāng)年剛長出來就沒有哭過。”小胖墩一臉嫌棄地說道。在我力拍了一巴掌后閉上了嘴。

“別哭,乖寶寶,我,我是你娘。”看到小不點哭得傷心,我忍不住冒了一句出來,臉上卻通紅起來。

“娘。”小不點停止了哭泣,仰頭看著我,滿臉笑。

“以后,就叫你小點,現(xiàn)在小小的,以后要長成參天大樹。知道嗎?”

“小點,我是小點,太好了,我有名字了。”小點興高采烈擺動著小小的手臂,就像當(dāng)年我從母親的身上長出來一樣。

小點的到來讓我重新看到了生活希望,看著他迎著風(fēng)兒漸漸地長大。

園丁最后給我捆綁好了,就沒有再修剪。我也在小胖墩的精力照顧下,也漸漸恢復(fù)過來,身上的傷口也開始愈合。

小點長高了以后,園丁也開始給他進行澆水,施肥。

每次小點都歡笑地迎接著園丁的到來,我卻很擔(dān)心他會對小點下手,就像對待我一樣。也許,我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園丁自始至終都對小點很好。

我沉醉在這個撿來的孩子一聲聲的叫娘聲中,好像當(dāng)年母親對我一樣,每天親切地問候。

每年夏天的臺風(fēng)如期地來臨了,天空烏云密布,狂風(fēng)大作。

園丁也緊急地對園林里的東西進行加固,可以搬進室內(nèi)的全部轉(zhuǎn)移。

我和小胖墩也要移進室內(nèi) ,小點從沒見過如此恐怖的天氣,望著漸漸厚重的烏云,在狂風(fēng)中顫抖著。

“娘,你們別走,小點害怕。”看到我搬上拖車,小點眼睛里含著淚,張開雙臂,大聲呼喊。

“對不起,小點。”我也忍不住眼淚落下,在呼嘯的風(fēng)聲中漸行漸遠。

當(dāng)夜幕降臨時,暴雨如期而至,它狂暴地摧殘著世間所有的生靈,所過之處,只聽見大地在哭泣,萬物在詛咒。

而我卻只能躲在小胖墩的懷里,默默地哭泣,如此狂暴的風(fēng)雨,小點能經(jīng)受得了嗎?

狂風(fēng)暴雨肆虐著大地。屋頂?shù)蔫F皮,從開始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挠曷洌胶竺驵栲枧九緛y作一團,最后只有密集的雨聲。

頃刻間,雨水就浸透了整個大地,水從屋檐口奔騰而下,就像無數(shù)猙獰的暴龍,咆哮著撲向人間。

狂風(fēng)卷集的雨滴,拼命地沖擊著鐵皮屋頂,發(fā)出巨大的嘩嘩聲。

風(fēng)咆哮著,用力搖晃著世間萬物,房屋在風(fēng)中呻吟著,努力做著最堅強的抵抗。

風(fēng)在它的怒吼中,尋覓著房子的任何一個縫隙,尖叫著從中間鉆進來,叫囂著要摧毀一切。

萬物都在風(fēng)雨交加中瑟瑟發(fā)抖,這樣的夜晚,時間變得格外的漫長。

我全身顫抖著,和小胖墩緊緊地相依在一起,也許是對暴風(fēng)雨的敬畏,或者是對小點的擔(dān)心,從第一粒雨粒落下開始,我們就沒有一句話的交流。

我心里默默地祈禱,小點能在這次暴雨中堅強地活著,更希望這漫長的黑夜趕緊過去,我們可以看到可憐的小點。

不知道過了多久,風(fēng)才慢慢歇了,雨也小了,可是那漆黑的夜如猛獸的大嘴,吞噬著人世間的一切。

雨,終于停了,從房外傳來雨水滴答落入水坑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卻是給我最美的音符。

園丁穿著雨衣從外面走了進來,臉色蒼白而無奈。他匆匆從我身邊走過,我大聲呼喊著,擺動著雙手,想要喊他停下。

可是,他一晃而過,根本沒有留意到焦急萬分的我。

現(xiàn)在的我,只能在屋里面等待,等待早晨那陽光的到來。

小點,你還好嗎?

時間在流逝,我盡力挺直著身體,望著外面漆黑的世界,多么希望能聽到小點對我的呼喚。

當(dāng)天邊一縷陽光穿過門縫照在我的身上的時候,給我的不只是溫暖,還有希望。

天漸漸變亮,屋外傳進嘈雜的聲音,有電鋸的驚魂聲,大樹的倒地斷裂聲,還有人們尖銳的呼喊聲。

在近乎崩潰的等待中,面前的大門終于開了,映入眼簾的是園林的殘垣斷壁,大樹枝干斷裂,東倒西歪,人們正在有序地清理著。

我心里一涼,對著已經(jīng)敞開的大門,扯開嗓門大聲呼喚:“小點,小點,你還好嗎?”

可是,靜下來,外面除了嘈雜的聲音,小點卻沒有回聲。

“完了!”我的心跌落谷底,不想,也不敢去面對,一下子心如死灰,淚水止不住地流下來。

“你別急,外面那么吵,小點聽不見也是正常的,他那么小,不見得會受傷害。”小胖墩聲音越說越小,完全沒有了底氣。

“這個區(qū)域清理差不多了,快點把庫房里的盆景都移出來,按原來的位置放,免得以后還要再整理。”門外傳來園丁的聲音。

當(dāng)一個工人小跑著來到我的身邊,他身上全是泥濘,滿臉的疲憊。當(dāng)他彎腰抱起我往外面走的時候,我緊張得不敢睜開眼睛,心里已經(jīng)浮現(xiàn)出小點讓大樹砸成粉末的樣子,或者是狂風(fēng)折斷身軀痛苦不堪的情形。

無論哪種狀況,都是我無法接受的。只能默默地祈求,小點能少受一點傷害,至少還能活著。

工人快步走著,園林里已經(jīng)整理得差不多了,許多大樹倒了以后,讓人們用電鋸截斷,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空氣中彌漫著刺鼻血腥味。

雨水留下許多的水坑,上面還飄著綠色的葉子。人們毫不猶豫地踩過去,濺起無數(shù)的水花。

然而,工人把我放回到原來的位置時,眼前的一幕讓我驚呆了。


工人小心地把我和小胖墩放到地上。

在我面前是一棵倒下的大樹,樹冠壓著小點,那茂密的樹蔭沒有一絲空隙,根本看不到小點的狀況。

望著那棵大樹,我知道小點一定是兇多吉少,不爭氣的淚水瞬間盈眶而出。

我恨自己只能眼睜睜地望著,卻無能為力。此刻,我那么希望那大樹底下壓著的是我,而不是小點。

“小點,可以聽到我的聲音嗎?”小胖墩比較鎮(zhèn)定,大聲呼喚著。

沒有回音,哪怕是一點點的動靜都沒有,除了我悲傷哭泣的聲音。

突然間,我恨這個世間,他們把我從母親身上掠取下來,又奪走了我的母親,現(xiàn)在又搶走了我的小點。

難道,這就是生命的輪回嗎?我接受不了,那顆讓小點治愈的心靈再次變得破碎不堪。

“快,到這邊來,小心一些,底下還有樹苗。”園丁帶著幾個工人走了過來,手里提著電鋸。

“別哭了,他們來救小點了。”小胖墩激動地搖晃著我,大聲喊道。

我含著淚看著越來越近的園丁,那把讓我生畏的電鋸,此刻卻像救世主一般,不再讓我恐懼。

在電鋸的轟鳴聲里,大樹被鋸成小截,然后搬走。

我緊張地盯著樹冠的位置,那底下是我的小點,多么希望他沒事。

“小美。”小胖墩咽了一下口水,“放心,小點不會有事的。”

終于,經(jīng)過漫長的等待,最后一棵樹枝移走了。

可憐的小點,此刻歪倒躺在地上,沒有了聲息。

園丁走過去,輕輕地把他扶起來。從旁邊拿了一根棍子,插進泥土里,小心地把小點固定在棍子上。放開手,小點又耷拉了下來。

他往四周看看,走了過來,把我搬到小點的旁邊,頂著木棍。這樣,小點就不會再倒掉了。

整理完后,園丁拍了拍手,又往下一棵樹走去。

而我和小胖墩卻激動壞了。有生以來的第一次,我和小點靠得如此近,甚至可以嗅到他身上的味道。

我仔細地看著小點,他滿身傷痕,身上的枝葉凌亂不堪,好多直接折斷了,懸掛著隨著微風(fēng)輕輕擺動。

“小點,聽到我說話嗎?我是你娘呀。”我嗚咽柔聲說道,用那柔軟的手撫摸著小點。

“嗯,娘,你終于來了。”在我不停地呼喚下,小點總算是醒了。他全身顫抖著,抬頭看了一下四周,又躲進我的懷抱里,大哭道:“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昨晚風(fēng)那么大,吹得我站不直。雨下得那么急,淋得我睜不開眼。我拼命地喊著娘,卻沒有回應(yīng)。我想找到你,可是在那漆黑的夜,我什么都看不到。”

小點抹了一把眼淚,接著說道。

“我真的害怕了,縮成一團,瑟瑟發(fā)抖。可風(fēng)卻越來越大,雨下得更緊。”

“我沒有放棄自己,我知道娘一定也在擔(dān)心小點,我必須堅強,只要度過這一晚。風(fēng)雨后,娘就會來找我的。”

“可是,可是,一陣大風(fēng)再吹過來,許多的哥哥姐姐都倒了。而他也倒了,重重地壓在我的身上,我只覺得眼前一黑,就再也不知道了。”

小點哭泣著訴說,就像一個委屈的孩子,心有余悸地望著那棵大樹的方向。

“小點乖,以后娘再也不離開你,好嗎!風(fēng)停了,雨過了,太陽就要出來,你要努力長大,以后就不會再害怕風(fēng)風(fēng)雨雨。懂嗎?”我撫摸著小點說著,讓他安靜下來。

“可是,我不想長大啊!”小點吸著涼氣,努力地抬著頭,大大的眼睛望著我,那里面我看到了一絲迷茫。

“為什么不想長大,如果有一天,我說如果,我和你要分開了,你要獨自面對風(fēng)雨,黑夜,要怎么辦呀!”我試圖矯正小點的想法,將母親告訴我的目標(biāo)傳遞給小點。

“可是,娘你看看,這里邊讓風(fēng)吹倒的都是長得高高大大的,而小小的都沒有倒。我不想長大了,有一天吹倒了,把娘壓著了。”小點臉上露出一絲慌恐,緊緊地摟著我。

“這個……”我一時語塞,小點說得沒錯,舉目四望,讓風(fēng)吹倒的都是平時看去高大威猛的大家伙,連根須都翻出地面。而新長出來的小伙伴兒就算吹歪了,也不會倒在地上。

“小點,我來和我說下原因。”小胖墩看到我說不出話,連忙插話解釋道:“你看啊,那些樹都是從別的地方移植過來的,雖然表面看上去,他們長得高大,實際上他的根須都讓人類給割斷了。”

小胖墩指著不遠處的一截樹根,說道:“現(xiàn)在他們只在乎表面的好看,不重視腳下的穩(wěn)固,也就出現(xiàn)了風(fēng)吹就倒的局面。”

小點好像明白了,點了點頭。

小胖墩接著說道:“你不一樣,你從小就長在這里,你的腳深深地扎進土地里面,隨著你長大,根基也在長。所以,你的基礎(chǔ)和他們是不一樣的,長大了,再有風(fēng)雨,你就可以保護你娘了。懂了嗎?”

“我懂了,娘,小點要快快長大。”小點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情緒也好了許多。

“真棒,這才是我的乖小點。你要加油喔,我們的目標(biāo)可是要長成參天大樹,一木成林的。”我高興地摟著小點,滿滿地憐惜。低頭看看身下的小胖墩,第一次覺得他長得那么順眼。

“嗯!”小點用力地點點頭,挺起了胸膛。

這時候,只見園丁從遠處走了過來,身邊還帶著幾個陌生人,一邊看,一邊指指點點。

“園長啊,這次臺風(fēng)來得突然,你們園林也是損失慘重。上級領(lǐng)導(dǎo)下通知了,會給你們一定的支持,但你們也要自救。”一個領(lǐng)導(dǎo)模樣的人大聲說道。

“好的,謝謝領(lǐng)導(dǎo)。”園丁連連點頭,“臺風(fēng)來之前,我們園區(qū)也展開自救,把能移動的植物都搬進室內(nèi),減少了損失。也在有計劃地出售一批盆景,以解燃眉之急。”

“好,很好。”

這些人說著,漸行漸遠。

小胖墩嘆了一口氣,說道:“小美,剛才園丁說要出售一批盆景,不知道又要多少人背井離鄉(xiāng)了,唉!”

“啊!”我捂住自己的嘴,低頭看著剛剛緩過來的小點,心里一痛,眼前不由得浮現(xiàn)出母親讓人移走的畫面。

“不會的,我不能走,還有小點需要我照顧呢。”我心里吶喊著,望著遠去的園丁,多么希望他剛才說的只是一個想法而已。

臺風(fēng)過后,接下來的天氣都是萬里無云,陽光明媚。

園丁請來了很多幫手,一部分人清理園林里的殘枝敗葉。一部分人整理在臺風(fēng)里受損傷的植物。

園丁對小點格外地關(guān)心,他抬了幾根粗大的木頭過來。把我搬到一邊。迅速搭了一個架子起來,小點也固定在架子上綁好。

他小心地把已經(jīng)折斷的枝葉剪去,又在傷口上涂抹藥水,然后往泥土里埋下一些肥料。再仔細觀察,確認小點已經(jīng)處理好以后,這才放心地離開。

“娘,好多了。”小點的氣色明顯好了很多,雖然身上的枝葉有去修剪了不少,但好在身體柔軟,沒有被壓斷,像這樣捆綁定位一段時間,就可以恢復(fù)了。

“嗯!”我和小胖墩又搬回到原來的地方,相隔并不遠,“小點好好休息。”

遠處,幾個人正在往一輛車上裝要出售的花花草草,他們在小心地打包,一層層疊放上去。

那些姐妹們并沒有抗議,哀嚎。只是默默和旁邊的伙伴告別。其實,大家都清楚,自己在這里只是過客,早晚要去那未知的地方,就像自己的前輩,在最美麗的時候嫁出去。

這次臺風(fēng)來了,讓園丁損失慘重,為了有資金來維修被破壞的地方,只能加快把一些長成的植株賣出去。

每拉走一車,園丁臉上滿滿的不舍,望著空地深深地嘆息,又多了一絲輕松。

漸漸地園林里面也變得空曠起來。

而我卻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輪到自己。

小點在園丁的精心照料下,恢復(fù)得很快,不僅傷口全部長好了,斷掉的枝干上也長出新的枝條,綠葉也長得郁郁蔥蔥,不知不覺間,個頭比我和小胖墩還高了不少。拿人類的說法,叫小伙長得帥呆了。

我和小胖墩自始至終沒有什么變化,除了枝干變得粗壯一些,多長出來的枝條總是讓園丁剪去。我也從開始的抗拒,到現(xiàn)在的習(xí)慣與漠視。

只有在陽光照射在我身上時,我望著地上那丑陋而變形的倒影,心里充滿著憤怒與不甘。可惡的園丁為什么要如此折磨我,迫使我變成了如此不堪的畸形兒。

那粗粗的鐵線就像枷鎖一般把我捆住,讓我動彈不得,它禁錮了我的肉體,限制了我的自由。我不甘心,我高聲吶喊,可是卻遭到旁邊的樹族的鄙視,讓我認命,命如草芥。

也許,他們說得沒錯,從生長在這個園林開始,我們就不應(yīng)該有反抗,不應(yīng)該有思想。我們只是園丁手里的一個工具,可以美化人類生活的工具。

他們可以冷血地剝削我們,買賣我們,可以隨意決定我們的生與死,甚至可以為了他們所謂的美,強制改變我們的身軀,限制我們的成長。

我卻還是在不甘與痛苦中活著,拼命地成長,卻比不過園丁手中的剪刀,而母親的信念卻讓我選擇了隱忍,因為在我的生命中,沒有放棄兩個字。

唯一讓我欣慰的是小點,他明白了我的苦心,也接受了母親的愿望,要做到一木成林。自從上次臺風(fēng)過后,小點把根須深深地扎進土地,努力地長大,長高,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了母親的影子,不屈不撓的精神。


冬去春來,轉(zhuǎn)眼間又一年時光已過。

小點也長到八尺多高,在雨水充沛的春季,又長出滿滿的嫰芽。

每一個夜晚,夜深人靜的時候,仿佛能聽見他的身體在生長。

當(dāng)園丁拿著卷尺過來量小點的身高時,小點挺著胸膛炫耀著他稚嫩的身軀。我卻在一旁暗暗著急,因為當(dāng)初母親就是在園丁量完身高后,沒過了幾天被送走的。如今,我再也見不到母親了,也許此生都無緣相逢。

“娘,園丁叔叔夸我長得好呢。”小點激動得滿臉通紅,抖動著身體。

“下次,他再給你量的時候別挺那么直。”我大聲呵責(zé)道,“他就是等你長大,要把你賣到別的地方去。”

“我不想離開娘。”小點興奮的表情收斂了回去,一臉擔(dān)憂:“我真的會被送走的嗎?”

“不知道呢。”我并不想給小點太多的心理壓力,但我知道,每年的春季,園林里都要清理一批出去,好為別的植物挪地方,每年種的種類也不相同,也許就是他們嘴里說的市場需求吧。

我心里只能默默地乞求,不要太早讓我和小點分離,不要讓小點過早地離開這里,畢竟他還小。當(dāng)然我也知道,分離是早晚的事情,在這里,沒有誰可以主宰自己的命運。

母親曾經(jīng)講過她的故事,以前她生長在一座大山里面,那里漫山遍野都是她的親戚朋友,不會孤單寂寞。突然有一天來了一群人,開著鏟車,不顧她們的反對,直接挖出來移到別處。母親就是在那個時候被移進這個園林的。

“唉!”我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心里不免有些懷念起母親,不知道現(xiàn)在她在哪里,過得好不好。

“娘,你說出了這個高墻,外面是不是很大,很美。我想長得更高可以看更大的世界,那該多好。”小點說道。

“所以,你是想要離開這里,對嗎?”我心里一痛,孩子長大了,心也大了,可是外面再好,要走出去,那是要傷筋動骨,哪有那么容易。“孩子,不管怎么樣,如果哪天真的出了這個園林,也不要忘了,你的使命。”

“一木成林。我不會忘記的。”小點又興奮了起來。

在園林里走走停停的園丁,來到了我的面前,蹲了下來,仔細地觀察著。

他眼里閃著光芒,好像在欣賞著一件藝術(shù)品。也許,現(xiàn)在的我在他眼里就是一件藝術(shù)品,粗壯的根基,盤旋纏繞的枝條,上面寥寥無幾的綠葉,一種殘缺的美感。

他輕輕地搖了下我的枝干,思考片刻,便開始拆我身上的鐵線,一點點地解開,好像打開了一個封印。

在最后一根鐵線清空的時候,我的身體是前所未有的輕松,連同我的靈魂,都變得那么的飄逸。可是,我那已經(jīng)定型曲折的身軀卻再也恢復(fù)不了。

我看看自己,抬頭看著小點,又轉(zhuǎn)頭望著不遠處剛剛清空的土地,或許也快輪到我們了。

離別,人有悲歡離合,樹也是如此。

當(dāng)我和小胖墩置身于花盆之中時,命運就注定了,我們總有天會去外面漂泊。

那小小的盆就像是我們的家,移到哪里都可以生存,唯一的欣慰便是有小胖墩相守。

然而,也正是如此,我也明白了一件事情,在我與小胖墩結(jié)合在一起的時候,就注定無法完成母親的愿望,成為一棵大樹。那只是一個夢,刻在我內(nèi)心深處的夢想。

然而,現(xiàn)在卻不是思考夢想的時候。

因為,園丁把其他的盆景樹都移到我旁邊,這里就像一個集中營,擺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摹?/p>

小點卻很興奮,不停地招呼著每一個前輩,向他們問好,致敬。

所有的盆景并不想搭理小點,氣氛一度陷入莫名的尷尬。

“娘,為什么他們都不開心,也不說話?”小點隨著風(fēng)吹,全身抖動了一下,滿臉的不解。

“小點,因為不用多久,他們就會被送到別的地方,再也回來了。所以,他們才會不高興的。”我輕輕地說道,仰頭望著小點。

小點現(xiàn)在長得更高了,烏綠的葉子閃著亮光。枝干也粗壯了許多。只是榕樹成年的須根還沒有長出來。

園丁把盆景擺放整齊,開始清點數(shù)據(jù)。又根據(jù)客戶的需求量,和品種,開始隔開擺放。

“小點,如果娘被送走了,你要照顧好自己。記住你的使命。”我嗚咽著,心里有許多話想說卻又說不出口。只能靜靜地望著園林的大門,等著那輛大貨車再來的時候,被拉去那未知的地方。

次日清晨,一輛貨車停在我們面前。分別的時候終于來了,依依不舍中,我和小胖墩被搬上車。小點沒有落淚,因為還有未完成的使命。

而門外的世界我還是非常期待,是不是能和母親再相逢。

一切的一切,都隨緣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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