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她是從哪里來的,像流浪的蒲公英,風將她吹往哪個方向,她便落腳在何處。
初來這個村子時,她衣衫襤褸,即使是尚在摽梅之年,也沒有任何怡人的姿色。長期的營養不良令頭發枯黃,像衰敗的荒草。臉上的皮膚因飽受風霜,如久旱的土地。
村民們都對她敬而遠之,唯獨一群野孩子歡欣鼓舞,他們圍繞著她,也恥笑著她,可她是個瘋子,怎么會讀懂僅僅是一個笑容里面也會有許多額外的含義呢。
她單純地跟著那笑拍起手來,咧著嘴巴,以為是某種歡迎儀式。
她沒有住所。
還好這是個夏天,入夜以后,晚風清涼,隨地都能容身。她尋到了一座老舊的觀音廟,經年累月的香火將墻壁熏得發黑,石塑的神像端坐在臺上,信眾送來的錦旗已經褪色,她索性揭下,當作一席薄被。錦旗上印著的“普渡眾生”,蓋在她的身上倒真有了一絲佛偈的印證。
就這樣,也安頓下來了。
農忙時節,無事生非的風仿佛吹翻了調色盤,染料流得遍地金黃。
家家戶戶都在收割稻子,熱鬧非凡。她錯認這是一場盛大的節慶,也跟著摻和起來,終日如一艘急艇奔忙穿梭于稻浪之間。
若是看到地上有散落的稻谷就彎腰拾起來還給主家,一些農人看她手腳還算勤快,亦正經地喊她幫忙,過后贈予她一餐飽飯。
少年的父母也是其中之一。
這是他們第一次有了交集,即使全程并無閑談。
瘋子將割下的稻子遞給打谷機前的少年,也順便遞給他一個諂媚的笑容。
然而少年只是漠然地接過,將它們熟練地放入打谷機中,一腳一腳地踩在踏板上,沉甸甸的谷子與柔軟的稻苗頓時身首異處。少年油然地產生了一種草菅人命的快感。
少年正處于叛逆的青春期,緘默,羸弱,像荒山上隨風搖曳的芒草。
他愛慕班里的班花,飽含深情地給她寫了滿滿一頁又一頁的書信。
終于鼓足勇氣交給她時,卻被她棄若蔽屣。她是一慣嫌惡他的,連帶著那一沓信也如同落在手上的一只青綠色的蚱蜢,慌不迭地要將其驅逐。
他只能卑微地在垃圾桶里翻找出自己的筆跡,將它們重新抱在懷里,仿佛要將過去剜出來的心重新安放回身體。
在某個焚燒稻秸的黃昏,少年拿出書包里收藏已久的書信,告別一般地,將它們悉數付之一炬。
正在一叢叢稻茬間歡脫嬉戲的瘋子,瞥見了少年的舉動。
那些美麗的信紙在風中揚起,好像漫天飛舞的花瓣,瘋子便不顧危險地挺身搶救,她以為自己能挽住一個山花爛漫的春天。
少年嚴厲地呵止了她的瘋狂。
她受了驚地滯在原地。
兩個人就站在那里看著熊熊的火焰。
燃燒著的火光如一條惡龍吞噬了過往,連著未來也一點點地消失。
瘋子又被孩子們戲弄了。
她裸露著下身,茫然地奔走在街上,干癟的雙臀間有紅色的經血蜿蜒而下,在大腿處停留,猶如鮮艷的三角梅懸在高高的墻頭,欲言又止的挑逗。婦女們捂著孩子的眼睛趕緊躲回家中,幾個打著光棍的男人不懷好意地嬉笑著。
少年沒有施以援手,只是站在暗處觀望。
那天晚上少年失眠了,滿腦子揮之不去的都是瘋子袒露的臀部,晃動的大腿,還有大腿守衛著的那個隱秘的洞口。它像是有神奇的魔力,緊緊地擭住他的雙眼。
虛空中有一只無形的手附在他的手背上,引導著他往自己的襠間游去,也游向幻想中的洞口。
一個停電的夜晚,整個村子亦斷電一般,人跡隱蔽,悄無聲息。
少年瞞著家人外出了。他循著蹤跡,找到了瘋子。
瘋子此時正躺在草垛里,清冷的月光像一道面紗蓋在了她的臉上,朦朦朧朧,五官的輪廓變得模糊起來。
少年想起自己鐘愛武俠劇里的小龍女,在她第一次的那個夜晚也是這般的圣潔吧。
于是他不顧一切地沖了過去,一把捂住她的嘴巴,一改往日的孱弱,如一座山一樣地狠狠地壓制住她,并在她的耳邊厲聲喝道,不許叫。
瘋子仿佛是聽懂了,又或許她意識不到什么叫做危機。
月光緩慢地經過,萬物都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芒,月光下的瘋子也顯得格外溫順,連罪惡也情有可原。
但少年仍舊粗暴,褪下她的外褲,任由她的皮膚暴露在凄清的四野之中。此刻在他身下戰栗著的瘋子,只是那一片在風中等待收割的稻子。
少年如同收獲時節毫不猶豫地舉起那殘酷的鐮刀,他迅速地脫下自己的褲子,襠下的陰莖飽滿地脹起,氣勢洶洶地要攻城掠地。
可當他急于要插進時,卻怎么也找不到入口,像是小時候做的關于尿床的夢,膀胱已經被尿意脹滿,急躁地到處尋找廁所,結果闖進了一個死胡同,撒了一個手忙腳亂的尿。
他泄了。
羞恥,憤恨,懊惱,無助,種種情緒裹挾著他。
他像是敗軍之將,一骨碌地從瘋子身上下來,提起丟在一旁的褲子,不及穿上就落荒而逃。
原來男女之事不過如此,少年初次偷嘗禁果卻是這樣痛苦難堪的體驗。
少年很久沒有再和瘋子見面,不知道是他刻意的逃避,還是瘋子也有心地要藏匿自己的足跡。
直到某天放學回家,偶然地看到孩子們依舊圍繞著瘋子嬉戲。少年被那熟悉的面孔勾起自己不為人知的秘事,慌忙地遁走。
然而在扭頭的瞬間,仿佛窺見了瘋子微微隆起的小腹,無人知曉是誰撒下的種子。對于孩子們而言,不過是多了一個新的取笑的內容。
最后一次聽見瘋子的消息,是她跌進了河里。
村民們將她的尸體打撈上來,她臉色煞白,渾身被泡得腫脹,好像是一只白色的人形氣球。
沒有人會去關心一個獨來獨往的瘋子的蹤影,從她來,到她走,就如一陣風搖了搖村口那棵榕樹的葉子,村子又繼續若無其事,不動聲色地佇立著。
少年不敢想象她在冰冷的河水中掙扎了多久,是怎樣焦躁地呼救,直到再也發不出聲音。
從那以后,少年在每個月光清澈的夜晚,甚至于看見雪白的糕點,都會下意識地作嘔。
終生難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