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讀書人的生活,似乎和旁人有些區別。你看他坐在書房的樣子,或者手里拿了書,就靠近了書房的玻璃門,透著陽光柔和的線條,也就有了很深刻的印象。他的世界,總有些獨立,要和別的地方做一個不同。說他癡呆也好,迷戀也好,也就一個意思:讀書的人,總有自己的生活。
這樣的生活,應該比他實際的人生多了一層幻象。我就喜歡自己或者愛看書的幾個朋友,散落在書房里,一如晨露,或者鄉下茅屋上的炊煙,各自手里的書眼里的字腦子里的思想輕巧得看不見影子,就會化了露珠,消失了炊煙。這樣的生活,是很讓人生在讀書的此刻,有了浪漫的感情。以“浪漫”兩個字來描述讀書人的存在,倒不是說這里面生出類似于男女的眷戀,而是像十九世紀的拜倫雪萊一樣,見了自然的豐富,便忍不住用了最奢華的詩歌要盡力盡興盡情的歌唱一回。
所以,真正的讀書人,骨子里深具著一種很隱藏的感情,那是他對于自己讀書生活的關懷與多情的回眸,這樣的時間浸泡久了,就會讓生命發酵,冒出一些微醺的味道。你今天和他聊天,明天和他說話,就會隱約的感覺不一樣,原因就是發酵的過程,越往后,發酵的力量越大,仿佛一壇米酒,在冬天的鄉下屋子里打開,要趁著雪夜的光芒,在柴火里熬出來酒一樣的勁道。
我是見過這樣煮酒的過程的,且因為有了機會,深夜里往土灶里加柴,等到酒一滴一滴的敲響瓦罐子的時候,一屋子酒的醇香就會猛烈的燃燒了父親驕傲的臉龐,紅焰得整個山村都在提前醒了過來。讀書人的過程,其實很像煮酒。
一行文字,幾頁書,用我母親的話來說,快莫要打攪了我的生活。也許正是因為母親這樣一點單純的厚道,竟然不經意間培養了我一生的讀書習慣。1983年到了省城,就著十月的楓葉,整個學校圖書館的文學一類的書籍幾乎被我全部看完。用囫圇吞棗四個字形容一點不為過,不過,當時那種見到文字的激動依然保持得新鮮無比 ,仿佛壇子的口,封得極為嚴實。再后來,無論生活怎樣的艱辛,進了屋,或者有了朋友的訪問,書房總是最妥當的地方。
我便開始在時間的曠野里,像一個極為講究的農夫,除開耕耘好自己的土地,便老實到沒有任何非分的想法,眸子里都是泥土都是谷物都是那些水和養分安靜的滋潤的田地。讀書人的日子,緩慢而從容,一旦和五十這個年齡拉上關系,2000年前孔夫子的那一句話,就會落實在書里面,我們所講的智慧竟然靜穆得讓自己重新看見自己,和昨天不一樣,和明天有些變化。
從此,就會和時間做些妥當協調的約定,有了空,自然不會后退,就站在一本書的岸邊,走在楊柳春風的懷里,或者,干脆自己劃出來一葉扁舟 ,在思想的河流里,隨意的漂浮著。倘若沒有空,外人看見的忙碌,他自己卻在心里守定了一份合約,放了一種穩當妥善的希望,隨時來兌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