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 ? ? 5月21日,直布羅陀。
直布羅陀巨巖的戰略點上,平旦時分的監測站正等待日出的明輝照臨。
? ? ? 溫斯頓打了個哈欠,從冰箱里摸出了一罐花生醬坐在了實驗室二樓的椅子上。早在月球基地時,他就養成了看日出的習慣。溫斯頓博士告訴過他,最美的日出在地球,直到他來到這里才確定了這件事。
? ? ? “早啊,溫斯頓。”小美伸了個懶腰,看了一眼他手中的花生醬“相信你打開它之前已經洗過手了”
? ? ? ? “早上好小美,嗯,事實上,沒有……”溫斯頓說著,又摳了一大塊花生醬塞進嘴里,一臉滿足。
? ? ? “好吧溫斯頓,”小美笑道,“如果莉娜在的話一定又會笑話你的,是吧雪球?”藍色機器人飛了過來,點了點頭。
“話說,我們已經有很多天沒見過莉娜了。”小美轉念道,神色忽然有些黯然。
“22天。”溫斯頓補充道:“從我們認識至今,她還沒消失過這么久——”說著,他屁股一扭,便借著慣性把辦公椅滑到了電腦前,熟練地敲打起鍵盤“從前即使她的時間加速器出現故障,也至多消失幾天而已。”
“22天前……”小美湊上前來,喃喃道。忽然,小美指著屏幕上的任務編碼為“30/04? S708”的文件對溫斯頓道:“你看!”
溫斯頓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一邊操作一邊說道:“讓我看看……任務S707是上個月29日,發生在斯德哥爾摩的黑幫沖突,已經由新加入我們不久的布麗吉塔·林德霍姆擺平。S709發生在本月1號的吉薩,幾個被突然喚醒的智械攻擊了貧民區,我們也聯系了在那里擔任首席安全官的法芮爾前去支援,局面也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不,溫斯頓!”小美道“吉薩的任務檔案是由我建立的,我記得非常清楚,它的編號是S708。”
溫斯頓嚴肅了起來,推了推眼鏡,快速打開了任務檔案S708,只見屏幕上赫然是“提奧提華坎”五個字,任務描述空間里,卻是一片空白。
“這是怎么回事?這根本是并不存在的任務。”小美驚叫道。
溫斯頓神色凝重,當即做了痕跡修復:“具體任務內容被人徹底刪掉了,情況有些不妙。”
檔案拉到顯示器的最下方,他們終于看到了當時收到任務信號的特工名字——
“莉娜·奧克斯頓”【獵空】。
玄云很快漫過檢測站上空,山洞跑道隱隱傳來晨風的喑嗚,溫斯頓看了一眼窗外:“今天不會有日出了。”
【1】
? 提奧提華坎。
? 這是島田源氏第一次踏上這座城市。墨西哥對他來說是一個陌生的國度,而這種異界而處的感覺非但不會令他產生不自在,反而令他生出一種愜意。
? ? ? ? 他拒絕過兄長振興父親帝國的要求,也曾因為可以摧毀父親的帝國而被守望先鋒所用。直到他離開認識自己和自己所認識的一切,才獲得了一份寧靜。如今的源氏,終于不必通過“可用”來證明自己的價值。他只是無人相識的浪子,無敵無我的刀者,和無拘無束的冒險家。
當然,在遇見禪雅塔前,他一度對自己劫后余生的半機械之軀感到排斥和困蹇。
在那位智械僧侶幫他解開心中縈結后,源氏已經游歷過他曾為自己講述過的尼泊爾、以及香八里寺廟,提奧提華坎是他的第三站。
提奧提華坎,擁有人類神秘的瑪雅文明遺跡,如今已是一個科技高度發達的都市,雖然人口不多,卻是人類與智械發展最為和平的都市之一。禪雅塔曾說,如果在這里見到人類與智械結為愛侶,不必驚訝,因為提奧提華坎,人類與智械充滿著無限可能。
源氏本以為這只是釋者的機鋒,而現在,他真的見到了。
大大小小的遺跡錯落于現代科技的聚落之中,其中由“亡者之路”連接的兩座巨大的金字塔最令人矚目。街邊販賣氣球和冰淇淋的智械,正將商品交給稚嫩的孩童;一個西裝筆挺的人類正微笑和一個同樣打扮的智械走進辦公大樓。
身披袈裟的智械正端坐在群眾中間,平靜講學:“在遙遠的中國,有‘四大皆空’的禪理,四大,即是構成宇宙的四種元素:地,水,火,風。很多信徒以此作為人生信條,卻不得其法——若吾等靈魂總想擺脫這些元素,執著于‘空’,消極生存,那么‘空’便成了禁錮我們靈魂的第五‘大’,算不得真正的空。”
“那執著于慈悲,會不會也成為假的慈悲?”人群中一個孩子突然問道。
“眾生皆有慈悲之心,所以不刻意執著,亦可行善舉。”
人群之外,源氏衙立在噴泉旁,安靜聽著。
忽然,一個熟悉的力道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源氏回首:“是你?”
刻著“BAMF”的金屬腰帶,永遠比衣服整潔的牛仔帽子,嗆人的煙卷,以及一張不羈的臉。源氏清楚,在這個人面前,自己可搶不到浪子的標簽。
“你招呼老朋友的方式可真冷漠,源氏。”麥克雷露出了招牌式的不羈笑容。
他和自己當年離開暗影守望時的樣子可一點沒變——源氏心想。
“我從來沒有朋友,你知道的。”
“好吧,雖然你的話很無情。但我仍不介意請你喝酒,相信會喚回你們這些年輕人的人情味兒的。不必付錢,這頓我請。”
“得了吧Mccree,你也只不過比我大兩歲而已。還有,最后那句話我很介意,因為你請別人吃子彈時總會這么說。”源氏也笑道。
這家坐落于提奧提華坎貝利街的酒吧,不但有日本清酒,甚至還提供三文魚刺身。
“我知道你不喜歡這些,Mccree。所以我不客氣了。”
“沒錯,我還是喜歡濃郁的酒香多一些,就像……威士忌或者白蘭地。”麥克雷說著,呷了一口杯中的烈酒。
“我還以為你會喜歡伏特加。我曾經喝過可樂威士忌,我覺得那東西的味道更像是冰鎮的甘草……”
“好吧,”麥克雷笑道:“事實上,喜歡伏特加的人并不多,不過得算上我。尤其在不夠清醒的時候,我不介意多來上幾口。”
“所以,你還記得Moira吧。”麥克雷續道:“聽說暗影守望解散以后,她加入了黑爪。有傳聞說,她在威尼斯行動之前就已經被后來黑爪的新頭目阿坎·奧古迪姆收買。你怎么看?”
“我已離開曾經的一切,不該置喙前事。但是,Moira和你我并無不同,Mccree。我們都為了自己的一個信念爭取更大的自由而選擇離開。而且,即使回到從前,我也不會質疑她,至少,她與我們并肩作戰過。”
“好吧,源氏。”麥克雷點點頭:“你和多年以前不一樣了。”
“是的,我遇見了我的師父,禪雅塔。他是難得一見的智者,他救贖了我。”
“難以置信,這是我在你口中聽到過的至高嘉尚。聽說他和太哈撒·孟達塔一樣,是從神秘的喜馬拉雅山而來,尋求靈魂平靜的智械僧侶。”
“沒錯,在我看來,他是僧侶中的高僧,智械中的智者……”
“我想我們可能要回避你師父的話題了,源氏”麥克雷看向窗外“這總會讓我想起那位分道揚鑣的故人,這種感覺很糟糕……”
【2】
源氏從酒醉中醒來,已是第二日的正午。
酒精對大腦的麻痹并未減輕多年負傷的沉疴,這是高昂的機械化手術也無法完全撫平的痛楚。
當視線與意識逐漸清晰,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家自助旅館的房間里。只需在自助柜臺交付足夠的房費,就能拿到房間的鑰匙。只是他實在是想不起自己是如何來到這里的。
源氏只記得昨夜麥克雷和他說過,對方已經完成了提奧提華坎的雇傭任務,在提奧提華坎的日子已是最后一天,今天他便離開。現在他應該已經上路了,他的酒量一向不差,何況現在已是正午,他從來不會在這個時候睡大覺的。
提奧提華坎的博物館。
源氏得到了一個智械博物館館長的接見。這位智械館長擁有著他前所未見的型號,更人性化的說……形貌?
完全迥異于常見的攻城機兵E54、OR15防御型機器人和類似于禪雅塔的機械僧侶。
更復雜,也更高級。
“知識是可以改變自己的,先生,我便可為這條真理佐證,不是嗎?”
源氏沒有想到,他竟能看穿自己的想法。更難以想象一個可以改造自己的智械,需要凝聚多大的智慧。
“能否向我說明您的來意,并且我將非常榮幸,如果您肯告知我您的名字的話。”
“島田源氏。我帶著吾師禪雅塔的祝福,來此尋求靈魂的覺醒。”
“您的故鄉來自神秘的東方,我代表提奧提華坎的子民,歡迎您萬里遠來。”
“謝謝,只是,我已經失去我的故鄉了。”源氏金屬面罩之下,一抹落拓與蕭索的神色轉瞬即逝:“您是這座城市的領導者么?”
“理論上說,算是吧。畢竟,我掌管著這座城市的歷史。”館長指著贍麗堂皇的大廳上,寫著“THE MUSEUM OF THEOTIHUACAN”(提奧提華坎市博物館)的牌匾。
“抱歉,我開了個玩笑。每個提奧提華坎的子民都應該感謝這座城市歷史的開創者——Tlaloc(特拉洛克)。他也是提奧提華坎的守護神……”
博物館回到旅館的路,正好經過昨天駐足的廣場。
街邊販賣氣球和冰淇淋的智械,正將商品交給稚嫩的孩童……一個西裝筆挺的人類正微笑和一個同樣打扮的智械走進辦公大樓……廣場上身披袈裟的智械正端坐在群眾中間,平靜地講述他的禪理……
日漸西斜的暖輝糝在廣場上,宛如昨日。
源氏驚異間,猛然覷見廣場上空信號塔的電子時間顯示屏——4:00PM? MAY21。
一只手拍在源氏的肩膀上,仿佛在告訴他這一切并不是夢。
未及身后的人開口,源氏的瞳孔已逸出帶著敵意的血紅色:“這是你的把戲么,Mccree?”
【3】
“你招呼老朋友的方式可真冷漠,源氏。”
源氏盯著麥克雷那張云淡風輕的臉,看不出一絲異樣的神色。
良久之后,遽然,源氏縱身一躍,跳至噴泉中央的石像之上,三只手里劍欻然脫手,雷霆萬鈞打向麥克雷。
維和者魔術般自麥克雷腰間飛出,在槍手的手上揚了一個漂亮的槍花,隨著三聲槍響,手里劍被精準無誤的子彈擊飛。
同一時間,源氏腰際的肋差亦在電光石火間被刀者拔出,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將閃光彈彈進水池。
兩人中間的水池激起巨大的水花。
周圍開始響起路人的尖叫,廣場上的人群紛紛逃散。
同一時間,源氏背后的龍刃開始響起蒼啷出鞘之聲,隱約間仿佛能聽見巨龍的吟嘯。
“嘿!嘿!你的歡迎儀式未免隆重了些。”麥克雷制止道:“如果你想試試我的身手有沒有退步,你已經達到目的了。”
“我沒那個興趣。”源氏冷冷道。
“所以,今天是幾號?”
“你問時間的方式可真特別,源氏。”
“難道現在的你不應該已經離開提奧提華坎了么?”
“理論上說,本該如此。我已經結束了在這里的雇傭任務,想到以后的日子可能會想念這里的酒,我決定明日再動身。”
“這話你昨天已經說過一遍,你不是個喜歡重復自己的人,Mccree。”
“的確不是。所以我對你的言行感到莫名其妙。我們或許可以找一間附近的酒吧,坐下慢慢談。”
“在沒搞清楚一切之前,我不會再讓酒精操縱我的意識了。不過我不介意和你同行,但愿你能給我一個想要的答案。”
源氏果然失望了,麥克雷對他的闡述表示出不知所云的困惑。顯然,他也是這時間循環中的一個節點。不覺,入夜漸深。
“我想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源氏。也許你與你想要的真相之間,不過只差一個好覺。我知道一家不錯的自助旅館。”
“我明白你的意思,Mccree,我會證明我所感知的并非幻覺。還有——你昨晚已經告訴過我旅館的地址了。”
麥克雷笑著搖搖頭:“好吧源氏,祝你好運。”
提奧提華坎的夜風僬冷無比,好在源氏的機械之軀并未感受到。疏月高懸,月光愁慘暗淡,因流云而時隱時現。
源氏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為何今天還是5月21日?
多年作為守望先鋒與暗影守望特工的直覺讓源氏覺得自己正深處一個巨大的陰謀或漩渦之中。改變時間……在他的印象中,他見過一個人有這樣的能力——曾經是守望先鋒特工學員的莉娜·奧克斯頓。然而奧克斯頓雖然可以任意加速或減慢時間,卻也只能控制自己的時間流。讓某一處的時間,甚至,整個世界(這是源氏不敢想的)的時間都停留在同一天,幾乎完全是不可能的事。
風低嗚,漸漸吹散沉積在城市的暮色。源氏的疲憊終于戰勝了意識,逐漸睡去。
夢中,他仿佛偃仰在手術臺上,耳邊是各式醫學器械的聲響。
“天啊,”他竟然這樣還能活著,難以置信,他都經歷了什么……”這似乎是安吉拉·齊格勒的聲音。
“安吉拉,你的救助手段可以再大膽一點。這個……哦不,這半個人有著超乎常人的意志,我們可以讓他超越人體的極限,只需他再忍耐一小會……”莫伊拉的聲音也在耳邊傳來。
“奧德萊恩博士,他已經在精神和肉體上,遭受了極大的痛苦。我只知道,作為醫生的職責,是減輕他的痛苦。”
“隨便你,不過我相信即使這家伙清醒著,也會贊成我的想法的——”莫伊拉繼續道:“看來你叫我來,我卻幫不上你什么了……”
【4】
“5月21日。”
旅館房間外的時刻表令源氏頗為頹喪。他有一種莫名的念頭:在這座城市的某一處角落,正有人監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現在是上午七點整,他想知道昨天此刻的提奧提華坎發生過什么——就算今天依然是5月21日,在劃破這出鬧劇的幕布之前,至少要看到完整的劇本。
源氏不禁訕笑自己的想法有些不找邊際。抬望眼,霞光披在兩座雄偉的金字塔上,鋪在車水馬龍的“亡者之路”間,流瀉在靜謐的運河中……提奧提華坎的大大小小的神廟壁畫上,神獸因著日光的照臨而更加栩栩如生,口中叼著的心臟仿佛尚在跳動。
久遠以前的提奧提華坎,印第安人尚用活人祭祀的方式供奉神明特拉洛克。神廟的壁畫說明了這一點。上一個5月21日,博物館館長這樣介紹過。
“在東方,祭祀活動多會宰殺牛羊。活人祭祀是毫無人道的。”源氏當時質疑道,他望向外面的金字塔,歷經千年的祭祀場所,仿佛感受到了一絲血腥的意味。
“萬物平等,島田先生。從這一角度看,宰殺牛羊和活人并無區別。在那時,這是救贖的代價。”館長如是說……
徜徉于提奧提華坎不同的街道與廟宇。不覺間,半日已過,源氏又一次來到博物館。
館長依舊一襲正裝,禮貌問道:“能否向我說明您的來意,并且我將非常榮幸,如果您肯告知我您的名字的話。”
4:00 PM。
廣場上風情依舊。源氏穿過熙熙攘攘的人流,走近了買冰淇淋的小女孩。她的父母看來并不在身邊,源氏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
小女孩困惑地轉頭望向他,她的眼睛很漂亮,像是來自特諾奇提特蘭的藍寶石。
源氏遞給了她一支剛買的氣球,小女孩一臉無邪地接過,便端著冰淇淋跑開了。
此時,一只手拍上了他的肩膀。
“今天可以換個友好些的方式問候你,Mccree,此刻我并不想大鬧一番。”源氏率先道。
離開酒吧,源氏并沒有往熟悉的旅館而去。暮色昏,夜色沉,街燈漸黯,路人漸無。
源氏貼于一棟大樓高層的落地窗上,這是他第一次看清這座城市的夜色。高空的夜風囂狂而過,吹動他腦后的飄帶迎風亂舞。
下午,他拍了下那個小女孩的后背,彼時他的手上正附著著一種特殊的粉末——那是由島田家族忍者研制的用于追蹤的特殊工具,只要受施目標相距不是太遠,島田家族的忍者便有辦法發現其蹤跡。實際上,他的兄長島田半藏已經熟練地將這一忍具運用到自己的弓箭之上。
“你的眼睛欺騙了你。”禪雅塔曾經將自己的一顆佛珠飛運到源氏眼前,直到源氏換了一個位置去看,才發現那不是一顆,而是一串。
這一禪機令源氏印象深刻,這也是他想要追蹤那個女孩的原因——管中窺豹,可見一斑。也許能從這陸離視界中的一環,找出被雙眼蒙蔽的真相。
夜幕之中,源氏身形瞬動,手里劍不時向前方的黑暗打出,隨后身法千機,鷹飛鵠落,電光火石間已掠至前端,接住了先前打出的手里劍。
這是他青年時日常訓練的一部分。身法依舊,只是 他已不是曾經那個放蕩不羈的大名之子。
樓宇如遮,磚瓴間飛縱的身影,轉眼攀進一幢住宅大樓。
下午那個小女孩此刻正安然躺在床上,紋絲不動。源氏有自信能毫無動靜地斂戢自己的行蹤,畢竟他曾經不只是島田家的少主,還是一位出色的忍者。
夜風自窗口吹進臥室,無序地翻動著書桌上的漫畫書,發出沙沙之響。
環顧臥室以后,源氏的視線重新落在女孩的身上。良久……他猛然一驚,發現了一個詭異的狀況。
【5】
“沒有呼吸”!一個可怕的念頭在源氏的腦中迅速膨脹。
這個女孩的身體竟在睡眠之下沒有絲毫的起伏。夜視是忍者的基本能力,更何況經過傷殘變故與機械改造后的源氏視覺比從前更加銳利!
沒有呼吸,他再一次確認了這件事并告訴自己并未看錯。源氏脫下了左臂的機械護甲——自從換掉曾在暗影守望使用的機械身體后,他殘余的左臂也藏進了一整套新的機械護甲中,也正因此,他的左手亦許久不曾感知人世的溫度了。
眼下,源氏已悄無聲息地來到女孩的身邊,他的手緩緩地放在女孩的頸動脈——刺骨的冰涼……
這種冰冷的觸感,并非來自死人,源氏見過的死人更仆難數——這是來自機械的冰冷。
源氏忽然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惡寒,這是他多年來的波詭云譎與九死一生亦不曾帶來過的感覺……
肋差毫無聲響地被刀者拔出,瞬間劃開了這具幼小軀體的皮相——人皮之下,一具玲瓏的智械正無聲地休眠……
【6】
運河之上,惶惶之影閃動在停泊的船只之間。唯有此時此地的河風能令源氏略微清醒。一個小時之內,他闃然無聲地隨機潛入了十幾處不同的居所,想要推翻心中那個可怕的論斷,然而,他失敗了。
這就是所謂人與智械和睦相安的真相,遠比智械危機時期的毀滅與破壞更駭人聽聞……
他無數次燃起逃離提奧提華坎的念頭,然而幕后的真相又如同阿德勒斯布魯恩的荒野女巫施下的魔咒,誘使他不斷接近。
腦海間正天人交戰之際,源氏竟神使鬼差地重新踏上了“亡者之路”。很久以前,西班牙人踏上這里,看見了成群結陣的金字塔——在他們的印象中,金字塔是埋葬死者的陵墓,于是給這里命名為“亡者之路”,而實際上,印第安人的金字塔并非陵墓,而是用于祭祀。
街衢盡頭的高大金字塔如一頭沉眠的惡獸,隱遁于黑暗之中,令人不寒而栗。
一旁神廟壁畫上的神獸,口中依然叼著血淋淋的心臟。在凄厲的月光籠罩下顯得詭異無比……
血祭?
這兩個字眼再度躍入源氏腦海。隨即,刀者身形一閃,摜入金字塔中。夜風發出驚怖的號鳴,吹得塔外“嚴禁入內”【No Admittance】的警告牌搖曳作響……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里,縱使身法輕盈如源氏,腳下亦傳來清脆的聲響。源氏一凜,機械之軀綻出數道圓形的光芒。
光亮之下,他看到了腳下已經被踏為齏粉的風化的碎骨,而眼前,人骨堆積如山,彌亙不絕……
提奧提華坎,
提奧提華坎……
高度自由的未來都市背后,卻埋藏著無數被禁錮而無法超生的冤魂……
這一夜,源氏倚在一棟摩天大樓的樓頂墻壁上,疲憊而睡。他做了無數個夢魘,仿佛夢中經歷了古老傳說中的百鬼夜行……耳邊的風囂驚不醒此刻疲憊的忍者。運河之下,隱約有一頭遠古巨獸隱隱發出震顫山河的低吼……
【7】
猙獰的驚電撕裂長空,密云如陰的都市被一霎照亮。數秒之后,霹靂之聲石破天驚。
源氏緩緩醒來。也許到了撥云見日的時候,當然,等待他的也可能是萬劫不復。不論如何,頭一夜的休憩都是必要的。
佇立樓頂,俯瞰整個城市,風挾落葉,雷驚飛鳥。這令他想起了中國的那句諺語,“山雨欲來風滿樓”。
4:00 PM
“亡者之路”廣場。
源氏去過了博物館,館長已不在那里。也許,他已足夠接近真相,也將走出這個循環。
愁慘天象下,“女孩”買著冰淇淋,“商販”經營著生意,“僧侶”傳播著禪機……一切如常,卻在此刻顯得詭譎可怖。
一只手拍在源氏的肩膀上。
“許久不見,Mccree,”源氏回首“但,小心背后。”
“好久不見,源氏。”麥克雷尋著他的目光向背后看去“小心背……”
話音未落,源氏背后的龍刃狂嘯而出,龍神之力神鬼難當,金石交錯間已將麥克雷攔腰切成兩段。
切口處,露出的被斬斷的電線與電路板不停迸濺出火花,發出“滋啦”的響聲。
短路紊亂的智械依然斷續地蹦出未完的詞匯“小心背……后……的……什……么……”
“沒有人可以在數年間容貌毫無變化,我早該想到的,”源氏自語道“而且,真正的他不會這么容易敗給我的龍刃。”
遽然,廣場上所有的聲音與動作都停止了。街上行車驟停,群眾喧囂忽止,仿佛天地間為之一滯。
片刻之后,成千上萬的智械仿佛聽見了召喚,撕掉了身上的人皮,源源不斷向源氏圍攏而來。
天際一團火焰如颯沓流星,砸向大地。幾秒鐘后,源氏眼前乍現星隕般的天坑,劇烈撞擊后的煙塵逐漸散去,“館長”緩緩從中走出。
于前時不同的是,這一次,源氏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強大的氣息和巨大的壓迫感。
“7年前,孟達塔來到這里。他告訴我,救贖需要代價。智械的救贖之路,只有智械能夠完成。”
源氏從容若定,似乎忽略了十方緩緩涌來的智械。
“孟達塔覺得自己會是那個背負代價的救贖者,你的師父禪雅塔亦如此”,“館長”自顧自地道“可惜他們皆不配,因為他們都相信沒有流血犧牲就可以完成代價的天方夜譚。上帝的救贖,也有天洪滅世、流火之災的門檻。所以我在血祭之后,留下了得恩典的子民。”
“你不是神。”源氏冷冷道。
“我不是神?”對方抬起手掌“忘了自我介紹,我的名字,叫Tlaloc(特拉洛克)。”
話音未落,特拉洛克手掌一握,數條機械觸手立時從源氏腳下破土而出。
轉眼間,源氏已經掠上半空,手里劍四散擊向撲上來的智械。暗器過處,已是數十處爆炸。特拉洛克抬眼望去,源氏卻已欺近身前,肋差格下了他萬鈞之拳,龍刃狂舞。特拉洛克卻未招架,胸前被刀鋒灼出巨大的裂痕。
“喔—喔—喔”特拉洛克戲謔著,蓄力時的強大氣場瞬間將源氏振飛,同時,胸前的傷口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愈合“島田大名所掌控的神龍之力啊——真的……像是在搔癢。”
源氏的赤色眸子中燃起凌厲的殺意,手中龍刃亦綻出青色的鋒芒,吟嘯不止。
“憤怒的娃娃要把他的玩具扔向創造神?”特拉洛克笑著道。
“竜神の剣を喰らえ(嘗嘗龍神之劍)!”源氏戰吼一聲,猱身搶攻。刀身未至,刀氣先行。
特拉洛克紋絲不動,眼見刀氣于己僅有毫厘之差。
剎那湮滅。
“成功了么?”源起瞇起雙眼。
霎時,一道身影如鬼似魅,在“亡靈之路”間穿梭閃現,轉瞬已在源氏身后,迨源氏看清完好無闕的特拉洛克時,已被擊飛出去。
“驚訝么?”特拉洛克道“守望先鋒特工成員——莉娜·奧克斯頓,能控制自身時間流。我輕而易舉地黑進了他們的信號系統誘她來到此地,并在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對她做了實驗和能力的復制。實驗室就在那家自助旅館的地下。機關房住的還滿意嗎,源氏。”
“她現在在哪?”源氏拄刀質問道。他清楚,眼前的敵人不止是復制了她的能力,甚至融合并運用的比后者更出色。
“很可惜,她和你一樣發現了這里的秘密。不過她太弱了,我打爛了她的推進器,現在她不知在哪個時空里閃來閃去,想想是不是很有意思?”
“既然如此,何不在我們踏入這里之后就將我們控制起來。”
“你們的創造神是完美主義者——抗拒意識下復制出來的能力,不夠純粹。你不是也在頭兩晚沒有感受過痛苦嗎?”
源氏一驚,難道說……
特拉洛克發出來自地獄般的狂笑。同一時間,大地傳來天崩地裂般的震顫。古老的運河水面波瀾乍起,驟然,億萬枚碩大的機械元件從運河之中飛出,驚天徹地,直上九霄。
尋即,云層之上,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巨吼,一頭拼接而成的機械巨龍破云而下,盤在騰空而起的特拉洛克周圍。
特拉洛克手一揚,自機械巨龍身體中拔出一把機械“龍刃”,刀鋒一指,機械巨龍攜滅世之威撲向相比之下形如毫末的源氏。
源氏左手肋差右手龍刃,長短雙刀交錯而出,力接浩劫一擊,然而差距究竟太過懸殊,極招過后,被深深打入地下,奄奄一息……
【8】
除了那次劫數,這是他傷的最重的一次。那時的兄弟鬩墻、手足相殘,他被兄長斬為兩段的身體,以及,他失去的一切……再沒機會化解了嗎?
清風微動,櫻花遍開。源氏睜眼,發現正置身他曾魂牽夢繞的桑梓之地,花村。
人之既死,魂歸故鄉。他走在這片熟悉的土地上,想起了那時最愛吟唱的俳句,最愛發呆的庭院,最愛吃的拉面……
半藏并不在這里。上次的重逢顯然對他造成了極大的震撼,愿他早日能救贖自己。
“源氏。”一個沉穩而祥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師父,”源氏轉向那位改變了他的智者,深深行禮“我對未知的力量產生了恐懼,也未能獲得靈魂的覺醒。我的表現令人失望。”
“你沒有令任何人失望,源氏。”禪雅塔平靜道“對未知的恐懼是每個有自我意識靈魂的自然表現。”
禪雅塔柔和的揮動手臂,念珠隨他的靈力聽話的在空中飄動“打開你的心智,本我不拘于形,源氏……”
圣掌一出,源氏感到自己立時輕如鴻毛,被靈力推上天空,遠離了眼前的世界……
提奧提華坎。
特拉洛克盯著下面的坑洞,許久,一個傷痕累累之人緩緩從中爬出:“你是個高明的梟雄,你也善于學習,”源氏似是與他對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可正因如此,你無問是非的吸納,蒙蔽了你的心智。混亂,存于汝身。”
特拉洛克歪了歪機械之頸,沉聲道:“你這家伙在念什么狗屁經?”
“所以,”源氏猛然抬起頭,指著先前將他打入黃土之中的龐然大物,戰意如潮,特拉洛克突然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絲不同以往的氣息“這東西,是沒有龍魂的。”
剎那間,源氏手中的龍刃發出奪目的光芒,穹頂之上,一陣轟徹天下的龍鳴由遠及近。隨即,遠古神龍碎裂重云,自蒼穹踏風而來!
“我,即是天龍。”
一瞬人龍合一,刀滅萬障,龍吟嘯天。
轟然一爆!
機械巨龍在高空之中不斷發出劇烈的爆炸,損毀的元件四處飛散,無數智械被砸為廢鐵。塵埃瞬間將整座提奧提華坎籠罩。
“你真讓我驚訝。”
特拉洛克和源氏各自從廢墟中對面而來。
“可是又能如何呢?”特拉洛克繼續道:“我一聲令下,這彌山亙野的億萬智械就會將你淹死。你殺也殺不完。”
“你沒這個機會了!”一句響亮的中文響起,是美的聲音。
雪球機器人不知何時已開始在不起眼的角落瘋狂旋轉,不停釋放的暴風雪正不斷凍結特拉洛克和他周圍的一切。
“該死!”特拉洛克當即欲走。
振聾發聵的獸吼在身后響起,怒氣高張的溫斯頓以萬鈞之軀將特拉洛克壓倒在地,特拉洛克怒極,揮拳打向眼前這只該死的猩猩。
拳拳到肉,溫斯頓頓覺痛苦萬分,卻寧死不肯將其放開。同時身下的暴風雪也不斷滯緩著特拉洛克的行動。
“就是現在,源氏!”
源氏瞑目忽張,定神閑氣,神色忽凜。
“我即是生死之刃。”
龍魂再出,溫斯頓順勢跳走,刀氣乘毀天滅地之勢登時摜過特拉洛克之體。
瞬目刀兵。
灰飛煙滅。
同時,整座城市的智械也因失去了特拉洛克的控制而恢復神智。
“很高興再能見到你,源氏,”溫斯頓道:“你拯救了很多人。”
“而事實上,我可能只救了我自己。”
“別這樣說,朋友。對了,你有沒有看見莉娜,她也來到了這里。”溫斯頓道。
源氏大致說了提奧提華坎的經過。
“哦,天哪!”美聽見獵空的遭遇,不禁啜泣起來。
“放輕松,小美。莉娜是個運氣很好的人,我們會找到她的。順便——隨時歡迎你回來,源氏。”溫斯頓回身對源氏道。
“我已經……不再是守望先鋒了。”源氏想起從前種種,百感交集。
“不,你永遠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