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揀起一片剛剛從樹上飄下的銀杏葉。
打開手中的書將那片葉子靜靜地放入。
她攤開的書上扉頁的坐標指向二十二。
她四歲便開始在每個這樣的季節(jié)收藏。
頁碼和銀杏的葉子是記錄著她的年齡。
她說她手中的書總共是三百六十五頁。
她說她把每一年都當作是同一天來過。
但她不知道能不能把那本書全部放滿。
那個銀杏葉子凋零的季節(jié)她說在等他。
她和他是鄰居,從一開始就是,在還沒有她和他的時候,她們已經(jīng)是鄰居。她的父母和他的父母住在同一個四合院里。她和他是同時來到這個世界的兩個人,護士說,她只比他晚幾分鐘看到這個世界的陽光。她和他應該算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如果是上天安排,她和他前世就已經(jīng)相識;如果是命中注定,她和他今生也必定相識。她和他出生在微涼的秋季。
她的父母做些小生意,每天早出晚歸,雖有些辛苦,但一家人其樂融融。他的父母,他的父親沒有固定的工作,卻是一個很好的木匠,由于大多數(shù)人喜歡去家具城買現(xiàn)成的家具,他的父親等于失去了工作,每天外出和一些陌生的人在一起打麻將。他的母親在一家報社工作,每天要很早上班,挨家挨戶的去送報紙,一天中也就早上起的早點,剩下的時間還要洗衣看孩子做飯。
她和他兩歲的時候,已經(jīng)開始在院子里玩耍。她和他一起牙牙學語,一起蹣跚學步,一起坐在門前的臺階上等著雙方的母親喂食,一起拿著小鏟子在院子那棵銀杏樹下嬉戲……她和他形影不離。
她的父母叫她依依,他的父母叫他巖。她和他四歲那年,整個夏天炎熱煩悶,蟬鳴聒噪刺耳,已經(jīng)很久沒有下過一場雨。
她的父母依舊像從前一樣,每天早出晚歸,生活還算甜蜜。她的父母總會買好吃的東西給她,會抱起她親個夠。白天她的父母把她留在家里和他一起玩耍,晚上她會把父母買給她的好吃的東西分給她一半。
他的父親卻由先前的打麻將變成現(xiàn)在的聚眾賭博,幾次都是三更半夜從外面匆匆趕回來,在寂靜的夜里可以清楚地聽見他敲門的聲音。隨后便聽到他的父親和母親的吵架聲,小小年紀的他會害怕的從夢中醒來,卻是看著吵架的父母不敢發(fā)一聲,有時可以從門縫中間看到父親猙獰的面孔,在昏暗的燈光下他越是覺得害怕,越是無法逃避,只好把被子蓋在頭上,他想快些睡著,不想聽到大人們的吵架。越是這樣躲避,傳到耳朵里的聲音越是刺耳,整晚整晚的開始做惡夢。
他羨慕她。羨慕她的父親,羨慕她的母親,羨慕她所擁有的一切。
他的一整個夏天都是聒噪煩悶的,白天聽知了在叫,晚上聽父母吵架。他擔心,他會像電視里看到的小孩子一樣,父母離婚,然后在父母之間成為一個多余的人。
她和他在樹下玩耍的時候,她問他,巖,你的父母會離婚嗎?
他不說話。
她又問他,巖,如果他們離婚了你會跟誰過?
他還是不說話。
她再問他,巖,等你長大了,會不會娶我?
他愣住了,抬起頭看她。
她對他說,巖,你會娶我嗎?
他開始說話了,他說,依依,我們,我們還小,大人的事情我不懂。
她說,巖,我只問你,你會娶我嗎?會像我的爸爸愛媽媽一樣愛我嗎?
他說,依依,你長大會變的,那個時候你就不會這么說了。
她說,不會,我們一起長大,一直在一起,這樣不好嗎?
他之后便不作聲。
炎熱一直延續(xù)到秋天來臨,整個夏季似乎都很干燥,下過幾場雨卻并不能減少炎熱。他的父母吵得更兇。他看著每天以淚洗面的母親,和這個傷痕累累的家,他的內心不再像之前那么堅強。他希望父母可以離婚,不管他最后跟誰過,至少父母都是快樂的。
他把這個想法告訴她,她卻說不出話來。在晚上,她的父母回來了,她跑去找他,她把他叫到那棵銀杏樹下。
她說,如果你的父母離婚了,你會跟誰過?
他說,無所謂,跟誰都一樣。
她說,那你還會娶我嗎?
他說,如果等你長大了你還喜歡我,我就來娶你。
她高興的看著他說不出話來。她說,那我要等多久?
他說,你等我一會兒。說完他跑回家,然后拿著一本書跑出來。他對她說,等你可以把這本書里面的字都會念的時候我就回來娶你。
她說,如果明年我就全會念了,但我們卻沒有長大怎么辦。
他想了想,揀起地上的銀杏葉。他說,那你就每年放一片葉子在書里面,等把這本書放滿了我就回來娶你。
她高興的露出笑容。她說,好,我今年四歲,就放到四頁這邊一片,等我放滿了,那你要記得回來娶我。
他說,可是,如果那個時候我沒有錢你還會喜歡我嗎?
她說,那你就從現(xiàn)在開始攢錢啊,等你長大了不就有錢了嗎?你等我一下,我也有東西要給你。她匆匆地跑回家去,拿了一個玻璃杯出來給他。
他說,這個玻璃杯好漂亮啊。
她說,這是爸爸買給我的存錢罐,現(xiàn)在送給你,我會等你的。
孩子的天真甜蜜笑臉誓言填滿了那個微涼的季節(jié)。
他每天都會拿出一元錢放到玻璃杯里。
那個透明的杯子里裝滿了期許與承諾。
他每天都會看著那個透明的杯子發(fā)呆。
他在想四歲那年的誓言會不會太遙遠。
杯子如同那個年齡的他們透明且單純。
他不知道杯子被裝滿以后是否該回去。
他不知道現(xiàn)在回去她還能不能認出他。
那一年幼稚的言語歷歷在目聲聲在耳。
四歲的海誓山盟都是因為她和他的愛。
回憶是多美好的一件事。伴著一個人成長,再伴著一個人老去。
她和他已經(jīng)22歲了。她考上了名牌大學,還有一年就要畢業(yè)了。他卻每天在外面找一些零碎的活干,以維持生活。她和他已經(jīng)十八年沒有再見過。
孩子的話里沒有欺騙,童真的年代想必只有記憶能夠證明當時的年幼和無知。她也是后來才知道她被他騙了。那本書總共有三百六十五頁,而他告訴她只要把銀杏的葉子放滿那本書他就會回來娶她,可是,人不能活到那么久。她想他,即使他的謊言她也一樣還是每年的秋天放一片銀杏的葉子進去。她想,如果他沒有騙他,那他定是和她約定來生再見,她要帶著這本書,走到哪都要帶著,這是她與他約定的信物。
他,那個她給他的玻璃杯,早已經(jīng)被放滿,他想過很久,沒有勇氣回去找她。他想她,當他鼓起勇氣回去找她的時候,那個四合院早已經(jīng)不在,包括那棵她和他曾在一起嬉戲的銀杏。他已經(jīng)辨不清四合院原來的方位。他想,她和他今生是注定不可能在一起的,那個被規(guī)劃后的地方,顯然在記憶里的四合院已經(jīng)面目全非,僅有的記憶怕是只剩下她和他在銀杏下幼稚的對話了吧。
她搬家后,那個四合院沒過多久就被拆遷,列入城市規(guī)劃,現(xiàn)在那里已經(jīng)建成城市的中心花園。她一有時間就會去那里,她知道他一定會來找她。她的父母已經(jīng)不能像從前那樣在四合院的時候一樣早出晚歸了,他們的年紀已經(jīng)半百,親眼目睹著這個城市翻天覆地的變化。她的父母現(xiàn)在在一家商場租了門面,兩個人一起賣衣服。她沒課的時候會去父母那里幫忙。那家商場距離中心花園并不是很遠,她想也許在這里可以遇見他。
他找不到回憶里的地方,失望的回到現(xiàn)在住的地方。鄰居告訴他有一個送水的工作,問他干不干,他毫不猶豫的答應了。從失學的那天開始,他便開始了這般艱辛的生活,他每當累的時候便想起那個微涼的秋季里銀杏樹下她和他說的話,他要回去娶她的,怎么可以現(xiàn)在就倒下。每天的生活對他而言都是一樣,所有的動力都是那個年幼無知的期許與承諾。在他找不到四合院失望的回來后,仔細想過,既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兩個人,上天安排他們要在今生相識便是緣分,何必這么自暴自棄放棄對她的尋找,如果現(xiàn)在的她已經(jīng)不愛他,也要把這個玻璃杯還給她,以結束當年的承諾。
門外傳來幾聲清脆的敲門聲,她從廚房跑出來去開門,一個長著高高的個子的人肩上扛著桶純凈水,皮膚被陽光曬得黝黑。她讓他把水換下后就離開了??钢儍羲倪@個青年就是她要等的巖,而在巖面前的她就是他要找的依依。十八年過去了,他和她都已經(jīng)認不出了彼此,那么,即使她等到他,他找到她,又有什么意義。明明已經(jīng)相見,卻是兩個已經(jīng)彼此認不出的陌生人。
她做好了晚飯等父母回來。她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她跑去開門,站在她面前的是他,他對她說,對不起,剛才我忘記要錢了。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把錢給了他。她聽見有人在樓下喊他,巖,快點,該去吃飯了。隨即他拿著錢便匆匆跑下樓去。她的記憶一下回到那個四合院的那棵銀杏樹下的對話。她對他說,巖,你會娶我嗎?
她只是猜測,那個剛剛跑下樓的男子會不會是他的巖,不然,為何感覺會如此親近?待她回過神來,便在樓道口叫他的名字,巖,是你嗎?你回來找我了嗎?可是,這時的他早已經(jīng)和叫他的人離開了。她想,如果真的是他,他還是會回來找她的。她失落地關上門,向客廳走去,忽然門外又傳來敲門聲,她腦海中想到的第一個人是他,她想,他又回來找她了。她快速地走過去開門,并叫他的名字。然而,站在她面前的卻是她的父母。她的父母聽她叫巖的名字,便問她,你在叫誰?她因為站在她眼前的不是他而失望的低下頭,對她的父母說,沒有,我是說有道菜鹽放多了。
她始終是不會說謊的女子,她的父母從她的臉上看得出她說的話和菜無關,但又不好再追問什么,便叫了她去洗手吃飯。
后來她不再去父母的店里幫忙,她以在家復習功課為由在等他。她明白,她現(xiàn)在能做的就是哪里也不去,在家等他。他也果真來了,還是像上次一樣肩上扛著一桶水,她讓他把水換下后,倒了杯水遞給他,她問他,你的名字是叫巖吧?他說是。她又對他說,請你等一下,我有東西給你看。她跑去臥室拿出那本夾著銀杏的書遞給他看,她說,巖,你認得這本書嗎?他看到書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慌張的說,認不得認不得,我也不是你認識的巖。之后放下水杯慌慌張張的跑下樓去了。她在樓上叫他的名字,巖,你為什么要跑,我知道你就是我認識的那個巖,你就是我要等的那個巖。
他為何要跑,他自己都想問自己,他為何要跑,這些年不是一直在找她嗎,現(xiàn)在找到了,卻為何要匆匆離開。是害怕他現(xiàn)在這個一事無成的樣子見到她吧,還是害怕他已經(jīng)沒有勇氣再出現(xiàn)在她面前。他看著她給他的玻璃杯,眼睛里噙滿淚水,玻璃杯已然是早已滿滿,但這些錢不過是一月的開銷,這誓言這承諾怕是遠遠不能實現(xiàn)。
他后來不再去她家送水,他怕見到她,他一直躲著她。他曾跟蹤她去過她的學校,她身邊有很多優(yōu)秀的男生,他見她和他們互相談笑,他一直站在遠處靜靜的看著她,他想,她現(xiàn)在是幸福的,他的出現(xiàn)只會破壞她的幸福寧靜。
一個人站在遠處,看著另一個心愛的人幸??鞓罚氡剡@時的兩個人都是幸福的吧。可是,如果,另一個人卻是在等著這個站在遠處的人,又怎么會幸福快樂。
她之后再也沒有等到他,送水的人換成了陌生的中年人,她還是會請送水工進屋喝杯水,她詢問過這個送水工有關他的事情,這個送水工搪塞說并不認識。孰不知他私底下已經(jīng)和這些人商量好若遇見她問起有關他的事,千萬要只字未提。她萬念俱灰,心想,前些天的他站在她面前怕是十八年來對他思念的錯覺吧。可這錯覺中為何會讓她感覺是從未有過的清醒呢。
煩悶燥熱的夏季即將過去了,她和他的生日快到了。他每當快過生日的時候就會異常想念她,想知道她這些年來生日里有沒有像他想念她一樣想念自己。其實知道了又怎樣,兩個相隔甚遠的人,知道與不知道又有何意義。
她生日的時候,他不知道該不該去找她。猶豫之間,他還是決定去看看她,他買了鮮花,內心仍是躊躇。她的生日PARTY已經(jīng)開始,而他卻早已站在門外,卻是遲遲不敢進去。在她的同學送完禮物后,有個男生當著所有的同學向她告白。她一時手足無措,客廳里頓時靜了下來,而他更是驚慌失措,表情又是高興又是悲傷,扔下手中的花匆匆跑下樓去。她面對現(xiàn)在尷尬的局面,無言以對。相繼沉默片刻之后,她站起來說,對不起,我已經(jīng)有喜歡的人了。那個男生先是尷尬的表情,隨后說,那他現(xiàn)在怎么不來找你呢?另有同學說,依依,剛才門口有個人拿著一束花站了好久,現(xiàn)在卻不見了。她跑出去,看到地上的鮮花,她哭了,她泣不成聲地說,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會來找我的,他一定會來找我的……
他沖下樓去,天卻下起雨來,他跑到小商店去買了啤酒,他在雨中拼命的奔跑,他喝完了三罐啤酒,他痛哭流涕,他萬念俱灰,他心不在焉,他跌跌撞撞的跑到馬路上,迎面過來一輛黑色轎車,刷的一下停住,開車的司機從車上下來便開口大罵,你他媽找死也不看看誰的車,想死直接去跳河,免得臟了我的車。隨后便是一頓拳打腳踢,車上的人下來勸解并拉開了那個司機。他被抬到人行道后,那些人便一身水淋淋的鉆進車里,那個司機也隨即上了車,嘴里依然在咒罵,媽的,今天真他媽晦氣,輸了錢還碰到一個想死的,呸。他看著那輛黑色轎車消失在黑色的夜里,雨水沖刷著前方的道路,他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然后又嗚咽的哭起來。他想起了四歲的那個深秋季節(jié),那個在四合院的最后一段時光。
判決書下來,他被判給了父親。他的父親和母親吵了最后一架便帶著他離開了那個他們生活了多年的四合院。那天夜里正好下著大雨,他哭著叫著母親,母親一邊拭淚一邊轉過頭去,不忍看著自己的孩子小小年紀便經(jīng)歷這般骨肉分離。
她聞聲從夢中醒來,光著腳丫跑出門去,她的母親趕忙出來拉住她。她叫他的名字,他也叫她的名字,懷里緊緊抱著她給他的玻璃杯,他在雨中喊著,依依,等我回來,等我回來。她卻是看著他喊不出聲來,母親硬生生的把她拉回來,怕她在這大雨中被淋感冒。她就親眼看著那個和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他消失在雨中,彼此雖然年幼,但都清楚,這一分開要等多久才能相見。
他的母親悲痛欲絕,第二天便收拾行裝回娘家去了。之后,四合院里再無先前的快樂,她每天望著天井發(fā)呆,一直到那棵銀杏樹的葉子全部都凋零,一直到雪花飄散在她能看到的每個角落,一直到春暖花開,一直到他被母親送到了幼稚園,一直到她從稚嫩的小女孩變成會念書寫字的小姑娘,一直到四合院被拆遷,一直到回憶里的地方變得千瘡百孔面目全非了,她依舊等著他,她依舊沒有忘記他。
他的父親因為賭博被判刑,他回鄉(xiāng)下找到了母親,把母親接到城里來,和母親相依為命。沒過幾年母親也因病去世,整個世界他便沒有親人,但依舊想念她。他每天為求溫飽奔波忙碌,卻還是要擠出一元錢放到玻璃杯里。那么易碎的杯子這么多年還是被他保存完好。生活的艱辛他也在看到玻璃杯后全然忘卻。
是否他早就猜到了與她是這樣的結局。
那些年幼的誓言又怎么能夠持續(xù)長久。
既然如此他還留著她的玻璃杯做什么。
既然如此她也不必等他十八年這么久。
如果是上天安排她和他今生必須認識。
如果是命中注定他和她今生要在一起。
時間又怎么能夠阻隔前世未盡的緣分。
不然也不會同年同月同日來世上相見。
她等他的那天便知他一定會回來娶她。
他回到家,隨后大病一場,精神恍惚,常常做惡夢。夢里總回到那個父母吵架的夜晚,然后抱著她的玻璃杯被父親拉走,雨水淋濕他的全身,自此心便再也沒有轉晴過。他的鄰居幫他買了感冒藥,在家歇了幾天便痊愈,依然開始每天去各個小區(qū)送水,唯獨不去她在的那個小區(qū)。
他再無勇氣見她,也不在累的時候看她的玻璃杯,回到家倒頭便睡。即使夜里從惡夢中醒來也只是去衛(wèi)生間洗把臉,然后在床上呆坐一會兒便又倒頭睡下。他想,他的生活不該只是她。
她從最初那次送水見過他,便再無他的音訊。那個向她告白的男生也不再和她往來,因為那個男生已經(jīng)有了新的女朋友。她為了找他,找到那家他送水的公司,公司里認識他的人都說沒見過,她便留了封信讓他的同事待他回來后轉交給他。
他的同事把信交給他,他不看一眼就扔進了垃圾箱。他的同事問他,她是誰,為什么一直在找他。他一言不發(fā)。待他走后,他的同事把那封信從垃圾箱里揀出來,其中的一個人把信拆開來,另一個人勸他說,私拆他人信件可是犯法的。那個拆信的人說,反正他都不要了,我拆開來看了賣廢紙總可以吧。
他的同事看信后趕忙追上他,把已經(jīng)拆開的信遞給他。他說,這是什么?他的同事說,有人寫給你的情書。他好奇的接過信,是她寫給他的,他從未見過她的字跡,信上的字跡干凈漂亮。寫著:四歲的誓言,今生非你不嫁。
他放下手里的水桶,問他的同事,她在哪?他的同事好奇的問,她是誰?他知道寫字的一定是她。她生日的那天是他誤會了她。他對他的同事說,你幫我把水送到三樓,謝謝。然后他拼命地跑向她住的地方。他的同事在他身后叫他,喂,哪里的三樓???其他的人聞聲趕來,問道,怎么回事?手邊放著水的同事說道,嘿,他居然跟我說謝謝,真稀罕,頭一次啊,想必是談戀愛了。
他敲她家的房門,開門的是她的母親,他問道,依依在家嗎?她的母親說,出去好一陣子了,還沒回來,你找她有事嗎?他匆匆跑下樓去,他要找到她,他要見到她,一刻都不能耽誤。他在小區(qū)里叫她的名字,他跑到大街上叫她的名字,他像上次在雨中喝醉一樣拼命的狂奔。
她在回來的路上遇見同學,正好兩個人都很餓,便一起去吃飯。從飯店出來,天上下起小雨,她和她的同學分開后,把包舉過頭頂擋著雨滴拼命往家跑。路上的行人也慌亂的找地方躲雨。近來的天氣總是捉摸不定,一會兒晴一會兒雨。她不知,在她身后,沖著她跑過去三個青年,一把搶走她的包,她反應不及,待回過神來大喊著,抓小偷啊,抓小偷啊,并極力去追趕搶包的人。雨也越下越大,在這般大的雨中,聲音卻變得微小,孰知人們都在慌亂的躲雨。她一直緊緊追著,她的包里有他留給她的那本夾著銀杏葉的書,她可以不要包里的所有,唯獨不能失去那本書,那是她和他的約定,她不能把她和他的約定丟掉。
她追到一條昏暗的巷子里,那三個小偷卻停下來,他們不再奔逃。轉過身來看著她。其中一個人拿出了刀子,指著她說,我說小姐,一個破包至于那么拼命嗎?我到想看看里面有多少錢。她淡定的說,里面的錢你們拿走,包也可以拿走,但請把那本書還給我。拿刀子那個人說,書?什么書這么重要?邊說邊打開包來看。那本書在雨中被淋濕,她親眼看著那本書一點點的被雨水浸透,她像瘋了一樣飛奔過去,順勢要奪下那本書。但她撲了空,摔倒在地上。那三個人卻把她圍住,拿刀子的說,小妞,還沒人能從本大爺這搶走東西的。她兩只手支撐著身體坐起來,昏暗的巷子里她看不到他們的臉。這時的她感到害怕了,她大喊著救命,可是在這深巷中雨下得這么大,誰又能聽得見她的呼喊,即使有人聽見,誰又敢來救她。
最終,她還是被他找到,在她喊救命的時候,正好被路過此處的他聽到。他聽出了她的聲音,即使不是她,他也不會坐視不管。他沖進了巷子里,和那三個人打了起來,他被捅了兩刀,那三個人眼看要出人命,撒腿就跑。他躺在地上,大雨肆意地拍打著他身體的每個地方,他的鮮血與雨水混雜在一起,昏暗的巷子了,一切都是昏暗的,包括他的鮮血。她跑過去,雙手抱起他的頭,她認出了他,他也認出了她。他吃力地問她,依依,你有沒有受傷。她哭著答道,沒有,我沒有受傷,我就知道我的巖會保護我的。他繼續(xù)吃力地說,只怕,我以后不能保護你了,我,好開心,看到你。她把他攙起來,她抬起手看到滿手的鮮血,她被嚇壞了,巖,你受傷了,你哪里受傷了,我送你去醫(yī)院。他趴在她的耳邊說,好,我不會死的,我,還要,還要娶你的,怎么,怎么能現(xiàn)在就,就死去。
三天后,三個歹徒被抓獲,他卻一直昏迷不醒。這期間,她一直守在他身旁,她對他說,巖,我已經(jīng)認得了這本書上全部的字,這本書的名字叫《唐詩宋詞選集》,而且我可以全部背給你聽,雖然被雨水浸濕,但還是完好無損的,只是丟失了幾篇銀杏葉,不過,我想這不重要,對吧,你看,我們的約定還在。
他的同事買了水果來看他,并且在他住的地方找到了那個玻璃杯。她看到玻璃杯,眼淚不知不覺地流出來,她把玻璃杯和那本書放到一起,她趴在他的床邊,泣不成聲,巖,我們的約定都在,我就知道你會回來娶我的,我一直都相信,你看,我的玻璃杯已經(jīng)放滿了你給我的嫁妝,你快醒來,你快點醒來啊。
他的同事把水果放下就悄然離開。其中的一個人說,原來她就是那個和巖四歲約定非巖不嫁的人啊。其他的同事好奇的問,什么四歲?什么非巖不嫁?那個人解釋道,那天寫信要我轉交給巖的人就是這個女人,他在信上寫著,四歲的誓言,今生非你不嫁。
人最寶貴的是生命,只是生命的意義,不是寶貴,而是要活的有價值。她就那樣一直守著他,已經(jīng)有好些天沒有去上課了,只怕她已經(jīng)沒有心思去上課了。她的父母知道了一切,甚至她的父母也只是現(xiàn)在才知道她和他有一個四歲時的約定,她的母親回憶那個深秋下著大雨的季節(jié),她是怎樣從夢中驚醒,然后光著腳丫沖向雨中,若不是把她硬拉回來,怕是她都要跟著他一起離開那個四合院了。
她從他的同事那里得知他近幾年的生活,也知道了他母親過世的事情,越是知道他太多的事情,越是會心痛,生活的艱辛,怕是他已經(jīng)嘗盡。他現(xiàn)在越是昏迷不醒,她越是害怕,這么艱難的生活都過來了,怎么可以在這個時候倒下。她趴在他的床邊,一覺睡去,便回到那個拿著小鏟子在銀杏樹下嬉戲的年代,在那里,有她和他的約定,她和他的小幸福。
2010.0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