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位獅子小姐。獅子小姐是我在學生時代,悄悄給老媽取的稱號。在我的童年記憶,青春時光里,獅子小姐總是一副霸道獨裁的樣子。惹毛了獅子小姐,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比如,我和弟弟出去玩耍,如果回來晚了。一定有一頓胖揍。弟弟是個機靈的孩子,挨打的時候必然拼命逃跑。我是從來不逃跑的,曾經也逃跑過一次。最后還是被堵在墻角里胖揍。所以在獅子小姐的手底下。我是經常被打出傷的那一個。等到我滿身流血了,獅子小姐就慌了。只剩下抱著我痛哭了。
后來獅子小姐告訴我,她經常會夢到從前的日子。每次我都在她的夢里哭泣。獅子小姐想抱住我,卻抱不到。她想哄哄我,卻怎么也哄不好。
獅子小姐還是強勢的,在我成長的時光里,我活得快樂滿足。我的所有小小愿望,她都盡全力滿足,從不空缺。
三年級,為了兒童節表演,老師要求跳舞的小朋友,每個人手上戴著可愛的小鈴鐺手鐲。回家后我告訴了獅子小姐。她沒說話。我當時從來沒考慮過錢這個問題的。那時候她手頭并不寬裕,多花一毛錢,她都會心疼的。
六一的前一天,獅子小姐居然來接我了。她帶我去了一家商店,讓老板拿出鈴鐺手鐲來任我選。小朋友們戴的小巧的鈴鐺手鐲已經沒有了,只有大號的。價格也貴一些,一對大號鈴鐺手鐲四塊錢。她很糾結,反復問我行不行,又問店家還有沒有其他的小鈴鐺。最后我們還是買了那對大鈴鐺手鐲回來了。她付了錢,那個鈴鐺歸我了。那串鈴鐺手鐲,我放在衣柜的抽屜里留了十五年。
進入初中,我開始學習外語,零基礎開始。對比其他學生從小學三年級開始接觸,把英語當功課來對待了三年的其他孩子。我是落后了一大截的。我自卑又難過,晚上下了自習,必然先去獅子小姐面前哭一場。
“老師有沒有說你到底該怎么學?”獅子小姐問我。我搖頭。我也是迷茫的。
“要不明天去買個復讀機?你多練練?”說做就做,于是第二天一個嶄新的步步高復讀機到了我手里。130塊,獅子小姐殺殺價,126塊買來了。我有了自己的復讀機,后來英語成績也提高了。
后來家里裝修,老爸把我從前的小玩意都扔了。我心里悵然若失。
老爸不懂我為什么還留著從前的小東西。他不知道,每件不起眼的東西,都有小故事。
有三年級的小鈴鐺,辮子頭花。五年級,六年級的小日記本,小頭繩。初中買的復讀機……這些童年的寶貝,一起見證了獅子小姐給我的滿滿的愛。
在那些年里,家里經歷著兩次蓋房子、兩次裝修、老爸工程虧本,負債工人的工資、獅子小姐身體不好,各地醫院尋醫問藥……生活一直有些坎坷,獅子小姐一直都在努力工作賺錢,還錢之中度過的。沒錢的日子并不好過,而那時的我,并不知道獅子小姐過得這么辛苦,對她的印象只有她的忙碌,她是個很看重錢的人。
初中的時候,有次生病了。上早讀的時間,就已經不對勁了。早飯和上午都在半睡半醒中扛過,饑餓和頭暈持續到下午班主任的課上。班主任發現了我的異常,迅速地送我去醫院了,并且打電話通知了我的獅子小姐。
獅子小姐是丟下手頭的事過來的。她來得風風火火,著急又有些生氣。
“你沒事就別找我,我很忙的。”獅子小姐張口就說。
獅子小姐一定是不愛我的。我在心里念叨,委屈的眼淚似乎馬上就要涌上來了。憋住,不能哭,。于是我忍住了。
那天下午,我一直打點滴。吊完一瓶又一瓶。醫生給我掛完水就忙去了。獅子小姐看一眼,也打算走了。她轉身要離開,跟我說一句:“我走了?”我沒吭聲,只是望著她。最后,獅子小姐還是沒離開。她返身,坐回椅子上,耐心地陪著我打點滴。她把手撐在腿上,臉埋進了雙手里,許是犯困了瞇了好幾次,而后又驚醒。
看吧,獅子小姐還是愛我的!我就知道。年少時對愛和不愛,沒那么多深刻見解,大約是在轉身和離去之間而已。
傍晚六點多,終于最后一瓶點滴也吊完了。我要回教室去上課了,獅子小姐也要回家去了。
“有沒有想吃的?”獅子小姐問我。我搖搖頭,感覺沒什么胃口。
獅子小姐帶了進了一家商店,讓我挑。我沒什么主意。她選中了兩包話梅,遞給我。她說吃話梅可以開開胃。我很開心,接了過來。她付了錢就打算回去了。我拆開其中一包,拿出第一顆喂給她。她笑了。我們揮手告別。親愛的獅子小姐,她是愛我的。
高中要求住校,我一個月才回來一趟。我和獅子小姐的矛盾消隱了。她開始變得體貼,每周都要去一趟我的學校。每次都要給我送些愛吃的菜。每月回家,更是為我加餐。
愛是一件極其簡單的事。比如,為你做愛吃的飯菜。
高三,獅子小姐更加粘人。比如,每月回家一次,她一定是纏著要跟我睡。我內心是拒絕的。因為從四五歲開始,我就一個人睡,睡了十多年,突然間需要和別人分享一張床,我挺不習慣。
于是每次回家都失眠了。獅子小姐對我說:“以前你還是那么那么小,我就這么抱著你,你就睡在我懷里。現在一下子,就長大了。”獅子小姐說這話的時候,我心里有點疼。
我一下子就長大了,而我的獅子小姐,也變老了。我多想,讓時光等等她,讓她再年輕一點,還可以有精力跟我耍耍脾氣。
2010年,這一年的獅子小姐經歷了太多。
比如她期待著寶貝女兒去一所理想的大學,最后卻坐進了復讀班的教室。
比如她依靠的男人,我親愛的老爸,住進了重癥監護室昏迷不醒。
比如,身體不佳又處于壓力之下的她,終于累垮,暈倒在走廊里。最后也被醫生推進了手術室。
我是沒法與她感同身受的。我是被她保護起來的。老爸在重癥監護室昏迷不醒的時候,她騙我了。她說只是小傷沒什么大礙。
兩周后,我坐八九個小時的車抵達湖州那邊醫院。終于看見了老爸。我不是學醫的,不能形容到底是多嚴重。
那時候的老爸剛從重癥監護室里轉到骨科病房。我看到的他,據說全身已經開始消腫,只是腦袋還是發腫的。從五樓摔下來,醫生給家屬的答復是做好病人以后是植物人的準備。
老爸說:娟兒,你要堅強。這是我見到老爸時,我貼過去,他告訴我的話。老爸讓我堅強,我該怎么堅強?獅子小姐說你只是受了點小傷。我該怎么堅強?他是我心里的靠山啊!我曾以為他是不會離去不會倒的山一般的男人。
我反鎖了門,躲進洗手間偷哭。誰來開門都不理了。我的世界都塌了。
我的獅子小姐是騙子,她怎么可以騙我!她怎么能這樣子!她怎么可以什么都瞞著我!
她在門外想進來,她哄我開門。我開了,第一句就是問她,你為什么要騙我?
她沒哭,只是抱著我,反復說著:媽媽不是故意的。
她像個脆弱的孩子,在我懷里,緊緊抱著我。不知不覺間,我居然比她高了好多。而記憶里的她,曾經比我高很多。我在她懷里,都不及她的下巴。此時此刻,她像個無助的孩子,仿佛任何細小的困難,對她來說都會變成致命的打擊。我知道,此刻她是脆弱的,我在這一瞬間,也迅速成長起來。
中午出去吃飯的時候,電梯里遇到了一個姑娘。獅子小姐很激動地拉著我的手,跟她聊上了。“嘿,**你看你看,這是我女兒。我說你們長得很像吧!”我仔細看一眼那姑娘,才驚嘆世間奇妙。我這次居然撞臉了。那姑娘,簡直就像是我的翻版。如果不說,兩人一起出門,一定會被人當成雙胞胎。雖然我們是真真實實的陌生人。
獅子小姐感嘆世間神奇!她在最難熬的日子里,思念我,卻看不到我。遇到這個護士姑娘,于是她有空就去看這個跟我相像的姑娘。小護士也很善良,日子久了跟獅子小姐感情挺好。
親愛的獅子,愿你無論所處何處,永遠都被疼愛被善待。
她生日那天,早上六點多接到弟弟的祝福電話。她樂呵呵地笑了,說:“啊!今天我生日啊!那今天你姐要打好幾個電話來了。”我也沒讓她失望,一天打了五六次電話。
雖然她一直強調省點話費,但是我知道,口是心非的她,每次接到電話都是開心不已的。
來不及多說了,我要陪獅子小姐聊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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