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徒
? ? ? 【每一個幽靈,都有它將要去往的心臟】
01
那天,我迎著月色奔跑。穿過十字路口,轉(zhuǎn)身進(jìn)了條小巷。
微信群里發(fā)來消息,是朋友的夜跑打卡記錄。我隨手點了個贊,然后關(guān)上手機。
再有兩百米,今天的跑步任務(wù)也就完成了。
我提了口氣,繼續(xù)前進(jìn)。突然一陣?yán)滹L(fēng)吹過,我不禁打了個寒顫。左右遙望,才發(fā)現(xiàn)兩側(cè)盡是些破舊的房屋。
恐懼感瞬間襲遍全身,我努力讓自己冷靜,然后雙腿加速向前方?jīng)_去。
這條小巷蜿蜒、狹窄,好在并不冗長。半分鐘后,我站在小巷的盡頭,大口大口地穿著粗氣。
眼前是片稀松的樹林,樹林對面依稀可見一座亮著燈光的咖啡館。
太好了!我正需要喝點什么來補充能量。
打開手機燈光,我小心翼翼穿過雜草叢生的樹林,來到了咖啡館門前。
這是座再樸素不過的小店,門外有鐵藝的秋千,窗臺上擺放著素凈的花朵,還有一塊陳舊的黑板寫著今日打折供應(yīng)的飲品。然而,最吸引我的是墻壁上兩盞昏黃的燈光,使人充滿了漂泊之后的歸屬感。
我伸手推開淡綠色的木門,木門發(fā)出“吱呀”的響聲,使我像來到了中世紀(jì)的古堡。
然而,進(jìn)去之后才知道,咖啡館的內(nèi)部設(shè)計并不亞于任何一座古堡或?qū)m殿。
這并非說它富麗堂皇或是氣派莊重,而是它匠心獨運,每一方角落都充斥著主人的奇思妙想。店中央是盞鹿角拼接成的雙層吊燈,四周是色彩明快的布條紋美式沙發(fā),還有三件高低錯落的抽象雕塑有序地擺放在落地窗前。
但即便室內(nèi)風(fēng)格如此夸張,全然不像外部看到的那樣恬靜優(yōu)雅,卻依然有許多人光顧這家小店。眼看窗外夜色漸濃,這里卻依舊溫馨融洽。
02
我慢步走向原木堆砌成的點餐臺,只見一個胡子邋遢的大叔正斜倚在角落里翻看一本書。
“一杯冰拿鐵。”我說。
他聽見我點餐,起身朝這里走來。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身形高大魁梧,毛發(fā)又極其旺盛,像極了《哈利波特》里的巨人海格。
“36元。”他放下懷里的書,在點餐機上飛快操作。
我拿起手機,展示付款碼。與此同時,低頭看見了書的封面。
《三體》...我恍然大悟。原來是個科幻迷,怪不得穿著畫有梵高《星夜》的手繪衫。
這位大叔,可真是另類...我心想。
這時,一只黑貓突然跳出來,趴在點餐臺上,用黃澄澄的眼睛凝視著我。
我被嚇了一跳,手機差點從手里飛出去。黑貓對我搖了搖尾巴,發(fā)出“喵”的一聲。
“非洲,下來。”海格大叔伸手驅(qū)趕了黑貓,并將一杯咖啡遞到我的手上,“拿鐵做好了,請慢用。”
我接過咖啡,找了個靠窗的沙發(fā)位坐下。
烏云漸漸聚攏成團(tuán),把月色無情湮沒。我靠在松軟的沙發(fā)靠背上,咕咚咚喝下一大口拿鐵。
“這樣喝不會拉肚子么?”對面?zhèn)鱽硪粋€溫柔的聲音。
該死...是她來了...
我立刻坐起身,看著面前圣潔如雪的幽靈。
“好久不見。”我生硬問候。
“是啊,你都好久沒有召喚我了。”她的語氣中稍有責(zé)備。
“沒辦法,最近事情太多。”我無奈聳了聳肩。
“什么事?”她開玩笑似地追問,“是在忙著看《三體》么?我知道你很關(guān)心太陽系的結(jié)局。”
“No。”我搖了搖頭,“什么看書、畫畫,我全都已經(jīng)戒掉了。”
“啊?”她有些疑惑,“那你現(xiàn)在都做些什么?”
“運動啊,比如跑步、滑雪、網(wǎng)球...”
“停!”她做了個制止的手勢,“你瘋了么?這些可都是你最討厭的事。”
“是啊...不僅討厭,而且厭惡至極。”我俯身端起拿鐵,輕飲了一口,“可沒辦法,我必須做出改變,讓自己脫胎換骨。”
“為什么?”她的雙眼緊盯著我,像盯著個怪物,“是因為太孤獨了么...”
我握著咖啡的手突然僵住...果然,她是最懂我的啊...
“沒錯,看書、畫畫讓我感到孤獨,況且堅持了這么多年,也沒看到什么成果。反倒是連朋友都失去了。”
“因為那些都是需要靜下心來一個人做的事啊...”她低頭若有所思,“所以,你就想通過集體活動來結(jié)交更多朋友?”
“也不全是。過去的我,太理想主義,總追求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到頭來一無所有。現(xiàn)在的我,只想現(xiàn)實一點。大家在做什么,我就去做;流行什么,我就去學(xué)。我要融入人群,活在當(dāng)下。”
“那么,這個也是融入人群的一種方式嘍...”她用指尖敲了敲我的咖啡杯,“品嘗一杯會讓自己拉肚子的拿鐵?”
“這沒什么。”我一臉無所謂地說,“我的腸胃會慢慢適應(yīng)。反倒是每次去咖啡店都點一杯綠茶,讓我覺得太過另類,不像個時髦的年輕人。我要改掉這個習(xí)慣。”
“你就想憑借這些去迎合那些所謂的朋友么?”她的眼神透著冰冷,“逼迫自己做不擅長的運動,強求自己喝不喜歡的咖啡。只是為了偽裝成他們的同類?”
“是。”我一口氣喝完了剩余的咖啡,然后平靜地迎上她的目光,“我想做個俗氣至頂?shù)娜耍襞髥居选⒆分鸪绷鳎@能讓我感到自己還活著;特立獨行、固執(zhí)地停靠在理想和愛好的牢籠,只能讓我漸漸死去。你明白么?”
她沉默不語。停了半晌才喃喃地說:“怪不得,從前你常召喚我談心,現(xiàn)在卻不需要了。你已經(jīng)拋棄自我,當(dāng)然不會再有煩惱。或許,我將會從你的生命里徹底消失。”
我望向她散發(fā)著雪白光芒的軀體和那張與我一模一樣的臉,陷入沉思。
突然桌子一晃,那只黑貓?zhí)顺鰜恚騺y了我的思緒。
“啊,你這個討厭的家伙。”我輕聲抱怨。但看它在我面前縮成小小的一團(tuán),又忍不住伸手撫摸。
“喵。”它舒服地瞇起眼睛,對我發(fā)出了贊許。
“真是可愛...”我輕輕揉了揉它的腦袋,卻驀地感到肚子里一陣翻江倒海。這才反應(yīng)過來,是咖啡的后勁兒來了。
顧不得三七二十一,我立刻從桌子上抓了兩張紙巾朝著衛(wèi)生間奔去。
03
從衛(wèi)生間里出來的時候,已是夜里10點鐘。咖啡館里的人漸漸散去,海格大叔也開始收拾起客人遺留的殘羹。
我朝著窗邊的沙發(fā)位走去,老遠(yuǎn)就看見她——那個和我長得一樣的白色幽靈,正全神貫注地畫趴在桌子上的黑貓。
“哈,你把它的眼睛畫得像玻璃彈珠。”我笑了笑,接過畫板,“貓的眼睛應(yīng)該這樣畫...”
三下五除二,我很快畫好了那只貓。
“你把非洲畫得真漂亮,像迪士尼卡通明星。”
我轉(zhuǎn)身一看,是海格大叔正端著托盤站在我身后。
“哪有,是小貓本身就很可愛。”我笑了笑,“而且名字也很另類。”
“你說非洲么?”大叔把我用完的咖啡杯回收進(jìn)托盤,“在墨水與非洲之間,我選擇了非洲作為它的名字。看來,成功吸引到了你這位粉絲。”
“何止...不僅是貓,這里的陳設(shè)我也很喜歡。室外恬靜優(yōu)雅,室內(nèi)卻個性張揚。老實說,我已經(jīng)被這里圈粉了。”
“哈哈。”海格大叔發(fā)出了爽朗的笑聲,“既然這樣,你愿不愿意跟我到二樓參觀?那是下月準(zhǔn)備開放的區(qū)域,不過還沒有徹底完工。”
“榮幸之至。”我微笑著說。
海格大叔把托盤放回點餐臺后,帶領(lǐng)我來到了角落的一處鋼板樓梯。我原本想邀請幽靈一同前往,一回頭,她卻已經(jīng)消失了。
“喏,就是這里。”海格大叔點亮了二樓的燈光。
“這...”我瞬間就被這里浩瀚的景象所折服。
頂面是手繪的宇宙銀河,密密麻麻的亮燈如同閃著微光的渺小星辰;兩側(cè)是皮質(zhì)的、裹著金屬外殼的異形桌椅;而正對面的接待臺上放置著星球大戰(zhàn)的全套手辦,簡直炫酷之極。
“這...些都是你設(shè)計的?”我被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嗯,這里的所有東西都是我自己選購的。”他示意我坐在金屬質(zhì)感的蛋殼椅上,然后轉(zhuǎn)身去了接待臺。
“茶還是咖啡?”他拿出杯子,準(zhǔn)備為我沖調(diào)飲品。
“不不,我什么都不需要。”想起剛才拿鐵帶給我的“極致享受”,我慌忙擺了擺手。
“好吧。”他也不多謙讓,而是隨手沏了杯綠茶,坐在我的對面。
“其實,這里還有一處沒有完工。因為我一直沒找到合適的畫師,來表現(xiàn)我的想法。”他咕咚喝下口綠茶。
“是說墻面么?”剛才我就注意到了,四周的墻面仍然雪白一片,跟這里的氛圍格格不入。
“是的。我想找畫師手繪出《三體》中,太陽系被二維化時的場景。類似于...”他低頭指了指自己的T恤,“類似于梵高《星夜》中的景象。”
“啊...這個我知道!”我一拍大腿,“《三體》我看過,這段描述我印象深刻。”
“哈,那真是太好了!”他的眼睛突然變得亮晶晶,“剛才看你畫非洲的時候,我就知道你的繪畫功底不錯,沒想到還是個科幻迷。看來,我的這面墻有救了!”
“科幻迷談不上。”我趕緊擺擺手,“只是愛看些稀奇古怪的書籍。不過,那也都是過去的事了...”
海格大叔微笑著聽我講完,然后端起綠茶又喝了一口。
“可是...”我有些猶豫,但還是問出了心中的疑惑,“你把這里布置得如此另類,就不怕無人光顧么?畢竟科幻是很小眾的愛好,大多數(shù)人會接受不了這樣的風(fēng)格。到時影響你的生意怎么辦?”
“無所謂。”海格大叔根本不以為意,“我只看中我喜歡什么。”
“可你需要賺錢啊。”我苦笑提醒。
“這兩者之間并不沖突。”海格大叔聳了聳肩,“有許多'正經(jīng)人'對我的小店不屑一顧。但也有許多'不正經(jīng)人'酷愛這里的一切。我需要服務(wù)的,只是那些與我志同道合的'不正經(jīng)人'。”
“那你是怎樣吸引'不正經(jīng)人'來店里的呢?”
“這個,我也不知道...”海格大叔托著腦袋仔細(xì)回憶,“起初,也有一些'不正經(jīng)人'對我這里指手畫腳,覺得店里的風(fēng)格不夠'重金屬'。但不論他們說什么,我都堅持按照我的想法去設(shè)計。當(dāng)然,我會向他們解釋我的初衷,雖然這并不能得到理解。有時,我們會爆發(fā)爭吵,他們甚至放言,再不會踏入我的小店半步。但后來的事實證明,意志力像拔河,只要我足夠堅持,他們就會慢慢向我靠攏,最終變成店里的死忠粉和我的鐵哥們。”
“和顧客爭吵,可真有你的。”我對他豎起大拇指。
“不是爭吵,是交流。”海格大叔認(rèn)真地看著我說,“他們出于好意才會真誠地給我建議,而我因為感恩,才會不厭其煩地向他們解釋。正是有了這份尊重,我才可以既保全理想,又不失朋友。何樂而不為?”
這番話使我啞口無言。想起從前自己做事的時候,總是與世隔絕、不喜打擾。而且從不肯對外界表明自己的想法,生怕別人指指點點。但海格大叔不同,他有顆強大的內(nèi)心,能堅持自我,并能感染他人。
“請給我也來杯綠茶。”我深深吸了口氣說。
“好啊。”他起身去接待臺前為我沖泡,“其實,我覺得綠茶比咖啡美味多了,喝綠茶的人都很有品味。”
他調(diào)皮地沖我眨了眨眼睛,然后從柜子里拿出了一張A3紙。
“那么,我們來研究下墻面如何設(shè)計吧,我真是期待之極。”他把綠茶擺在我的面前,“放心,我會付你一筆可觀的酬勞。”
我端起綠茶輕抿了一口,頓時感覺全身的細(xì)胞都蘇醒了過來。
“你要有心理準(zhǔn)備,我可是價值不菲。”我放下茶杯,自信地?fù)P起頭顱,“畢竟我是最優(yōu)秀的原創(chuàng)畫師。”
話音剛落,兩個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這時,在月光照進(jìn)來的窗牖下,我看見白色的幽靈慢慢浮現(xiàn)出來。我想,這次她不會離開。
我也再不會讓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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