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外的餐廳里，一桌佳肴，兩副餐具。
志航習慣地坐等妻子忙進忙出為他盛湯端飯，自己低頭心不在焉的刷著手機。
“快點吃吧，這雞湯煲了一下午了。”余菡把冒著熱氣的雞湯放在志航面前。志航匆匆喝了手邊一杯茶，眼皮都沒有抬起來，眼睛看著手機屏幕，端起雞湯抿了一口。“嘶，好燙！”志航皺著眉頭放下雞湯，默默把手機放在一邊，拿起筷子。
余菡默默看著他，臉上努力保持著微笑，“多吃點菜。”余菡把菜往他面前推了推。志航面無表情的吃著菜。桌上擺著兩葷兩素，一煲雞湯，菜都是他愛吃的，理所當然，都是他愛吃的菜。
平心而論，余菡從長相到性格，都是絕對的秀美、溫柔、賢惠，即便是她在上班的同時承擔了所有家務，志航從沒有見過她凌亂狼狽或是蓬頭垢面的模樣，她永遠是將一頭完美的青絲披在肩頭或者籠于腦后，背脊挺得筆直，下巴高高抬起，有條不紊地安排好每一件事情，志航覺得她完美的不像現實世界中的人。
他覺得余菡心里有什么事情，有時候她會流露出心不在焉的失神，他試圖走近她，他努力過很多次，但越是面對余菡這種完美無缺、毫無瑕疵的溫柔體貼，他就越是覺得陌生，總覺得余菡離他越來越遠。于是，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餐桌上，余菡柔聲跟志航說著話，聲音婉轉，突然家里的銀色虎斑跳上志航身邊的空位子，眼巴巴地看著他正準備送往口中的一塊雞肉。
志航停下送往嘴巴的筷子，準備把這塊雞肉賞給貓兒。“不要給它吃，太咸了，對它不好。”余菡輕聲制止著，然后起身去給貓兒取專門給它準備的煮雞胸肉。
看著貓兒顛顛地跟在余菡身后，志航覺得自己像另一只寵物，他懨懨地吃完飯，放下碗筷，直接去泡澡。每天工作之后，泡上半個小時的熱水澡是他最大的享受。
余菡蹲在貓兒身邊，輕輕順著它后背的毛，此時她松下了嘴角的笑，頹然地看著大口吞食的貓兒。回到桌上時，志航已經離開。
她一個人，低著頭，慢慢把碗里的白飯吃凈，起身收拾桌子。
水龍頭的水有些冰冷，她擦了擦手，戴上橡膠手套，百潔布上搓出泡沫，仔仔細細擦著每件餐具，旁邊的袋子里裝滿殘羹。
志航洗完澡，披著浴袍出來，發梢還在滴著水，松大的領口露出健碩的胸部線條，雙腿修長、結實，余菡覺得臉上有點發燙，雖然她嫁給他已經5年了，但是看到他的身體，她還是忍不住心里一陣慌亂。志航看了她一眼，余菡馬上把視線收回，重新注視著水池里的泡沫旋轉著沉淀下去。這些泡沫，不管多龐大，最終還是會破碎，沒有破碎的也被吸入到無底的下水管里。
只要用心，總會有改變的，余菡想。她想起二十三歲的自己，在公司遇到了大自己九歲的志航，那一年，風別樣輕柔，花別樣嫣紅，總之是她有生以來最好的一年。或許真正吸引她的正是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成熟男人特有的沉穩、深邃。然而五年來他眼中的深邃卻成了幾乎令她溺亡的深淵。
這世間，癡男怨女不過為著一個情字，而尋死覓活的也不過為著一個緣字，兩情相悅才能成就一段良緣，其他往往是各人的情劫。
余菡被志航深深吸引，墜入了對志航的愛戀，無法自拔，以至于她不顧矜持，追隨著志航，兩人在一次出差宴請客戶的過程中，對方一個油滑的采購部負責人執意要余菡喝掉半瓶白酒才肯洽談訂單，不顧志航的阻攔，余菡抄起酒瓶，毫不含糊地灌下半瓶，其實她并不會喝酒，正應了那句話：無知者無畏。這看起來柔弱的姑娘竟然毫不示弱地干掉了半瓶酒，對方一下收斂了起來，順利地同志航約定了簽約的時間。
余菡倒下去前想，能給志航幫上忙真好。
余菡不知道自己在志航背上吐得一塌糊涂，志航送她回到酒店房間，扶她到馬桶旁繼續吐，拍著她的后背時，好像呵斥了她什么，她都聽不清楚了，只是覺得自己今晚很偉大。其實，志航不但罵了她白癡、沖動，還用熱毛巾給她擦干凈了臉，喂她喝了水，將她抱上床。他的房間在另一層，身上脖子上都是余菡的嘔吐物，他借余菡的浴室沖干凈身體，把襯衫洗了洗，濕著穿在身上，他也喝了不少酒，雖然酒量比余菡大很多，但此刻也是頭暈目眩。
正當他要離去時，余菡突然喊著他的名字：“志航……志航……”他轉身走到她身邊，伸手給她拉被子，余菡突然拉住他的手，用力把他拉到胸前，雙眼迷離地看著他，“志航……我喜歡你……特別喜歡……”余菡此刻面頰緋紅，烏黑的頭發傾瀉在枕上，一縷打濕的頭發貼在她如玉的臉頰上，一縷搭在象牙般的脖頸和鎖骨上，她的睫毛長而濃密，迷離的眸子令他更加眩暈，她的嘴唇因加速的血液顯得紅艷欲滴，在橘色的落地燈下微微喘息，胸口也隨之起伏。志航的手腕被她拉到胸前緊緊抱著，整個人靠另一只手支撐，“啊……好難受……”突然余菡右手向空中胡亂一抓，抓住他濕濕的衣領一把拉了下來，他的唇一下子覆上了她的，余菡緊緊摟著志航的脖子，兩人纏綿在一起。
那夜發生的事情，在余菡的記憶中如天雷地火一般，她從沒后悔，只是想起時都會一次比一次迷惑，而志航也的確是個負責任的正人君子，半年之后他們結了婚。
新婚那夜，志航喝醉了，沉沉地睡在床上。
夜半時分，余菡坐在地上，地上凌亂散落著數頁信紙，余菡面若死灰。
她在翻找解酒藥的時候，無意中發現了一包用紫色絲帶扎緊的書信，從信封的款式、破損的情況看，應該是志航很久以前的信件。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開了那紫色的繩結。
她不知道，自己打開的是志航塵封的記憶，以及記憶中鐫刻著的那個人。
信紙已經泛黃，那樣紅色橫線的信紙款式她已經十幾年不曾見過，十幾年前的志航還是個意氣風發的俊美少年，與青梅竹馬的姑娘一起約定著美好的未來。
余菡一頁頁放下瀏覽過的信紙，淚水決堤。她看到的是一對兩情相悅的年輕人，從少年攜手走過青年，只是因著命運弄人，姑娘因病突然離世，有情人陰陽兩隔。其中一頁紙上，志航寫到：這生離死別，再無藥可醫，從今以后，我便是你。落款的日期，一年前！這句話瞬間刺入余菡的骨髓，化為劇毒，腐蝕著她的五臟六腑。
志航醒來的時候，看到余菡安靜的坐在床邊，笑著對他說：“頭疼不疼？我做了湯面，你起來吃點吧。”余菡從那天起安靜的像個影子，溫順的像只兔子。
時間一定可以沖淡一切，所有的文字里都是這樣寫的，我只需要耐心等待就好。余菡走出臥室的時候咬緊牙關，拼命忍住淚水。志航揉揉太陽穴，宿醉的痛苦發作著，他繼續閉上了眼睛。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是痛苦的嘔吐聲，余菡趕忙跑出廚房。
志航此刻在衛生間嘔吐不止，頃刻間額頭已經是汗如雨下，臉色也變得灰白。余菡趕緊用肩膀支撐住他，她也已經嚇得臉色煞白。“這是怎么了？”志航痛苦的蜷曲身體，卻對著此刻驚慌失措的余菡笑了一下，笑的余菡更加害怕，“你怎么了？”余菡的聲音都顫抖了。
“叫……救護車吧，我可能……吃壞肚子了。”志航用氣從嘴里吐出一句話。
余菡小小的身體撐著志航，蹣跚地挪到椅子旁，讓志航坐下，她掏出手機，撥號的手指都不停使喚，“122還是112？”余菡帶著哭腔，哆嗦著手指戳著手機屏幕，“120……別慌。”志航又擠出一絲艱難的笑。
這個時候還能笑得出？余菡一臉的眼淚，并不自知。
等救護車的時間，余菡幫志航穿好衣服，許久沒有碰觸過志航身體，余菡全過程低著頭、紅著臉，手指顫抖。
十幾分鐘后，急救車到了，志航閉著眼睛躺在擔架上，眉頭痛苦的擰在一起，一路上，余菡緊緊握著志航的手，兩眼淚汪汪地望著他，頭發凌亂地披散在肩頭。志航感覺到濕濕的發梢掃過自己的臉頰，涼涼的。
急診室里，醫生給出的結論是食物中毒，到底是什么東西吃壞了，余菡想了半天也沒有線索。
一整夜，余菡緊盯著志航的臉，看著他的臉色逐漸緩和，呼吸也逐漸平穩，她終于支撐不住，伏在床邊睡著了。
恍惚中，她看到自己身處一片迷霧當中，她不清楚自己要往哪邊走，直覺前面有人在等她，可是霧太重，除了腳下的路，哪里也看不清，突然對面伸出一只手，她覺得那是志航的大手，她想拉住，但是一瞬間這只手變得白皙修長，她想縮回自己的手，卻已經被那只陰柔的手有力地握緊，掙脫不得。“放開我！”她大叫，可是聲音卻憋在喉嚨，堵在那里發不出來，她想哭，眼淚也流不出，那只手用力的拉她，手臂就隱沒在霧氣中，“我就是他，他就是我，你拉住我的手是一樣的，呵呵呵……”余菡覺得從身體里冒出寒氣，一直冰到指尖發梢，是她，她一定是恨我奪走他。
“放手！”余菡大叫一聲，突然醒來，卻見志航的手懸在半空，慢慢放下，眼神恢復了幽暗深邃，讓余菡心里一緊。
“你醒了，要不要喝水？”余菡站起身，揉了揉眼睛，意外地摸到一臉淚水。
志航搖搖頭，“你累了，回去吧。”聲音里淡淡的憔悴和黯然。
余菡站在床邊，心力交瘁，她再也控制不住，或者因為絕望此刻占據了她，“你為什么這樣對我？”她的偽裝徹底瓦解，脆弱袒露無遺。
志航瞪大眼睛看著她。沉默良久，終于，他垂下眼睛，開口道：“你知道我怎么中毒的？”
余菡不解地看著他。
“我給自己下了藥。”他淡淡地說。
余菡瞪大雙眼，盯住志航。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在乎我。”志航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無比虛弱。
他竟然，試探她！
“我認識的那個余菡，活潑、倔強，跟你不同。”他看著她，“你是誰？”
余菡咬著嘴唇，他這是說自己變了？明明是他的心不在自己這里。
“我看了你和她的信。”終于，她咬了咬嘴唇，說了出來。
“信？”志航快速思索了一下，“哦，那些信。”他的表情很坦然。
“你沒有忘記她，我本來就是不該出現的。是不是？”余菡不爭氣的再次留下眼淚，通紅的眼睛，嘴唇也微微腫了起來。
“你過來。”志航突然拍拍床邊，語氣異常溫柔。
余菡不想示弱，站著沒有動，志航再次說：“過來”，突然眉頭緊皺，按住腹部。
“你怎么樣？”余菡快步走到他床邊，手卻被他一把拉住，讓她掙脫不得。
“你什么時候看到的？為什么不問我？”他按著她坐在床側，輕聲問道。
“新婚那晚，你喝醉了，我找解酒藥，無意中看到的。”余菡低著頭老實地回答。
“所以你記我的仇記了5年？真是該打。”他突然伸手彈了她的頭一下。
“不錯，如果她沒有走，我不會跟你在一起。”聽到他這么說，余菡的頭更低了，肩膀微微顫抖。
志航用力握了她的手一下，說道：“我本來沒準備愛上別人，直到你出現，直到那晚我們在一起，是你讓我重新振作起來的。”余菡抬起頭，疑惑地看向他。
“你又亂想，不是因為我們酒后亂性，我才要負這個責任，那晚，我并沒有你醉的那么厲害。”說到這，他看著她，嘴角揚起笑意，余菡的臉上又開始火辣辣的，他滿意地繼續說：“我跟你在一起，是因為，我也被你吸引了。”余菡看著志航的眼睛，此刻那雙眸子的深邃里卻是滿滿的感情。
余菡的表情變成驚愕，自己是有多木訥，居然沒有感應到他的情意。
“我要是不給自己下藥，你要恨我到什么時候？”志航苦笑了一下。
余菡突然大哭，狠命拍打著志航的胸口，“藥是隨便吃的嗎！”
志航抓住余菡的手，嘴角掛起笑意：“這才是真的余菡。”然后，他順勢把余菡拉進懷里。
“頭發亂糟糟的，臉上淚呼呼，會大叫、會生氣，這才是我愛的那個姑娘。”他把下巴埋進余菡的頭發里，輕聲說道。
“我沒有背叛她，也絕不會辜負你，如果不肯相信，我把那些藥都給你，下次你給我下。”志航用手輕輕抓著她的頭發。
余菡埋在志航的懷里，輕輕抽泣著，她感覺體內的劇毒正在慢慢清除，經過五年，她終于得到了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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