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的歧點,但不代表天堂和地獄。兩者都是地獄。
自從網絡帶寬普遍上了4M之后,各種劇就開始泛濫。盯著電腦看歐美電視劇的,瞧不起盯著電視機看國產劇和韓劇的。當年,在國內黑白電視到彩色電視機過渡的時期,影響力最大卻是日劇,《排球女將》,《阿信》,《血疑》都是膾炙人口。有線電視開始普及的時候,出了一部《東京愛情故事》,一共11集,就算在日本也是有“戀愛教祖”的稱號。劇集從開播之后就不停的在各大電視臺輪著放,我看了好幾遍,臺詞幾乎都會背了,可是沒有派上什么用場,因為所有的經典臺詞幾乎都是出自赤名莉香之口,永尾完治似乎總是在嗯嗯啊啊的。
《東京愛情故事》之后,差不多十年,這時的韓劇占領了電視屏幕,觀眾分裂成韓日兩派。哈韓的多在看電視劇《大長今》、《藍色生死戀》之類的,可惜我連一集都沒看過,哈日的是電視動畫片的擁躉。
讓我再次面對電視機的是2006年在央視的《海外劇場》中播出《白色巨塔》,每天兩集,都在晚上10點半之后,一直放到大概12點多,除了開頭的4集錯過之外,全部跟到了底。最后,因為要補看缺了開頭幾集,所以等到網上有字幕原版的時候,又完整的看了一遍。發現一口氣看完反而不好,只注意了情節,忽略了很多,所以看第三遍的時候,仍舊按照一天兩集的節奏。一部電視劇可以讓我在不到半年的時間里連看三遍,除了之前的《東京愛情故事》之外,就算是83版的射雕英雄傳,都沒那么著迷,每看一次,都有些更加深入的理解,不愧是在日本暢銷了四十多年的小說。另一個令人稱奇的是在編劇、表演、場景方面,找不到什么瑕疵,日本人這種嚴謹苛刻的態度令人敬佩,也可能是看得太投入,忽略了一些小問題。
《白色巨塔》的故事,圍繞著兩個中心人物——同是醫生的財前五郎和里見修二,在浪速大學醫院這個舞臺展開。是一部醫療題材的作品。整部劇有兩個纏繞在一起的主要線索:教授職位爭奪和醫療事故的糾紛。隨著情節的推進,各色人物陸續登場。
唐澤壽明扮演的財前五郎是一位技術精湛的外科醫生,出生寒微,入贅到了婦產科醫生財前又一家。他野心勃勃,不擇手段努力往上爬,為了坐上教授的位置,用各種方法和技巧賄賂握有投票權的教授,打擊競爭對手,這方面財前五郎的“人生導師”是他的岳父財前又一,最后如愿登上大學第一外科教授寶座。遭遇醫療糾紛時,遵照律師的建議,篡改醫療記錄,聯合醫局人員作偽證,第一次蒙混過關,二次被上訴時,終于敗訴,病發倒在法庭上。后來被查證是肺癌晚期,在三個月不到的時間里就走到生命盡頭。
江口洋介飾演的里見修二和財前五郎基本上是相反的。里見是內科副教授,熱愛醫療事業,一家租住在小公寓里,在治療病患的同時,潛心醫學研究。他不為名利所動,心無旁騖,盡心治療,對每一位病人一視同仁。在劇中,財前動手術的病人大多是VIP或者官員、大型企業的社長,而里見醫治的都是些普通人。里見在醫療官司當中作證、說真話,實事求是,寧可被趕出浪速大學醫院,也堅持自己的信念,秉持對病人負責,尊重生命的態度。當然,無論官司的結果如何,他都必須要提出辭職,離開浪速大學醫院。在大河內教授的推薦下,進了一家工作繁忙的小醫院,遠離了自己的研究。
財前和里見兩個角色的鮮明對比,不同的價值觀和行事方式,讓整個劇充滿張力。這很容易讓觀眾產生善與惡、正與反、好與壞的強烈印象。在追名逐利的現實中,內科醫生里見是一個理想的象征,醫院里的醫生都有可能是財前五郎,但是每個病人都希望能夠遇到里見修二。
當你看完整個劇集,你會發現財前并非像表面上這樣是站在里見的對立面。財前五郎一直往上爬,追逐權勢和名望,他的目標是爬到頂以后,運用手中的權力,讓別人聽命于自己,實現自己的理想——建立癌癥醫療中心,治療更多的病人。這樣的理想財前只講給了兩個人,一個是他的情人花森,另一個則是里見。花森是劇中最理解他的人,編劇屢屢通過花森之口,說出財前心中所想。里見盡管處處與財前作對,甚至在打官司的時候出庭作證,把矛頭直接指向財前,但是財前仍舊稱里見為真正的醫生,而且承諾有朝一日會讓里見回到熱愛的醫學研究。在登上第一外科教授一職之后,財前利用自己積累的人脈——之前治愈的富商和在爭奪教授職位時結成攻守同盟的醫學部長鵜飼良一教授,籌備創建癌癥醫療中心,同時也邀請里見來主持第一內科。可惜,在大樓破土動工的當口,敗訴、癌癥一起襲來,壯志未酬。由此看來,財前五郎這個角色,也不比里見更接近現實多少。因為絕大部分從底層爬到權力金字塔頂端的人,都在攀升的過程中迷失掉了自己。正如黎巴嫩詩人紀伯倫所說:“我們已經走得太遠,以致于忘了當初為什么而出發。”而像財前五郎這樣初衷不改的人真是少之又少。
財前五郎和里見修二看起來像兩尊神,他們遵從自己的內心行事,不論面對何種困境中,做出什么樣的選擇,觀眾都會認為本該如此,倒是配角人物面臨選擇時的內心掙扎,被演員刻畫的淋漓盡致。《白色巨塔》配角演員的陣容也是相當的豪華,當紅明星和演技派一起登場,外形和演技不輸兩個主角,以至于看起來這部戲似乎沒有主角,每個角色進入都是很自然,沒有突兀的感覺,最高的演技就是你根本看不出演員在演戲。當然除了演員的素養,編劇井上由美子也是功不可沒。這樣的演員配置也是《白色巨塔》盡管拿到了一大堆的獎項,但是個人表演方面的,比如最佳主角、配角,一個都沒有的原因之一。
財前五郎的導師兼上司第一外科東貞藏教授,在劇中經歷的一系列改變,是所有角色中最為復雜的,石坂浩二對此的詮釋稱得上第一配角。東教授是劇情轉折處的關鍵人物,可以說一切因他而起。
一貫主導大學醫院外科的東教授,因看不慣財前在媒體面前大出風頭,不夠謙遜,同時也嫉妒財前精湛的外科手術技術,所以想在挑選自己的繼承人時放棄財前,另選外人。此時的東教授,在退休前仍幻想延續自己的權威保持影響力,一方面他也敏銳的感覺到財前的人品方面的問題。所以東教授委托東都大學教授船尾悟推薦一位實力與財前相當,技術與人品俱佳的外科醫生。在派系林立的醫學界,一般都不會把重要位置給外人,所以船尾教授欣然答應,很快就找到了一位合適的心臟外科菊川升醫生。東教授還把女兒東佐枝子介紹給菊川。財前聞訊,與東教授決裂,投向了鵜飼教授,成為“鵜飼派”的一員,教授爭奪戰就此拉開帷幕。
第一輪選戰因為財前手下直接威脅菊川以及東教授的苦肉計,天平向本是外人的菊川傾斜,打了平手。因為出現了不公平的事件,所以德高望重的大河內教授決定出山親自主持選舉。東教授自知實力有限,請來了船尾教授助陣。在東教授家籌劃得票數,討論對策。船尾斥責東教授提出的方案過于幼稚,拿出本子,將東教授和自己的職位當作籌碼,去交換選票,東教授的表情從開始的驚訝,到手足無措,繼而痛苦失落,最后無奈無助,短短幾分鐘,東教授內心信念崩潰的過程,被石坂浩二演繹得攝動人心。即便如此,最后還是失敗了,因為財前那方更加沒有底線,除了用頭銜和名譽,更加直接用金錢進行賄選。
選戰失敗后的東教授,在退休之前,決定放下面子與財前冰釋前嫌。記恨在前的財前在東教授退休的那天故意安排了大型手術,調走了人手。東教授在落寂中完成了最后一天的工作。這時的東教授似乎已經從陰影中走出,對此情形,雖然失望,仍面帶微笑,充滿親和力和長者風度。一個長鏡頭對準東教授的背影,看著他慢慢走遠,主題音樂漸漸響起,《白色巨塔》的第一部分收尾。
退休后的東教授在一家小醫院當院長。因為財前的醫療糾紛一案,又被卷入是非中心。因為沒有人敢得罪浪速大學,控方律師拜托里見請東教授出面,作為控方證人,在艱難的選擇面前,這一次,東教授決定按照自己的意愿,冒著永遠做不了醫師的風險出庭。在法庭上,東教授直面自己的錯誤,并提出辭職。
從頭至尾,東教授這個人物形象始終都帶點悲劇色彩,他在勾心斗角的名利場中,始終認為所有人都有底線,結果一敗涂地,而后勇敢的面對強大的醫院,盡管勝訴,卻無法在醫界立足。
其他的小角色、小人物,也如東教授一樣不斷的面臨各種痛苦的選擇。
佐佐木的妻子良江,因為要和影響力巨大的醫院打醫療官司,影響到了便當店的生意,生活舉步維艱,在繼續和結束之間猶豫;東教授的女兒佐枝子想脫離父母過獨立生活,拒絕父母給自己安排與菊川的婚事,但是她卻愛上了有婦之夫里見;律師關口,料到佐佐木妻子良江的案子無法勝訴,本想收了錢以后,糊弄一下,在當逃兵的一刻,被佐枝子的熱情打動,決定投入這場沒有勝算的官司;財前的手下柳原一直被財前擺布,放在他面前的是最古老的誘惑——金錢、職位和美女,要他做的也是人性中的原罪——欺騙和背叛;……
和醫院院長、教授、大律師、會長這些大人物相比,普通人和小人物更加難以掌握自己的命運,他們的內心便有更多的更痛苦的沖突,不斷掙扎,在失去和擁有的邊緣徘徊。這些痛苦的、歡悅的,將《白色巨塔》這部電視劇,填充的滿滿當當,絕無拖沓冗繁。而這些小人物的選擇,作為一個處在現實生活中的觀眾,某一天同樣也會來臨。也許,正因為這樣,這部電視劇被很多人評價為:深刻的描寫了人性。
對我而言,這部日劇已經超越了我看過的任何一部電視劇,就算在十年之后的今天,依然沒有任何電視劇可以與之比肩。我也大約有十年沒有像看《白色巨塔》一樣看過其它電視劇,因為真正的電視劇,其實已經上演了很多年了。自從那以后,我養成了一個怪癖,看書也好,電影也好,電視也好,我都選擇經典的不能再經典的,都選擇在十年之前的作品。
這個就是《白色巨塔》對我最大的影響——它是我看過的最后的電視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