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姑是我小時候見過最漂亮的女人,很小的時候,我看過她在一次鎮晚會上跳舞,赤著腳,穿著緊身黑色毛衣,大圓擺裙,跳的舞是什么記不清了。
只記得在結尾處,一陣疾風驟雨的旋轉之后,她曼妙委地,大圓裙鋪灑開來如一片荷葉,葉邊露出一截纖細的腳踝和繃得筆直的腳尖,白生生的,上身后仰,纖細的腰肢如要折斷般驚心動魄,雙臂一高一低舒展著,如春樹新枝,較高的枝丫上亭亭的托著一頂小帽。
用古龍的話來說,每分每寸都是女人。
梅姑也沒有辜負自己的美貌,嫁到了城里有才有貌的醫生家里。
梅姑自己也是做事的,不過大概掙得不多,那醫生不但職業高尚,人也是一表人才,他家上一輩也是我們鎮上的,算得上沾親帶故。
那次是姑姑家里有件什么喜事,梅姑過來送禮。在堂屋寒暄了幾句,就和媽媽還有姑姑進了里屋臥室。
我和她的女兒媛媛在外面玩。偶爾姑姑出來倒水,我看到她們在小聲說話,表情都很嚴肅。姑姑站著,手放在梅姑肩上,像是安慰和鼓勵的樣子。
梅姑坐在床沿,臉上帶著年輕漂亮的女人特有的矜傲神色,只是聽著并不言語。
梅姑走后,姑姑們聊起她,說她不爭氣。
“嫁了那么好的丈夫,過得那么幸福,還在外面……唉,出軌也不嫌丟人。”
“她是一直命好,就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現在聽不進去勸,以后有得苦頭吃。”
“不過狀態保持的真好。”這是我媽媽說的,“你們注意到沒有,兩個多小時,她坐得筆直,一直挺胸收腹,很有儀態。那可不容易啊。”
后來我才知道,那時候梅姑出軌了,在外面有了外遇,正在和丈夫鬧離婚,當時他們的女兒媛媛差不多五六歲。
接著幾年中我斷斷續續聽到梅姑的消息。說她雖然有了外遇,丈夫還是留戀她,不想離婚。
姑姑說到這里的時候,臉上神色又是鄙夷又是羨慕,說梅姑真是命好,幸福的日子不過卻出軌。
但梅姑卻鐵了心要離,用她的話來說,她丈夫“沒情趣”。情趣值得幾斤幾兩?日子過得幸福才是最實在的,這也是我姑姑他們作為過來人的話。
后來又聽說,梅姑在外面那個人并不肯娶她。梅姑漸漸地不那么想離婚了,可是這時候,她丈夫已經不再要她。
幾年之后我再見到梅姑,她已經離婚了。
那天媛媛在我們家玩了一下午,十多歲的小女孩,長得倒還是好看的,但是不知怎么的,說起話來驕縱跋扈,一點不是當初玉雪可愛的樣子了。
梅姑來接她,她不知為何大發脾氣,言談間直呼梅姑的名字,大聲訓斥她。我們外人不好插嘴,場面實在有些尷尬。
但梅姑低眉順眼的陪著笑臉,只是偶爾無力的說:“好啦,好啦。”又對我們解釋說:“送她去上舞蹈班,現在小孩壓力太大了。”
我想起梅姑年輕時曼妙的舞姿,聽說她都沒有舞蹈基礎,只是仗著天生身體柔軟,學了幾天而已。那時候她多美啊。
現在,可能還算風韻猶存吧。她一直是個注意形象的女人,到現在也畫著全妝。
但畫畫細細的眉毛在擦著白白的粉的瘦削的臉上,倒顯出幾分刻薄。眉宇間那股憔悴和滄桑,是很顯然的。
她現在,是個帶著女兒的單親媽媽了,日子肯定不如以前幸福,出軌的女人有幾個過得幸福的?
而且女兒并不懂事。是天生就這樣驕縱跋扈,還是心里知道是媽媽出軌搞砸了自己幸福的家庭,暗自恨她?不得而知。
我表妹冰冰與媛媛一個學校,問她媛媛的情況,冰冰說媛媛學習很不好,為人也霸道,在學校與高年級男生瞎混,小混混一樣的人物。
她是有理由學壞的。以后長大了還可以說,因為媽媽出軌有了外遇,原本幸福的家庭破裂,導致自己沒有健全的父母之愛,原生家庭的陰影造成了她先天的缺陷,并將伴隨一生。
她可以名正言順的做不良少女——現在很流行這一套,所謂原生家庭理論。
但在我看來,梅姑也許不是個好妻子,但并不是個壞母親,至少我覺得是這樣,離了婚,還堅持帶著女兒。
她肯定知道以她的年紀拖著個孩子不好再嫁的。也盡了力給女兒好的教育,送她去興趣班。不知道媛媛有一天能不能這樣想。
差不多同時,梅姑的醫生前夫再婚了,聽說新婚太太年輕得很,婚后的日子過得很幸福。
我們家還送了禮,媽媽開玩笑說,不知道梅姑幾時再婚?這一家人賺我們禮錢也真是賺得夠了。
爸爸說,她還再婚?她這輩子是完了,估計再也找不到幸福了。
我不知道梅姑的一生是不是就這樣完了,如果是的話,只能說女人的一生完起來真是要比男人容易的多。又或者, 根本沒有資本犯出軌這樣的錯?出軌的女人過得幸福的很少很少吧?