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巾凡
圖/猜火車
親愛的巾凡女士,
你好嗎?
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大概會以為我們其中必有一人瘋了吧。我很想告訴你不是,可惜答案還是未知的。我正要和你談談這個問題呢,關于精神世界健康快樂的標準。
現在我在從南京到華北平原的火車上,一路向北,難以入睡。我起初對一夜的暴雨抱有期許,但最終還是認清了令人失望的現實,天公不作美。我想到的唯一可以說話的人竟然是你,你說是不是很可笑。
那就笑吧,你總歸是要笑出來的。你也不是第一次取笑我了,因為我向來都是那個悲傷的無助的少數人,哪里是充滿了永遠發光的正能量的你值得正眼相看的呢。讓一個沒有悲痛的人保持憐憫就像要求每個小魔女都去葬花一樣沒有道理。可我沒有別人可以說說話了,我只有你,所以無論如何,你只要沉默聽完就好,哪怕最后一秒全部忘掉。
火車搖搖晃晃的,哐哐當當的進站了,讓我想到少婦在夜里分娩時的陣痛。車廂里的鼾聲此起彼伏,此刻這些粗獷的返鄉的男人們都成了熟睡的嬰兒。
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可是越來越多的人不再敢于告訴我答案,或者說,他們會直接斷言沒有答案。可我是不信的,就像小時候老師說這段文字的中心思想必須是這一句話一樣荒謬,再難解的問題,答案可以有無數個,但就是不能沒有,你說對不對?對了,我還沒說出我的問題呢,它就是,我們為什么要愛呢?我是說,當我們深陷其中時,我們究竟在愛什么呢?
你知道的,我才是個剛上大學不久的孩子,至少在生理上是這樣。在這個對愛抱有幻想和憧憬的象牙塔里,我看到很多人似乎很快就找到了一個值得去愛的存在。比如戀愛對象,比如學業目標,比如人際關系。可我是個猶豫而自作多情的人,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愛什么。或許更準確點說,我害怕從考慮“該愛什么”開始,我的愛就變得廉價而荒唐了,我討厭這種有目的的功利的行為。
我的手機屏幕在黑暗里閃著微弱的光,像混沌里第一雙睜開的眼睛,它必然屬于一頭溫柔的小獸。
或許你會告訴我,像過去最初有人說的那樣,跟著感覺走就對了啊,如果沒有沖動,那就等待吧。可是這個看似完美的邏輯并不能拯救我,因為我發現愛不僅僅是愛那么簡單。我發現那些找到了目標的人似乎更容易獲得快樂,純粹的原始的快樂。而我,一個正在戰戰兢兢字斟句酌給你寫信的孩子,并不能從他們的快樂中汲取力量。我已經很難獲得像小時候捏泥人時單純的快樂了。幾天前,有人在跟我討論一個關于新聞和政治的話題時感嘆,當我們談論政治時我們就不再年輕了。這讓我感到害怕,要知道,我多么害怕在沒有找到問題的答案時老去,老到只記得一個叫做等待的標準答案。
所以你看到了,在我每天看似坐擁王城運籌帷幄的海平面下,我有一座很大很大的易燃易爆炸的冰山。一萬匹脫韁的馬在我腦海中奔跑,我只想讓你看到,因為我渴望你的答案。
我還想問你,你擔心過愛和快樂的保質期嗎?不知道你是否認同,我覺得距離產生美是我有生以來聽到的最不容易被推翻的真理之一了。很多時候我不知道為何去愛,因為我知道這并不是永恒的。就像哲學家說"人不能兩次踏入一條河流",人甚至不能同時踏入一條河流,所以我愛的和我以為我愛的永遠都不同,不是嗎?那為什么還要有一次次絕望的嘗試呢?
我聞到了酒精的氣息,它是隨著新上車的旅客飄進來的,我知道。喝酒是為了尋找某種現實清醒狀態下得不到的刺激和快樂吧,不然為什么會有"李白斗酒詩百篇"的傳奇呢。
現在讓我們回到最初的問題,我說我想和你談談精神世界健康快樂的標準。這樣說一定冠冕堂皇到你無法理解,那我可以換個說法,就是對所謂的低級趣味和高雅情趣的看法。你知道的,雖然我努力的想要擺脫功利心,但這個年紀的孩子嘛,總會希望自己是與眾不同的。我也不例外。
你向來用被主流稱頌的文字和藝術品味展示自己,架構出一個相當優秀甚至可以說是卓異的好孩子形象。可我不行,我像貪戀氧氣一樣的難以控制自己的好奇心。我對那些被禁止被批判的黑暗森林系列作品情有獨鐘。我甚至想成為精神病患者,想體驗瀕死的薛定諤狀態,我渴望這些滿足似乎是低級趣味的好奇心的快樂。
說實話,我真羨慕你這樣可以用正能量照亮別人也裝點自己的存在方式,你一定沒有我這樣的苦惱。可我也知道,你拯救不了我,誰也做不到的,因為我并不以此為恥,我只是苦于沒有和多數人一樣的快樂。但我依舊自得其樂并甘之如飴。
一封信太長太多情是不合適的,就像一朵花開得極盛總比不過含苞待放。我最后的問題很簡單也很重要,它關乎我們共同的未來。這個問題就是未來。
有時候我總是覺得地球或許是一個外星生物長期培養的的生態瓶,還總覺得自己活在夢里。此刻火車銜著軌在夜里奔,我驚恐無比的發現我看不到未來。
確切的說,并不是無法預知使我絕望,而是這種無知無力本身讓我感到了自己的渺小。突然覺得阮籍大哭一場不是沒有道理的,我似乎感受到了那種走投無路的迷茫恐慌。不過我想,你一定是沒有這種體會的吧,不然你怎么可以做到時時刻刻給自己希望呢。
明天,就像這夜里我摘掉眼鏡后看到的失焦的遠景一樣模糊而美麗,甚至有種發燙的誘惑呢。
不知不覺說了這么多,果然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誰讓我生來就愛你呢。
我知道你必然同樣愛我,甚至身為99%的明亮的我,你比我這1%的黑暗最盛處付出更多。希望你更加強大于我,雖然我也自私的希望自己被發現被感知。
瞧,距離火車到站似乎還很久,我卻已經有些困。或許怪這夜色太醉人,總之我要離開你了。
祝你快樂
另一個巾凡
2017年7月某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