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上海下雪了,上海并不是個很容易看到雪的城市,即便下也常常是那撒鹽般小小的,觸地即化,積不起來。
這么多年似乎未曾好好留意過下雪的日子,對下雪天有過的歡喜雀躍似乎只停留在遙遠的孩童時期。一直都非常怕冷,冬天總是難受于手腳冰涼疼痛,所以比起下雪天在外面感嘆雪景,我更喜歡躲在屋子里享受溫暖,即使前年帶小妮去哈爾濱,那北方大雪也只是照片中那抹潔白而靜謐的背景而已,并沒有滋生太多浪漫的喜愛之情。
昨天的雪,卻有了些不同。清晨,窗外漫天飛舞著雪花,雪依然不大,如細細的柳絮,墜下去、墜下去卻被變了方向的風輕輕抬起、盤旋,慢慢悠悠、搖搖晃晃地落在屋頂、馬路、草地,轉眼沒了蹤跡。滿天都是白色精靈,明知歸途,卻依然義無反顧舞動著生命僅有的時光,優雅、淡然。忍不住打開窗,探出頭、伸出手,小小的雪落在手心,鉆進鼻子,“晶晶亮、透心涼”,就是這樣的感覺。
看著雪,腦海里卻浮現一幅畫面,一個雨雪交加的周日傍晚,天寒冷陰沉,一位中年男子推著一輛自行車慢慢地走過一座搖搖晃晃的獨木橋,他沒有穿雨披,因為他已經將那件雨披把一個小女孩包得嚴嚴實實,并讓她穩穩地坐在自行車上。風很大,走一步,獨木橋就嘎吱嘎吱響個不停,濕滑的橋面、湍流的溪水都讓小女孩害怕,但她知道推車男子一定能安全地帶著她走到對岸,她只需要抓好自行車把手,閉上眼,放松自己即可。這座橋平時幾分鐘就能過去,那天卻走了好久,橋很窄,男子盡量讓自行車走在中間,小心避開那些看上去因雨雪而變得危險的高低之處,一路還不時安慰小女孩不要害怕,很快就到了。等橋走完,只見男子全身已經濕透,頭發濕漉漉耷拉著黏在額頭,水沿著眉毛、睫毛、下巴往下滴,眼睛有些微微發紅,那段路、那張臉在那個黃昏定格在小女孩的腦海里,藏進了記憶中。
那是小學時候的自己和父親,小學時候,父母分開兩地,我跟著父親上學。每個周五,父親會帶我回母親處,周日下午回去。從父親到母親處倒兩輛車可以到,坐車大概一個多小時。但我卻因為暈車不愿意坐汽車,所以很多次都是父親騎上那永久牌自行車帶我走上三個多小時到家。老家是丘陵地帶,多年前也沒有很好的道路設施,路并不好走,坑坑洼洼、上下坡很多,路程時間長,小孩子難免厭煩或困頓,父親就變著花樣逗我開心,一路上一邊騎,一邊和我玩詞語接龍或者給我講各種各樣的故事,有幾個驚險故事的片段至今還在記憶中。父親是語文老師,春花爛漫或秋色宜人時便一路教我用一些語句描述景色,所以小時候自己的語文還是可以的。有時父親還在我的“指揮”下,奮力追過前面一輛輛的自行車。如果路途中我實在困了,父親會停下來,找個地方抱著我睡一會,然后繼續前行。夏日時候,一個來回騎下來,父親的臉和身體露在外面的部分就明顯黑了一圈,短袖上衣下那黑白界線分明的胳膊卻常常讓幼年的我拽著試圖在上面畫個手表,那些年,那些父親自行車上的時光是有趣的。
那個下雪天,出發前就有了可能變天的預報,父親提議做汽車回去,母親也表示天氣不好,不適合騎自行車走。那時小而執拗的我卻不肯,堅持天氣不會太糟糕,坐車太難受。父親雖然并不是一個善于接收和表達情感的人,但對我一直是寵溺的,于是便有了這樣一次記憶深刻的風雪之旅。
時間總是過得很快,轉眼,離家求學,組建小家庭,為人妻為人母。回眸,成長路上,年少輕狂時也跟父親有過很多沖突,曾經一度覺得父親固執、思想陳舊,無法溝通。也為終于獨立不受管束而沾沾自喜。而隨著年齡增長,經歷過一些坎坷,才發覺當自己順利時,父母從未伸手向自己要過什么,而失敗受挫時卻第一時間用他們的力量鼓勵自己。母親如此,父親也如此。
和父親之間,我們還是有很多不同的觀念,有彼此不理解的地方,父親也因為對上海始終不太習慣,時不時地跑回浙江老家,一年見不了幾回,卻始終用他自己的方式在理解和支持著我。
我們日漸成熟、豐盛,父母卻已日漸老去,他們付出的永遠比我們記得的多。
今天上海是個晴朗天,已完全看不出昨日的下雪痕跡,我卻仍然愿意寫下這“跟雪有關的回憶”,愿這份溫情隨文字長存,伴自己幸福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