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長身體的時候,不能缺營養(yǎng)。"這是爸媽日常的課題。牛肉自然是好營養(yǎng),爸爸總會想盡辦法,不知道從哪里弄來牛肉,給我們打牙祭。特別是冬天,牛羊肉燉一砂鍋,喝湯吃肉,好不痛快。
北風(fēng)裹雪的黃昏,門外響起那熟悉的單車鈴鐺和剎車聲,我和弟弟就會扔下手中的作業(yè),跑到門口迎接爸爸,期待著從爸爸的大背包里翻出兩個單位食堂現(xiàn)烤的面包,或者一包路口食雜店的魚皮花生。有時,老爸會變出一包沉甸甸的牛肉,麻利地切下一小片最嫩、最整齊的,交給廚房里正在做晚飯的媽媽加菜。剩下的大塊牛肉,爸爸通常會根據(jù)肉的材質(zhì),做成鹵牛肉、燉牛肉這樣的硬菜。
壯年時的老爸,利索能干,擼起袖子就處理剩下的肉。如果有牛腱,那是鹵牛肉的好材料。牛腩、牛筋、膈膜這些肉質(zhì)相對差一些的部分,適合用來燉牛肉。分選之后,開始切肉。一般用來燉的牛肉相對較老,切的時候要橫著肉的紋理,這樣好咬動。將肉切成雞蛋大小的塊狀,用冷水清洗后,再用大鍋滾開的水焯肉。生肉塊下到滾水鍋里,水面旋即平靜,待水再開,就可以撈出肉塊,浸入冷水,洗去血沫。
接下來,把大鐵鍋燒紅,倒入菜籽油,將事先備好的八角、桂皮、干椒、生姜、蒜子投入炒香。待干紅椒開始變色,將牛肉下鍋,烹白酒去腥,然后加入醬油,翻炒肉塊,讓肉混合著調(diào)料和白酒燜煎一小會。待肉塊上的筋膜開始泡脹了,加入冷水開始燉肉。肉湯初開后,撇請表層的浮沫,連湯帶肉倒入廣口的砂鍋,換用砂鍋燉。先開大火,讓大塊牛肉隨著冒泡的肉湯在鍋中起伏翻滾,紅干椒也被煮泡了,像泥鰍一樣扭動。燉半小時后,換小火文燉整宿。
那時候,家里房子很小,進門一間大屋,即是客廳又是飯?zhí)谩6焐好籂t子,爐子通體鑄鐵材質(zhì),頂部是四方的爐臺,有蓋板封住爐膛口,煤煙通過馬口鐵皮棑煙筒排往室外。在潮濕陰冷的南方,這就是那個時代最強的取暖神器了。一家人圍坐在爐邊的方桌上晚餐,藕煤爐子上燉著砂鍋牛肉,肉香氤氳。老房子,密封并不好,有北風(fēng)針一樣從鋼筋窗欞和糟朽的木窗框縫隙刺進來,卻被爐子周遭的熱力融化無形。饑腸轆轆,餓!空蕩蕩的腸胃,蠢蠢欲動。桌上有新鮮的香菜爆炒牛肉,我和弟弟胃口大開,像兩頭小狼崽子一樣風(fēng)卷殘云,流水般添飯,碗碗見底,最后連菜湯也拌飯清光。
爸媽那個時候是什么樣子的?現(xiàn)在真不大想的起來了,模糊的面容仿佛浮在那暖暖的霧氣之后,略顯疲憊,眉眼含笑。
窗外風(fēng)嘶雪舞,家中肉香滿屋,一夜安睡。
次日晨起,牛肉已燉好,湯濃肉香,浮油如鏡。我和弟弟人手一大碗面條,澆湯蓋肉,拌一勺紅亮的油辣椒,撒上一把翠綠的香菜葉,吃完額頭沁汗,臉泛紅光。帶著一身的熱氣,沖進凜冽寒風(fēng)中,渾然不懼。
晚間回家,惦記著燉牛肉,早就嗷嗷待哺。大塊牛肉已經(jīng)煨燉軟爛,卻仍不失彈性,飽含湯汁,香噴噴、油汪汪的,正是下飯的好菜!我最喜歡半筋半肉,肉入口消融,筋稍有嚼勁,合二為一,真是絕配。而牛肉湯更是寶物,肉鮮醇厚,混合著各種香料,香辣濃郁而又層次豐富,元氣十足,一碗落肚,精神煥發(fā)。吃肉、喝湯、添飯,箸落碗空,飽食之際,正好在余湯中燙菜、下火鍋,豆腐、蘿卜、青菜、芽白,無不相宜。
如此,經(jīng)歷一天一夜,前后三頓飯,享受了一輪圓滿的牛肉大餐,是兒時每個冬季令人期待的家庭節(jié)日,在我腦海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每每憶起,恍如昨日。
成人之后,始知謀生不易。偶然也會想到,當(dāng)年買肉是要憑票的,老爸一普通職工,是怎么弄到計劃外的金貴牛肉的呢?原來那都是他下班后接私活,掙得血汗錢換來的!我和弟弟快意吃肉,何嘗不是在吃老爸的血汗?只是為人父母者,對于這種奉獻,多是甘之如飴的。
這世上,有什么美食佳肴,比得上老爸燉的牛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