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無端失眠,鬧的心還挺煩,其實也沒別的,無非人到中年。
這是我一個哥們凌晨一點多發到空間的打油詩。想必是在床上翻餅的結果。
我看到這首翻餅之作的時間是凌晨四點。其時下床方便后的我再也無法入睡,只得點上煙拿起手機。在這個寒冬里的未明時分,這哥倆犯的也基本是一個病。
哥們四十大幾,無論按照我族先人的“三十而立”(亦即進入中壯年)之說還是WHO(世衛組織)現在采用的中年(45-59歲)尺度,他都已邁入生命的中年門檻。于此,最悲觀的說法是:他已然走完了此生的一大半。此君學過醫,這有助他在常理之外認知生命衰老和終結的進程,且讓他不至于將未來床上吃床上拉喘著氣兒等死的日子也算作有意義生命的一部分。
尼古丁漸漸讓我初醒的大腦進入思考狀態。這段文字對同為中年且跟他一樣失眠中的我頗有觸動。我發出了這樣的評價:老弟,你只說了一半——“沒別的”指的是你現在失眠的成因簡單;而“人到中年”帶給你的影響卻遠不止失眠這么簡單,各種的漸行漸近和各種的漸行漸遠,你會挨個體會到。準備好面對吧。
其中的過來人口吻緣于我早于他十年進入叫做中年的生命階段,緣于我每天切實體驗著的從精神到身體再到自己與環境關系的種種變化,緣于我年輕時斷然不會有的關于未來還剩多少我會在哪兒還能干嘛的不時瞻念。不久前頭頂華發端著保溫杯的黑豹樂隊鼓手趙明義為中年爺們攬來了“保溫杯男”的網絡標簽;在這個意義上,我就是泡著紅棗枸杞的保溫杯比這哥們多用了幾年。
中年并非生命的定格,而是連接青年與老齡的過渡態。用以描述這一動態階段的情狀和影響,妥帖者正是我在夜色中想到的“漸行漸遠”和“漸行漸近”。于是,步入中年的你——
冷水澡和不顧及溫度的應景兒行套漸行漸遠;保溫杯、秋褲和醫院漸行漸近。身體對于溫度開始敏感,這昭示著它本有的抵御能力在衰減。你會對此不服,但它會用直白的疾病和痛楚提醒你它需要比以前更多的伺候照料。吞藥片開始成為你的自然,從來都是盯著酒樓夜場的你開始關注健身房的所在。
機敏的反應和細節的記憶漸行漸遠;華發和眼花漸行漸近。閱歷和經驗給予你深度和完整的思考,事前的預判和事后的規整能力會給予你自信和混世的本錢。但你不再擅于面對面的唇槍舌劍長篇大論,因為支持這類作為的即時反應和記憶素材調用愈發成為你的弱項。頭頂漸增的白發每次都會在對鏡梳妝時提醒你年齡的刻度。能看清事物本質的你卻已看不清事物的表象,眼鏡成為了你的隨身必帶品。
大碗飲酒大口吃肉饑一頓撐一頓十點后還得來頓宵夜的毛病漸行漸遠;身體對過度飲食的抵抗反應、對飯點的愈發敏感以及對眼前食物的可口、適量和營養搭配意識漸行漸近。任由年輕人成為橫行吃貨,看著小兄弟對面豪飲;即便還得加班熬夜,你也會事先準備好一杯咖啡一碗湯面為自己補充能量。當然,你比這些年輕人更清楚滋補品的行情和來路。
說走就走說干就干的任性漸行漸遠;家庭和社會角色的負重漸行漸近。年邁多病的父母、更年鬧騰的娘們、人生關鍵節點的孩子會讓兒子、丈夫和老爸的角色愈發繁重難演。無論你干什么想去哪兒,最先映入腦海的便是身后這幾個無法丟下之人。偶爾吧臺上的醉飲不再是你瀟灑夜生活的符號,更像是你從這些角色中短暫逃離的喘息。
高頻度的嘿咻和動真格的獵艷漸行漸遠;昔日情愫的回味、簡單輕巧的獨自意淫以及對復雜男女關系的冷靜漸行漸近。盡管唯美主義大師奧斯卡.王爾德聲言“生活所有的一切都跟性有關”,而性對于中年的你卻演化成相悖的兩部分——一部分是幾乎不帶任何感情的固定著角色、姿勢和節奏的生理插插,一部分則是將存在于與己無關的女人們身上的性感當做有距離沒真事兒的意淫享受。盡管同齡的女人們更不在乎分開大腿,但你卻很小心與之進入情義纏綿的復雜關系。愛情不會再讓你迷亂,襠下的蠢動很難再成為貽害你的禍根。
前半生認識的許多人、包括你曾盡力巴結套近乎的各路能人翹楚漸行漸遠;不比你強多少幫不了你什么忙卻能讓你摘下面具丟棄角色敞開說心里話的那幾個知己伙伴漸行漸近。魯迅所謂的“無窮的遠方無窮的人們”不再跟你有關;或言,你會像個局外人一般拿這些存在當戲看。跟誰在一起、角色位勢是否平等超過了跟多牛的人或者跟多少人在一起,成為你人際交互的優先考量。
朦朧的詩和遠方、哪怕是近在咫尺的時尚做派漸行漸遠;對常用物品的擺放、晨起的一杯茶或咖啡、自己看著順眼的衣著發型、常去的商店咖啡廳、鄰里同事的親疏信疑尺度的種種執拗漸行漸近。前者淪為你純精神的自我調劑,而不再關乎你每日的真實行為;后者讓你看上去像個刻板的家伙,但事實上你是不再接受這些生活中瑣碎但十分基礎和自我慣性的成分有所改變,它們已成為你的生活定式。
窗外關于對錯美丑可否難易的鼓噪喧囂與明暗規則漸行漸遠,各種自我化的“一定之規”和“心里有數”漸行漸近。他人的藏否褒貶對你的影響愈發孱弱,心中的“墻頭草”多已枯竭消亡,各種“尺子”卻已紛紛筑就成型。縱然世界之大你依舊渺小,盡管世道變遷逼得你依舊躊躇搖擺,又或者不得不在人群中虛偽裝逼,你的心很難再跟著他人游走。你已然成為唯一的你,而不僅是人群中的一份子。
各種激越、夢想、攀比和重來的折騰念想漸行漸遠,守住既得適可而止計較性價比的意識漸行漸近。任憑強哥帶頭忽悠“雙創”,顛覆式的生活重構不再與你有關,各種小目標成為你僅能的選項。對于冒險的恐懼和防備在你心里超越了它具有的刺激和魅惑。并非你修煉成了淡薄超然或者已然擁有足夠,而是可以清晰預判到自己在其中的能與不能、肯與不肯、值與不值。
環境對你的能力和身份的揣測誤判漸行漸遠;你是什么人能干什么跟誰能搭檔混到什么份上之類的固化標簽漸行漸近。在你自己不肯輕易越界的同時,各色他人也會因此給予你或開懷邀約或婉拒屏蔽的迥異待遇。這些厚積而成的標簽非經顛覆之舉很難涂改,它們因你而成卻再也不由得你把握。它們形成了你明天生活作為和結果的客觀邊界和制約。
......
人無法兩次走進同一條河流。生活本身又何嘗不是一條流淌的溪流,屬于你且切合你的,永遠只是當下一刻的存在。每一天,都會有構成生活的元素漸行漸遠,又有一些漸行漸近。最后走到你跟前的,便是那叫做死亡的終結時刻。
這些變化大多并非喜訊,更不意味著你會輕松受之。一開始,你會因為這些相較哪怕是區區幾年前的自身變化而焦躁、糾結、罵街摔咧子,對你親近的人動輒發火,或者相反承受著憋屈的痛楚,用尼古丁和咖啡因麻醉自己,對所有事情都喪失了持續的耐心,一邊懼怕動蕩改變一邊又覬覦著某種刺激和意外的來臨,將你拉進新的角色場景。但用不了多久,你就會意識到這些反抗的徒勞和無謂,因為所有的變化都沒有停止變本加厲且不可逆轉的步履。
最終,你會抱著保溫杯苦笑著對自己和世界說:沒啥,只是人到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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