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徹前期作品,注重于視聽語言的探索,到巔峰期就主要著重于題材類型的變化了。所以他前期較好的作品,少了些商業性,更為個人化。以作者論的觀點來說,它們更有價值,當然,沒有他巔峰期風格化的、商業性強的杰作好看。
《大刺客》(1967)
聶政,史記之大刺客,精劍法,殺俠累并侍衛數十人。《大刺客》全片的氣度可由“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這句詞引領,拍得很有古風,達到了張徹“拍出沉重古樸的氣氛”的愿望。它還拍出了古代巾幗的烈性,聶荌之烈,氣勢不輸聶政。影片臺詞甚佳,慷慨激昂,既充滿熱血和理想主義,也包含著對生命價值的哲學思考。只是武打場面打得不好看:既想要日本劍戟片的法度,劍擊卻不得要領;又想要動感,吊威亞飛來飛去,很有些違和感。
張徹對本片也是不滿意的,覺得是在過于商業的《獨臂刀》之后,又走了另一極端,“扮藝術,扮費穆”,“悶場頗多”。扮藝術嘛,也確實是有的,因為藝術性做不足。比如打光會露餡,燭光像電燈一樣讓墻壁“啪”一下亮了;比如景深鏡頭偶爾弄巧成拙,弓箭手站位就緒瞄準刺客、后面的槍兵沖上來打斗受死,這是哪個將軍教的陣法?悶場不少,比如好幾場喝酒奏樂,既不承擔劇情,演員也不知怎么在其中表演,都是鼓搗一陣然后一揮手讓樂師下場,才開始劇情和表演。拍這種場面,要大量考據,要請藝術指導,當年黑澤明就因為無法確定武士用膳的細節而棄拍一部戲。說到底還是做不足,張徹就沒法做到李翰祥或胡金銓的份上。
但《大刺客》的意義,并不僅止于一部師法費穆的武俠片。
二三十年代的大上海,武俠片的老祖宗,劍仙片興起。只是歷史馬上走到了中國救亡圖存時期,劍仙片被斥為精神鴉片,迅速衰落。的確,架空的世界觀,缺乏對歷史與現實的書寫,從某種角度而言是武俠文化的固有缺陷。但《大刺客》在這個方面有所突破,它賦予了聶政一種“現代性”。
在任何年代,都不乏尋求生命的意義與價值的年輕人。平民聶政一直等待一個機會,在他還“年輕、高大、強壯”的時候,做一件匹配這美好生命的大事。他因為自己庸庸碌碌、淪為屠夫而整天郁郁寡歡。誰也無法得知歷史上的聶政是否有過這番心情,這是張徹自抒胸臆。《大刺客》的主題,并不僅止于“士為知己者死”,張徹給予了聶政更多主動性。聶政知道嚴仲子迂尊與他結拜是有所求,也知道他所求的是什么,但他愿意為之獻身,這正是他的理想。
直到90年代徐克的《黃飛鴻》三部曲、洪金寶《一刀傾城》,武俠片才在表達現實意義方面取得了進步,而張徹的《大刺客》,正是武俠片書寫現實意義的先聲。
一腔熱血得所托,美女美酒不蹉跎。
春宵幾度勝百年,別去何須待天明?
事成自決三尺鋒,不留牽掛累親人。
聶荌素服認尸來,乃傳聶政刺客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