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塊頭他娘懷胎十月,生他的時候,鎮守村門口的兩頭石獅無故裂開一頭,天空狂風大作,好似妖魔降世。土地廟的破袋道長看了異象,想到大塊頭今日出生,便提著個破袋子,跑到大塊頭他家,說要收了這妖。村里人理所當然地視他為災禍。
他生下來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奶,名字也沒有取,就在破袋道長和全村人鼓動下,被親生父親扔到荒山之上,任其自生自滅。神奇的是,這時恰恰逢著魏國出征軍隊的一支路過。隊里有個老兵舉旗走在隊伍之前,他眼神耳力俱佳,在馬嘶車走的嘈雜聲中無意聽到了嬰兒的哭喊聲。那嬰兒哭得如此的撕心裂肺,叫的讓老兵心中一緊。
老兵戴著寬大的頭盔,他不由扶正了,并睜大眼尋向哭聲的源處。幾個片刻,一群士兵也都聽到了嬰兒聲,他們尋著聲,揭開草,找到了那個嬰兒,并把他交給這領隊的將士。
于是,大塊頭就在軍隊里活了下來了。
“幸好有大塊頭兄弟,不然我們也不能如此快就勝利。”在火堆旁,一群穿著鐵甲的士兵圍著一個老兵,那老兵嘴巴下別著一撮山羊胡須,稀疏的白發長在光亮的腦袋上。他邊說邊揮手,講大塊頭的出生來歷。而他就是當年發現大塊頭的那個老兵。
此時,大塊頭在老兵背后獨自磨著戰戟,一聲不吭。他早已習慣老不死在這群新兵面前吹噓自己。每年招新都會講,其中有的人死在了戰場,有的人揚名立萬,但不變的是大塊頭和老不死。
也不知是真乃妖魔轉世,大塊頭天生神力,體格巨大無比,是正常人的一倍,由此在沙場上所向披靡,被稱為“大塊頭”。而“老不死”是由于跟他一起撐旗的都相繼死去,只有他一直撐旗到現在。
“那大塊頭為什么還只是卒呢?”有個稚嫩的聲音從人群里發出。老不死先是一望那個少年,隨即深深嘆了一口氣,說到:“他啊,打小就無父無母,又在軍隊里生活,見多了血腥紛爭,性格孤僻,不愛說話,不想某些人阿諛奉承?!碑斦f到這,他俯身前傾低聲道:“卒長也不是很喜歡大塊頭。哎,真是命途多舛?!?/p>
突然,大塊頭轉過身來,他那烏黑的大眼睛盯著老不死,問道:“什么叫命途多舛?”老不死捋捋胡子,笑呵呵道:“就,就是很可伶的意思。”大塊頭聽完,不吱聲,轉過頭來繼續磨戟。
夜色微涼,天空繁星點點,剛下完雨的山野還蘊著濕潤的潮氣,一群火堆搖搖曳曳。
“老不死”大塊頭躺在帳營里,龐大的頭顱壓著兩只大手。“嗯?”老不死翻了個身,此時已是半夜,他剛躺下準備睡覺?!澳闶窃谀膿斓奈遥俊贝髩K頭聲音很粗很嘶啞,從北方來到這里有些不習慣。
“啊?早點睡覺吧,明天還要攻打金鳴山呢?!崩喜凰腊岩路死?,不小心碰到了旁邊的盔甲,發出“咚咚”的響聲。“嗯?!贝髩K頭閉上了眼睛。
等到老不死打起雷聲般的呼嚕時,帳外蛙聲和火燒柴的“噼里啪啦”聲交叉在一起,一切很安詳,大塊頭又睜開了眼。他面無表情,一直無神地直視帳篷頂端。
“啊啊啊”軍隊兇猛如虎,敵人看見了都害怕地棄甲奔逃,大塊頭更是以一敵二,一揮戰戟,幾乎沒有人能抵擋住。一番廝殺后,城前尸橫遍野,血流成河,各種死尸奇形怪狀。其中也有老百姓的。
來不及和不肯逃跑的百姓躲在城里,一一被士兵們搜出。大塊頭臉上和身上都沾著血漬,他穿著重甲走在城里的街道上,此時有的店鋪門面十分破爛,一塊木板懸在窗戶上。正當大塊頭離開準備去報到時,兩位白發老年人被士兵搜出,其中一個老嫗抱著一個紅色布裹,一看就是個嬰兒。
大塊頭頓時一震,右手緊緊握住戰戟,怒目而視,但立馬又緩緩松了勁,他低頭不語,突然,他一個皺眉,咬著牙又重新死死握緊那鐵質戰戟。他就這么一步一步重重地走過去。
那懷里的嬰兒可能被顛簸地吵醒了,剎那間嚎啕大哭,哭的讓人心煩意亂。而大塊頭突然間就停住了,他右手在顫抖?!白甙?,他們會被安置好的?!辈恢螘r,老不死從大塊頭背后走了出來,他肩上還扛著軍旗,那魏字軍旗正飄揚。
“他父母呢?”大塊頭問?!耙苍S逃命去了吧?!崩喜凰酪姂T了這些場面,他說活的語氣都很平淡,“不要被過去遮了雙眼,該看看以后的日子。你看,有多少個偉人志士是平坦走來的,連我這個老不死的曾還是個先生,誰知道我會參軍?”
兩人說話間,那對老人已經走遠了。大塊頭平復了激動的心情,提著戰戟,報到去了,留下老不死那渾濁的眼神。
自從大將吳起創立了魏武卒,軍隊一路攻打秦國,勢如破竹,魏國軍隊便聲名鵲起,響震中原。而大塊頭便被選進了魏武卒,但無法得知其身世,那些免稅等優厚的福利無法享受。
函谷關一戰大獲全勝,全軍升官,大塊頭卻被提升為卒長。老不死在慶功宴后,醉醺醺地問大塊頭:“大塊頭,等打完仗我們就可以回家了。對了,你那就可以成家了,你高興嗎?”大塊頭從不喝酒,他很喜歡蟋蟀,他就一邊看著蟋蟀相斗,一邊回答:“我不娶親?!?/p>
“什么?哈哈,一個男人不娶親算什么男人?”老不死笑的時候,把酒都倒在地上了。大塊頭那一刻突然不動了,眼淚像倒酒一樣嘩嘩地流了下來,把老不死嚇得一跳,趕緊清醒過來了。
“我是妖怪,我是妖怪,我是,”大塊頭從來都沒在出生那刻這么哭過了,哭得仍像個孩子?!拔也荒苋サ満e人?!崩喜凰来怪^,喪氣地喝酒,他默默道:“哭吧,哭了就好了,唉。”
估摸著一炷香的時間,突然,軍隊那邊哨兵大喊“秦兵來了”,帳營里頓時兵器聲砰砰作響,那老不死驚呆了眼,第一時間猛喝了口酒,起身就去拿軍旗。而大塊頭一抹眼淚,咬著牙,拿起戰戟就向火光處奔去。
片刻間火海連天,天空卻是安謐如水。兩軍交鋒,也不顧四面八方,只想著要把眼前的敵人殺死。魏武卒也是身經百戰的士兵,面對此景,不慌不亂,他們頓時開始排成一行,護軍隊后退。
那秦軍對魏武卒無可奈何,一時竟攻不進去。帶到想撤退時,魏武卒竟然反攻打起來,那戰旗就沖了上去。領隊將士片刻就做出了反攻的決定。
而前面有個龐大聲影大叫一聲,一揮戰戟,圍著他的士兵不敢向前,其中有人默念出他的名字——大塊頭。
大塊頭勇猛往前一刺,再橫掃開來,一下就拿下十幾個士兵,他身穿重甲,敵方武器都刺不穿?!鞍 币簧?,大塊頭猛地往右方掃視而去,在戰場都會有撕心裂肺的慘叫,大塊頭都不會管,可這聲音居然很像老不死的。
然而,眾人都圍著大塊頭,大塊頭一時無法突圍出去,那電光火石之間,大塊頭心急如焚,竟然頂著戰戟向前猛撲而去,他的左臉一下子被劃出一道口子,血悄悄地流出。眾士兵沒料到大塊頭竟會如此舍命突圍,還沒來得及逃跑,就被大塊頭揮動的戰戟擊飛了。
待到大塊頭找到那聲音源頭時,老不死左手已被砍斷,一直流血,右手卻緊緊握著那根軍旗。“啊。”大塊頭像頭野獸一樣大吼,他向前就是一砍,硬是把老不死和士兵拉開了,緊接著,大塊頭左手一探,一下子提起了老不死。老不死疼得哇哇大叫,右手拿著軍旗亂揮。
地上有幾具尸體,大塊頭往后輕輕一扔,把老不死護在身后。這時,趁著大塊頭分心,一支暗箭從人群中射出,竟射穿了重甲,直中大塊頭腿部,但是大塊頭只是微微一傾,他立即拔出那支箭,眼神紅紅地看著眾人,那種眼光就像被吵醒的獅子。
“呼呼”的風聲片刻就響起,一把戰戟飛速地從敵人身前越過,瞬間就拿下幾人。但是軍隊背后卻開始響起了“嗚嗚”的號角聲,是撤退的信號。大塊頭和老不死互相望了一眼,大塊頭立馬做出了決定。他只是大喊:“走?!?/p>
然而老不死靠著軍旗,一步一步走向大塊頭。老不死拼了命叫道:“要走一起走。”大塊頭環視四周,立馬飛奔過來,提起老不死就往后跑。大塊頭邊跑邊叫:“你要活著,你要回家。”老不死莫名地心疼,瞬間噴出一口鮮血。
“咚”地一聲,大塊頭整個人都倒在地上了,背后插著一支深紅色的箭,緊接著天空涌現出無數支箭,朝著后方射來。那時大塊頭回頭望了一眼天空,天空繁星點點,很像老不死講他故事的那個夜晚。
然后,他用身體遮住老不死,沒有說一句話。
最后,老不死醒來時,天已經亮了,橫置在地上的兵器都有一層露水,四周靜悄悄地嚇人。老不死用右手推開大塊頭,十幾支箭刺在大塊頭背后,大塊頭嘴角凝固著鮮血,閉著眼。
四下蕭瑟凄涼,一個老頭站著那兒潸然淚下。
老不死帶著大塊頭回了老家,家里早已門庭生草,檐壁結網。他把大塊頭葬在那兒,對著木碑道:“大塊頭,好好睡一覺吧?!比缓?,一壺酒嘩嘩落在青青草上。
大塊頭,魏武卒,享年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